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藤鎮,矗立在群山疊嶂中的邊陲小鎮,小鎮周圍,青山綿延千里,數百秀峰終年隱于云霧中。
鎮子常年涌動著云霧,每至初春時節,惠風和暢,楊花輕舞,從穹頂往下俯瞰,大藤鎮皆是恍如仙境。
這般景致,在驚蟄夜過后,已成過往,此時大藤鎮,焦土遍地,鮮血浸染,橫七豎八的尸體隨處可見,凄慘景象與曾經的仙境般的大藤鎮無一絲關聯。
大藤鎮的街道,彌漫著難聞怪味,那是一種混合氣體,血腥味、燒焦味、尸體糜爛味……諸多氣體混雜在一起,難聞讓人忍不住作嘔。
陸煊皺著眉,掩著鼻,走在大藤鎮的街上,終是沒忍住:“尋找趁手兵器就非得來這里?”
“大藤鎮是距離義莊最近的鎮子,不在這里尋找兵器,那去哪里尋找?”
趙七拎著他的劍,走在街道的前面,沒有回頭,只是向前走。
沒有去兵器鋪,而是來到打鐵鋪。
臟亂差的鋪子,四條尸體躺在血泊中,四肢、臟器、汝房……一家四口,被肆虐的災厄生靈殘忍撕碎。
陸煊歷經過嘉陽城圍困局面,此刻見到這種場景,皺著眉,心底戚戚然,說不出話來。
趙七對此置若罔聞,自顧自的走進打鐵鋪子的鑄造臺,從懷中拿出一張圖紙,圖紙上詳細記載的是關于兵器的剖析圖。
生火,淬鐵。
在陸煊的注視下輕車熟路的準備打鐵鑄器。
“災厄肆虐后,大藤鎮已是一座死城,既然要挑選一柄趁手兵器,為什么不直接去兵器鋪挑選?”陸煊看著忙前忙后的趙七,道:“十八般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怎么選擇都可以。”
“那些兵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放在大褚王朝底層江湖里所謂的宗師高手面前或許還有點用,但在修行者眼中卻是沒有任何作用。”
趙七抽拉著風箱,密切關注著碳火一明一暗的變化,時不時添加一把火炭,繼續道:“我給你鑄造一柄最適合你的兵器,用來狩獵災厄生靈,獲取胎珠。”
他開始鑄造兵器,整個人呼吸平穩而均勻,掄錘時牽動全身肌肉,聲勢浩大,每次落錘,火星四濺,一次又一次,偌大的屋子,燦烈輝煌,密密麻麻的火星,攢簇在一起,火星不斷累積,一點不曾消散,更不會流瀉到屋外去,使得數個呼吸間,整間屋子被火星占滿,幾乎沒有立錐之地。
陸煊只感覺仿佛置身在熔爐當中,煎熬難忍,選擇遠離鑄器臺子,尋了個位置,圍爐煮茶,耐心等待著趙七的結束。
數個時辰,鑄器結束。
“看看它怎么樣?”
趙七渾身汗水,面容上亦是顯得些許疲倦,來到了陸煊面前,丟給他一柄透明而玲瓏的傘。
這柄傘,傘柄漆黑,其余之處,薄如蟬翼。
“一柄傘?”
陸煊詫異,趙七如此費勁周章,竟然只是為了鑄造出一柄傘?
“仔細看看?”
陸煊將信將疑,接過這柄傘,仔細端詳。
這柄傘,纖細、筆直、雪白……收攏過后,幾乎只剩下漆黑傘柄可以看見,蟬翼收攏,只剩筆直骨架。
端詳許久,忽得,陸煊意識到不對勁。
這不是一柄傘。
而是一柄劍!
趙七道:“雖然只是一柄仿制品,先湊合用用吧!”
“仿制品?”陸煊望著男人,詢問道:“你是說,這世間還有一柄正品?”
“正品在中州皇城……”趙七眼神倏忽暗淡下去,他伸手撫摸著傘劍,眼底閃過一絲淺淡不易被人察覺的淺淡悲傷,輕聲道:“這柄劍,叫做細雪,是師父素玉真所鑄造而成。”
提及素玉真,陸煊能夠明顯感覺到趙七情緒起伏,他試探道:“為什么細雪會被擺放在中州皇城?”
趙七所在圣山宗門,劍廬的所在位置,在西洲最邊境,與中州皇城相隔千萬里,名為‘細雪’的劍器被擺放在中州皇城,這其中若是沒有一些彎彎繞繞,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顯然不正常。
“因為大褚皇室對細雪產生了恐懼,或者說……是對素玉真恐懼忌憚。”
“恐懼忌憚素玉真?”
“細雪是素玉真親手鑄造而成,劍被鑄成的那一刻,素玉真在一日內,修為境界自登十二境,站立在了人間修士的最高處!”
