正如姜廠長所料，基江出了全省高考理科狀元和全市文科狀元，縣領導一大早就親自帶隊來廠里送喜報。

縣里來了一輛小客車和一輛卡車。

莊書記、古縣長和陳副縣長等領導坐小客車，幾個基中老師坐在敞篷卡車里敲鑼打鼓，咚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咚咚鏘的一直敲打到廠部大樓門口。

縣委辦之前跟廠辦打過電話。

姜廠長和喬副書記讓廠辦工作人員把錢、徐兩家請到了辦公大樓門口一起等。

莊書記一下車就在姜廠長的介紹下趕緊向錢老爺子問好，隨即向昨晚喝醉了到這會兒還頭疼的錢開生以及今天特意穿上連衣裙的徐麗表示祝賀。

古縣長不失時機地從隨行人員手里接過兩個大紅包，遞給兩個狀元：“小錢，小徐，祝賀你們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給我們基江爭了光，這是縣委縣政府給你們的獎勵，小錢一千元，小徐五百元。”

“領導，考好了還有獎金？”錢開生沒心沒肺地問。

“當然有，你們現在是我們基江的驕傲！”

“莊書記，古縣長，小錢和小徐更是我們廠的驕傲，我和老喬正準備研究怎么獎勵呢，沒想到被你們搶了先。”姜廠長很清楚縣領導這是想搞糖衣炮彈打感情牌，哈哈一笑，不動聲色看向錢老爺子。

錢老爺子知道廠里接下來要跟縣里談判，兩個孩子的態度至關重要，立馬微微搖搖頭。

錢開生反應過來，急忙道：“領導，這錢我們不能要。”

徐麗不知道為什么不能要，但錢開生都說不要，她自然也不能收，一臉不好意思地婉拒。

袁校長見兩位縣領導被搞得很尷尬，連忙也從公文包里取出兩個紅包走上來：“小錢，小徐，你們這次考這么好，縣里有獎勵，我們學校也有獎勵。趕緊收下，別不好意思。”

“袁校長，我真不能收。”

“你這孩子，怎么不聽話呢。其他縣要是能考這么好，一樣會給考得好的學生獎勵。你們當不當我是你們的校長，當我是校長就趕緊收下！”

不當你是校長，就是不尊師重道。

這不是道德綁架孩子嗎？

姜廠長很不恥他們的行徑，立馬轉移話題：“莊書記，古縣長，我們廠補習班不只是小錢和小徐參加了高考，另外十幾個孩子考得怎么樣？老焦一大早去了縣城，到現在都沒消息。”

“考得不錯，楊主任，喜報呢，趕緊把喜報拿過來。”

“好的，來了。”

教委楊主任拿著一張用紅紙寫的喜報走上前，笑問道：“各位領導，喜報貼哪兒。”

“貼墻上吧，讓各位見笑了，十幾個孩子的家長都來了，都在等消息，貼墻上讓他們都能看到。”

“行，我正好帶了漿糊。”

縣里考慮的很周到，不但寫好了喜報，甚至在喜報上面標注了錄取分數線。

今年重點大學文科錄取分數線是470分，理科錄取分數線是480分，包括錢開生、徐麗和魏廣民在內的五個學子上線，可惜魏廣民的志愿報低了，上不了重點大學，只能上山城建工學院……

廠辦王副主任的兒子王小山考了436分，達到了430分的市屬普通大專院校錄取分數線；韓奧輝和孟淑琴考了四百二十多分，達到了省部屬中專的錄取分數線。

總之，參加統考的十五個孩子，個個有學上！

家長們一片歡騰，老魏同志跟老徐同志昨晚一樣喜極而泣。

莊書記不失時機地來了個喧賓奪主，代表縣委縣政府對達到錄取分數線的學子及其家長表示最熱烈的祝賀。

被幾個工友拉過來看熱鬧的余國保，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兒，不由后悔起之前沒讓兒子回廠里補習的決定。再看看站在前面笑而不語的喬副書記，想到那個胖嘟嘟的準兒媳婦，只能暗嘆口氣擠出人群回車間干活。

