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看著魏棠下樓的活力身姿，心里產(chǎn)生了少許自我懷疑和內(nèi)疚，

她總覺得魏棠的惡作劇未免太“真實”了，包括剛剛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對話。

要是魏棠有這種騙人的水平，她這個做母親的責任可太大了，但她不記得自己有教過魏棠騙人啊，她平時也老實本分...

那兇手或許只有一個，

“志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拿著醬油瓶幫母親打醬油的魏棠全然不知，自己的行為讓父親遭到了一番冷酷，無情，致命的盤問。

他來到樓下，看著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濃厚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滿是軋痕的水泥路邊聳立著大多是兩三層左右的房子，錯綜復雜的電線在各自的房檐探出，匯集在同一根電線柱上。

黃昏時分，路燈還沒打開，光線的來源依舊是半落的太陽，照在行人的臉上，映出來的滿目都是淳樸善良。

半禿的老頭順著步騎上一輛二八大杠，悠閑得搖搖晃晃。

牽手的情侶一窮二白，沒有名牌包包和刺鼻香水，眼里的彼此就是全部。

下班的男人女人手上拎著柴米油鹽醬醋茶，臉上有疲憊，但更多的是對生活的熱情和對未來的期待。

這里，就是他曾經(jīng)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南州市天河區(qū)的一個不太走運的城中村——禮池村

這里距離未來的中央商務區(qū)只有五六公里的距離，但那改變命運的拆遷好事，正好到距離這里兩公里的地方停止了。

若干年后，拆遷計劃重新啟動，這里終于被劃入拆遷的范圍，但受經(jīng)濟下行和某個傳染病的影響，直到魏棠死的那一天，這里都還是城中村。

再次回到這里，他覺得這里的空氣比他那棟有什么“氧吧”噱頭的天價別墅還要更令他快活。

順著路一直走，再拐兩個彎，被他稱為“小市場”的地方就到了。

路邊的衛(wèi)生情況屬實堪憂，市場里邊也沒好多少，

兩側的小攤販在地上鋪一個麻袋，把菜擺在上面，吆喝著比市場里面更好更便宜。

地面上混雜著菜葉和魚腥的臟水流了一地，在這個人人喜歡穿拖鞋出門的年代，走過去都要踮起腳來。

魏棠隨便找了間雜貨店，舉起手上的醬油瓶，

“老板，來一瓶一模一樣的。”

“小孩，醬油瓶留在這里吧，算五毛錢。”

交了錢，光膀子的老板遞回來四塊五，全都成了魏棠的跑腿費。

市場里人聲鼎沸，砍價聲不絕于耳，要不是趕時間，魏棠真想停下來逛上兩圈。

回去的路上，再次經(jīng)過那條臟亂的小路時，恰巧路過一個賣菜的地攤，

“魏...棠。”

空靈的小女孩聲音叫住了他。

魏棠小腿一麻，渾身似有電流穿過直通天靈蓋，僵硬地轉身低頭看去，

“...”

一個肌白面瘦的小女孩雙手抱膝坐在地上，正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道：“是你。”

“...”

小女孩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來，用發(fā)黑的小手拍掉屁股的灰塵，緊接著伸進飛線頭的深褲兜里摸了半天，抓出一把錢遞到魏棠面前，

“朋友費...”

“...”

魏棠麻木地低頭看著女孩手上的錢，上面大多是五毛的紙幣，零星夾雜著一塊的硬幣，總共是五塊。

見魏棠不出聲，女孩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慌亂，語速加快了一分，

“不夠？”

“...”

魏棠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靈魂顫抖著涌出熱氣。

這個女孩，是莫姣姣，是他的鄰居，同學，欺負和利用的對象，

以及...

承包了他人生中所有感動的女孩。

欺負她的人很多，但魏棠是用腦子的那個。

這個朋友費，就是他陪她玩的時候編出來的，目的是能夠從她手上拿到錢去買零食。

前世莫姣姣當然也給了，但后來因為偷錢被她媽媽狠狠打了一頓，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

魏棠低頭看向她青一塊黑一塊的小腿，分不出哪些是淤青哪些是地上的污垢。

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莫姣姣在前世總是天還沒亮就來找自己玩，一到中午就離開，弄得他是睡也睡不夠，玩也玩不爽。

這件事情一度讓他很生氣，還因此對莫姣姣發(fā)脾氣說了些難聽的話，嚇得她幾周不敢去找他玩。

六歲的莫姣姣沒有察覺到魏棠眼中深埋的遺憾與愧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雙拳緊握，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頭不斷地朝后看去，盯著找零錢的塑料袋，小聲地抗議道：“練體育...用錢多。”

但最終，就在她下定決心伸手去拿錢的時候，魏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姣姣，我回去又想了想，我可能搞錯了。”

莫姣姣看著魏棠眼角濕潤但又呲牙笑的模樣，覺得有些滑稽，眼眉微微瞇了一下，

“說錯了？”

魏棠長長吐出一口氣，解釋道，

“因為是我想跟你做朋友，所以應該是我給你朋友費，我真是太笨了，現(xiàn)在才弄明白，我真是太笨了...”

莫姣姣歪了歪頭，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語氣中帶上一分不可置信說道：“你給我？”

魏棠用力地點了點頭，把口袋里四塊五全部塞進了莫姣姣的口袋，

“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莫姣姣看向被撐得鼓鼓口袋，再抬起頭的時候，魏棠已經(jīng)在遠處消失在了人群中。

她坐回到攤位后的地面上，又回到了那個給她安全感的雙手抱膝的姿勢，小腦袋有節(jié)奏地搖晃著，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哼聲。

一個和善的阿姨手上拎著菜路過，笑意盈盈地問道，

“來五毛錢芫荽蔥，這么叻女啊，小小個就在這里幫大人啦？小朋友今天遇到什么事情這么高興啊？”

莫姣姣利落熟練地撿起一份芫荽蔥裝進塑料袋遞了過去，回答道，

“交朋友。”

“哈哈哈哈，小朋友想跟阿姨交朋友啊？”

莫姣姣一個勁搖頭，再也不說話了，阿姨見狀不再打趣，付了錢便離開。

這時候莫姣姣才注意到，阿姨身后還跟著一個半掛鼻涕的小孩，手上拿著一根飄散出香甜氣味的橙色棒棒糖。

這讓她不由得望向小賣部的方向。

望眼欲穿的莫姣姣最終將視線收回，又望向了找錢用的塑料袋子，不舍地把口袋里面剛剛魏棠給自己的四塊五放了進去。

“練體育，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