“嘶~”陸煊倒吸一口涼氣,修道十二境,人間最高,唯有十二境修士方才有望窺視長生不朽,素玉真竟然能夠在一息之間直登十二境,這等天賦,讓人諱莫如深。
“大褚是這座天下的主人,四境天下,皇權至高無上,絕對不會允許有超越皇權的因素存在,素玉真登頂十二境,足以打破大褚皇室對四境天下的統治,端坐在真龍寶座上的皇帝由此心生恐懼。”
“恐懼,是最好的催化劑,這座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李家的天下不需要一位橫空出世的天才,即便需要出現,也只能出現在帝王天家,而非素玉真。”
“帝王權術,天家向來冷血無情,為將權柄牢牢攥緊在手中,大褚皇室的鐵騎出現在劍廬之外。”
趙七話語平靜,猶如靜湖,其間夾雜的意思,卻驚濤駭浪,壓抑著歇斯底里,如同受傷的小獸,充滿憤怒。
大褚鐵騎,不亞于十一境修士,蟻多咬死象,縱是修道境界達至人間最高,亦是血肉之軀,面對大褚鐵騎壓境,被刀劍砍中,同樣會流血,會死,這天下被大褚鐵騎踩死的大修行者,不計其數。
“大褚鐵騎與素玉真交手了?”
陸煊能夠想象得到大褚鐵騎壓境劍廬時,擁有著怎樣的風波云詭,更何況,在大褚鐵騎的身后,還有一位至高無上的主宰——大褚皇帝。
“沒有。”趙七搖頭道:“素玉真與皇帝陛下交談一夜,朝廷愿意給素玉真綏授無雙國士,只要書素玉真前往中州皇城。”
男人冷哼道:“如此舉措,不過是朝廷慣用伎倆,素玉真的境界與天賦,讓他們忌憚害怕,不過是借此將素玉真囚禁在皇城之中。”
“后來呢?”
感受著男人陰沉與憤怒,陸煊知道,事情的發展恐怕不會這么簡單。
“后來……”趙七憤怒褪去,神情再度悲傷起來,道:“素玉真死了。”
“死了?”
陸煊瞪大眼睛,這樣的死訊未免太過于突然些,人間至高,十二境修士,怎么說死就能死?
這里面不可能沒有貓膩!
陸煊詢問道:“死因是什么?”
趙七無聲搖頭,拳頭握得很緊,指節泛白,他也想知道素玉真的死因是什么。
素玉真前往中州皇城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就這樣傳出了死訊,整個劍廬,包括趙七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大褚皇室將素玉真的一切消息全部封鎖了,素玉真究竟如何?整個天下,恐怕只有皇帝陛下知曉。
陸煊道:“不知道素玉真的死因,這難道就是你選擇對大褚皇帝舉刀兵,成為弒君者的原因?”
趙七輕嗯一聲,沉聲道:“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素玉真賦予的,沒有素玉真,就沒有如今的我,她死得太過于突然了,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弄清楚原因。”
刺殺的結果,顯而易見,趙七失敗,淪為王朝通緝犯,普天之下,沒有誰能夠輕易殺死端坐在真龍寶座上的男人。
矗立在中州的那座古老的皇城,一磚一瓦之間,交織密布纏繞著無數繁奧陣法,規矩與律令牽制著皇城中的每一個人。
在大褚皇帝的周圍,更是時刻跟隨著修為通天,實力強橫,抬掌間就可以攪蕩一方風雨的皇室護道者。
便是皇帝陛下本身,亦不是一位平庸無能之輩,而是一位足以載入史冊,震古爍今的神武之君,他的境界,有真龍寶座與皇城陣法的加持,實力深不可測。
趙七陷入短暫沉默,眸光低垂,似乎陷入了過往悲傷中。
良久。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跟我來吧。”
“去那?”
“狩獵災厄生靈,助你踏入修行,我們還需要一份精準的情報。”
趙七帶領著陸煊,在大藤鎮周圍兜兜轉轉,轉過四條街,又繞過三條河,跨過一座廊橋。
“我們到了。”
趙七在一間道觀前停下,道觀臺階三四級,左右各有兩尊石獅,張著大嘴,銜著滾石,站立在道觀門前,視線透過半掩映的門,可以看到道觀正中央,擺放著倒塌在地的四足兩耳青銅鼎,里面插著已經燃盡的香火。
這間道觀,尋常時間定然香火鼎盛,求香卜卦的旅客絡繹不絕,但現在卻遍地鮮血浸染,到處都是尸體。
災厄橫行,人間災難。
“但愿據點還在……”
趙七走到一座石獅后,仔細尋找一二,抽出長劍,對準某一凹槽徑直挺進去。
隨著長劍微微轉動,石獅底下傳來轟隆隆震顫聲,像是底下連接著某種青銅機關。
哐當一聲,石獅面前出現黑黢黢的洞口,拾階而下,深不見底,直延伸至最底下,像是擇人而噬的無限深淵。
“這是?”
