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盈現下知曉的,也愿意相信的,就是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實是在一個話本子里。
而自己,不是話本的主角。
她在這話本中出現的次數很少,大部分有關她的情節又與阮安書掛鉤。
譬如這次法試,她僅僅知道自己表現良好,獲得了一次與阮安書一起下山試煉的機會。關于其中細節,卻知若白紙。
法試是各宗門百年前組織起來的,十年一屆,只為齊聚年輕修士,選拔出同輩中最卓越的弟子。
說來,這也只是一場摸底會試,然而各大門總是希望自家派出的弟子能夠為宗門爭口氣,因為這些弟子往往代表著宗門的底色,弟子的實力即是宗門實力。
這些年來,各宗門也是嘔心瀝血準備著,頗有“一人得勝,全宗光榮”的信念感支撐著。
奚盈睡了整整一日,前些天重傷躺在床榻上骨頭發麻,內心又百轉千回,算不上休息得很好,如今總能提起些精神氣。
青影山作為此屆法式的東道宗,最近半月就人潮涌動,付清萱清早匆匆來瞧了眼奚盈,不及一坐,便被底下的弟子喚去主持布置。
付清萱也叫苦不迭:“掌門的徒弟不好當啊。”
反觀奚盈,由于寒山之行負傷而歸,也沒有人過來勞煩她這青影山大小姐,倒是自在。
她靜坐著無聊,也無心去看前面幾場熱身但無甚看點的比試,便想著要去給她師父奉口茶。
游走在安靜的小路上,奚盈將青影山的安寧美好盡收眼底,眸子里浮閃出絲絲縷縷的適意。
這幾日所有的鬧心事仿佛都淡到腦后。
奚盈停下步子,眼波流轉,有些無意識的開口喃喃:“我絕不會讓青影山毀滅……”
失神之際,身后的林子里傳出一聲異動。
她手中的碧落劍似乎在輕輕嗡鳴。
奚盈回神,臉色微變:“……妖物么?”
她猶豫片刻,還是向林子里尋去。
青影山上的人大多集中在主殿外觀看比試,其它地方偶有個別外宗弟子走攬觀賞風景,而她師父居住的池峰卻是青影山上數一數二的偏僻之地,平日里連本門弟子也很少見。
奚盈警惕的握著劍柄,將神識一點點的放出去探查周圍,無甚發現。
將林子繞了一圈,奚盈也沒感受到一絲妖氣,但她的心卻一直提著,因為碧落劍的嗡鳴絕非偶然。
耳畔風聲簌簌,奚盈手心中凝起靈力,倏忽轉身,抬手便是一擊。
剎那間,熱浪滔天,樹枝搖曳,綠葉滿天。
奚盈的裙角被兩道靈力相沖的余勁兒掀得翻飛,她卻神色一凜,眼中殺意乍現。
樹林上空,正徘徊著一團……火球。
青影山的開山鼻祖修習的正是火系術法,強勁霸道,正是妖孽克星。
不等火光散去,奚盈凌空躍起,提劍朝火球劈去,頓時間從身后冒出一股寒氣。
奚盈咬牙,此刻撤回,想來身后突襲之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她索性將眼一閉,不管不顧地劈下去。
睜眼時,火球不見了,而她也被靈力縛住,懸在半空。
奚盈一劍斬斷靈藤,穩穩落在地上。
她眼神微冷:“棠……師兄?”
“師妹好身手。”棠獻如是夸贊道,但眼神卻不分她絲毫,只專注地盯著手心的一坨焦黑。
奚盈困惑道:“它是你養的妖?”
棠獻勉強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是。”
看著棠獻一心一意為他手里的不知名鳥妖療著傷,奚盈不禁皺眉:“養妖是大忌。”
“誒。”棠獻收手,抬眼對奚盈笑道,“此事你知我知,能犯著誰人的大忌。”
奚盈不欲與之糾纏,直奔主題:“你為何在這?”