送完喜報，表示完祝賀，接下來該談正事。

不過談判這種事用不著姜廠長、莊書記和古縣長親自出馬，三人很默契地陪錢老爺子在廠區里一邊閑逛一邊閑聊。

“錢老，姜廠長，聽說開生他們考這么好，你們廠子弟校教師韓愛民同志發揮了巨大作用。”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錢老爺子裝作耳背沒聽到。

姜廠長攙扶著錢老爺子的胳膊，笑道：“有這事，莊書記，你消息很靈通啊。”

“韓老師在不在廠里？”

“他不在廠里，好像去二礦了。”

“這一批孩子都是他教出來的，他就不想知道孩子們考得怎么樣？”

“昨晚我還真問過，他說師傅帶進門，修行靠個人。能考好，他高興。考不好，他也沒辦法。”

“沒想到他年紀輕輕，看得倒是挺開。姜廠長，能不能把韓老師請回來，一起聊聊？”

姜廠長不假思索地說：“莊書記，不好意思，韓老師教學有一套，但其他方面不是很擅長。見到上級就緊張，有點害怕見領導。我可以安排人去請，但他十有八九不會來。”

“是嗎？”

“不信你可以問錢老。”

“年輕人，不喜歡圍著上級轉，不是什么壞事。”

錢老爺子哈哈一笑，拄著拐杖感慨地說：“作為人民教師，只要干好本職工作，把學教好。至于其他方面，我們對他們的要求不能太高，也沒必要要求那么多。”

必須承認，教師這個職業的情況，尤其是教師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狀態比較特殊。

中華民族有尊師重道的優良傳統，在大多場合，老師的社會地位還是比較高的。但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老師屬于要被打倒的臭老九，過得很艱難。現在改革開放了，由于財政不足的關系，教師的工資待遇又比較低。

所以很多人提到老師，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師小氣，無論遇上什么事都斤斤計較，有些老師的性格甚至很古怪……

莊書記和古縣長對基層教師的情況比較了解，很直接地認為韓愛民既然是教師，性格估計也很古怪，沒有再提要見韓愛民。

與此同時，喬副書記、楊副廠長和錢主席正在三樓會議室，跟陳副縣長、教委楊主任以及基中袁校長談判。

喬副書記雖然不是很待見韓愛民，對韓愛民等人辦高考補習班甚至有些反感。但事關廠里的利益，他此時此刻跟遠在二礦的韓愛民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

見陳副縣長總是強調補習班學子大多是基中的學生，喬副書記敲敲桌子，直言不諱地說：“陳縣長，楊主任，小錢和小徐他們確實在基中上過學，但他們能考出這么好的成績，跟基中的關系不大！”

“喬書記，小錢和小徐他們不上高一高二，他們能考上大學？”

“他們是在基中念過高一和高二，但據我所知，他們在基中的成績并不好，如果不是回來補習，可能連預考都通不過。我們都是黨員干部，要實事求是，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喬書記，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廠的孩子之所以能考出好成績，是我們廠自成立以來的歷屆領導班子重視教育，也是我們廠從托兒所到初中、再到高考補習班全體教職工以及孩子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想摘桃子，想蹭成績，不出點血沒門兒！

楊副廠長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談判策略，不失時機接過話茬：“陳縣長、楊主任，事實上小錢和小徐成為全省理科狀元和全市文科狀元的消息，我們昨晚就知道了。”

楊副廠長側身看看喬副書記和錢主席，接著道：“我們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時間打電話向上級匯報。部領導很意外也很高興，委托姜廠長向兩個優秀的孩子及其家長表示最熱烈的祝賀，同時要求我們抓緊時間準備材料。”

“準備什么材料？”陳副縣長低聲問。

“事跡材料啊，接下來肯定是要宣傳的。當然，我們的宣傳主要是配合上級，在我們西南軍工系統內宣傳。”

換作別的單位，談什么系統內，陳副縣長真不在乎。

但這是985廠，他們屬于軍工系統，山城及周邊的萬縣等地區，又恰恰是三線軍工企業最密集的地區，光山城就有上百家。

他們一宣傳，還有縣里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他們這一宣傳，基江中學就會成為教學質量不行的代名詞。

縣里可以不要成績，但不能成為笑話。

陳副縣長意識到只能妥協，提出了熬夜研究出的第一套方案。喬副書記連連搖頭，楊副廠長和錢主席一樣覺得不夠好。

雙方唇槍舌戰，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