陸煊瞪大眼睛,石獅前竟然別有洞天,有一條通道直達地底。
“暗宗。”
“暗宗?”
“劍廬羅網天下情報的組織,這是其中一個據點。”
趙七率先朝著地下通道走去,行走七八步,拿出火折子,用力一吹,蓬的輕微炸響,火焰升騰搖曳,微弱的火光,如一粒小豆,散發瑩瑩光芒,驅散甬道黑暗。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暗宗可以給我們提供準備的情報,當然……前提是這個據點還能用,不至于在災厄生靈的入侵下,被連根拔除。”
噠噠噠的腳步聲在這里顯得很是空蕩,縷縷微弱清風吹拂,壓得火焰彎曲,幾乎熄滅火光。
趙七面有喜色,空氣中微弱的變化,意味著暗宗的據點還在,沒有被拔除摧毀。
“情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份精準有效的情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趙七邊走邊說。
“天下任何一座圣山宗門都會有屬于自己網羅情報的組織,包括大褚皇室。”
“大褚皇室網羅情報的能力是天底下最強的,情報司的眼線遍布整個天下,如同一只看不見的‘眼’,時刻監控著這座龐大帝國中任何地方的風吹草動。”
“監控。”
陸煊重復著這兩字,他明白這兩字所代表的份量。
監視與控制!
情報司的存在,就像一條鐵律監視與控制著四境內的每一座圣山,王朝四境內一旦出現不可控的因素,大褚皇室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之抹除。
劍爐素玉真,便是如此。
……
石獅的地底下,就像一座恢宏地下宮殿,空間范圍之大,遠超出陸煊的想象。
燈火通明,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書架上陳列著各式卷宗,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書香味,讓人心曠神怡。
趙七吹滅火折子,環顧周圍整潔的布局,慶幸道:“我們很幸運的,災厄雖肆虐了大藤鎮,但暗宗留在這里的據點還在,我們可以得到想要的情報。”
忽得,他眸光頓時銳利猶如猛虎,他察覺到了暗處有殺意傾瀉,向著他直殺而來。
豁的一聲,長劍出鞘,殺意臨身之際,趙七橫劍擋在眉心處,錚的清越悠揚聲在此處響起,長劍震顫不止,三枚細如發絲的銀針直刺在雪白劍刃上,巨大的阻震級致使銀針上下震蕩。
哐當,三枚銀針,紛紛掉落。
“出來吧……”
趙七瞥了一眼掉落在地的銀針,銳利眼神恢復如常,眉頭微蹙,略微嘆氣,面容也帶著痛苦煎熬之意,萬分沒想到,暗宗駐守在大藤鎮的據點竟然是她們倆。
“俺就說,趙郎怎么可能會被這等小伎倆就給糊弄,那嘎達的大褚皇帝滿天下追殺他,都沒弄死他。”
粗狂如破鑼一般的聲音,在宮殿內響起,人影搖晃,從暗處走出兩人。
一高胖,一矮瘦。
兩人著裝,穿紅戴綠,濃妝淡抹,恨不得將一整盒胭脂涂抹在身上,隔著尚有一段距離,陸煊便能夠嗅聞到撲面而來的胭脂粉氣味。
“可別說,趙郎的英姿可不是大褚皇帝可以比的,妹兒,我可聽說,大褚皇帝長著一張尖耳猴腮麻花臉。”
“就是,大褚皇帝哪有我趙郎有男人味,帥氣逼人,一手劍術耍的俺們心潮澎湃。”
交談間,倆人已經來到了趙七的面前。
“趙郎~”
矮瘦女人見到趙七立時心花怒放,粗獷破鑼般的聲音,直接炸開,震的人腦瓜子嗡嗡作響。
趙七聽到這道帶著嬌嗔的聲音,渾身忍不住打個寒顫,好似被餓鬼猛獸盯上。
遭不住啊!
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有淚不輕彈……當看到矮瘦女人如餓狼一樣就要撲來,趙七差點沒哭出來。
誠然,他沒有哭。
因為,矮瘦女人沒有撲過來,她被一只水桶粗的手臂牢牢抓住。
女人回頭,皺眉埋怨:“妹兒……你可別抓著俺,俺要和趙郎親熱親熱,這么久沒見了,我可饞死趙郎的身子了。”
“姐兒,你可別著急,你瞅瞅趙郎身邊的人?”
高胖女人怔怔的望著前面,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啥?”
矮瘦女人疑惑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
第一眼,先是看到趙七。
再一眼,看到趙七旁邊站立的俊美少年。
頓時,矮瘦女人兩眼冒光,綠油油的,眼睛都挪不開,喉嚨上下滾動,止不住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