“師妹為何來,我就為何來。”
聽著這意味不明的話,奚盈淡然的掃了一眼他手心中的焦黑,正色提醒:“養妖之事我不會多嘴,但棠師兄如今身在青影山,若是放任妖鳥四處游蕩,恐會給青影山招致禍患,希望棠師兄好生看管,別再讓它出現在外人的視線里。”
棠獻笑聽著,隨后辯解道:“我不過是想著這幾日山上人影稀薄的,困了這畜牲許久,讓它出來放放風,誰知它竟如此無法無天,沖撞了師妹你。也活該它被火烤。”
說到最后,奚盈不知怎的,竟聽出些許寒意。
奚盈暗暗罵了一句,提步向前,多少有點賠笑的意思,“傷了棠師兄養的寵物,阿盈肯定不能一走了之。這鳥被我青影山的滅妖熾焰所傷,尋常療法恐怕不見效,不如讓阿盈將功補過,替師兄治好這小鳥如何?”
棠獻低頭看著奄奄一息的鳥,眼中寒光一閃而過,再一抬眼,便笑著將鳥遞給她,也不客套,“有勞師妹。”
奚盈接過后便施展靈力,看著手里這鳥漸漸有了鳥樣,本想偷摸瞅瞅棠獻身上是否還有那種莫名的冷意,卻冷不防的和他一個對視。
棠獻便嘴角一勾,看起來笑得很大方,但眼里卻不夾帶任何情感。
奚盈尷尬一笑,將鳥還給棠獻,灰溜溜的同他分別了。
走出了林子,奚盈才安撫下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剛剛她一劍劈向火球的時候,她就感覺到陰冷的殺意襲上了她的后背,又感受到棠獻捧著焦黑的鳥時,周身若隱若現的陰冷,她也橫不下去了。
無法想象,她真的一劍劈死他的愛寵后,棠獻會不會將她就地誅殺。
棠獻的實力,絕對不止他展露在眾人面前的那一點。
奚盈長舒一口氣,慶幸自己做了個明智的選擇。
她心有戚戚的走到池峰時,正見一席青影立在崖壁之上,好一派清逸絕倫的氣質。
奚盈輕輕走近后,行了一禮,方喚道:“師父。”
青影一動,那人轉身,眉宇冷清嚴肅,但只一揚唇,臉上所有的冷峻便驀地消散,烏長明笑道:“阿盈來了。”
奚盈輕輕點頭,看著烏長明長年憂郁的眸子,她忍不住問道:“師父,你天天盯著這崖,你不無聊嗎?”
烏長明將手負在身后,輕聲道:“世間萬物看似各有其形,實亦為虛妄。這崖是崖,我看它時,左不過是看我心中幻影。心事太重的人,會無聊嗎?”
烏長明發問時,早已看向了奚盈。
奚盈也有所察覺,這最后一句明顯意有所指,這里左右不過他們師徒二人,說話還這樣彎彎繞,她也是誠心道:“師父境界高,做徒弟的愚笨,領悟起來著實費力了些。”
烏長明無奈地搖搖頭,語氣溫柔:“你今日來我這兒想做什么?”
奚盈回道:“兩件事。”
“第一件事,我得向師父賠罪。”奚盈面露愧意,“前幾日,師父憂心我傷重來問病時,我卻讓師父吃了閉門羹。”
“無妨。”烏長明聽后只一笑,“人皆有失意之時。但,逃避可不是解決問題的良策。”
奚盈沒有辯解,只是行禮道:“阿盈受教。”
烏長明:“第二件事呢?”
奚盈語氣輕快了起來:“師父,我明日第一次上法試臺,你有什么要提點我的嗎?”
烏長明沉吟片刻:“視若平常,過于平常。”
“呃,”奚盈困惑著,“師父,你這跟沒說差不多。”
烏長明背過身,不做言語。
奚盈也很識趣,最后承諾:“師父放心,阿盈定會盡力,不給師父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