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年前發生的事情,那時候的蔡陽剛剛從軍隊派遣進入安全局,成為了行動部的一員。
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務,中州北部一個聚集區的糧食保育區出現了詭異的連環死亡事件,安全局懷疑是有感染者作祟,他和張三被派去調查情報。
任務的過程堪稱驚險,其中波折耗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一切水落石出之后那感染者竟然選擇當場異化,成為了一個B級的異骸。
好在執行部行動迅速,最終將那異骸搏殺于麥田之中。
他記得那天的夕陽格外璀璨,血色的麥浪裹挾著那家伙的殘尸,十幾個失去親人的家庭圍坐在田野里點燃孔明燈。
蔡陽本來想去阻止,麥田中燃燈過于危險,最后還是張三手持滅火器攔住了他。
“給他們些悲傷的時間,我們多看著點兒就是了,反正回去也不差這一會兒。”
人群中有一個女人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她的丈夫之前被那個感染者砍掉了四肢埋在了下水道里,發現的時候已經成為了蟲蠅的巢穴,腐爛成了幾坨爛肉。
她整個人的神情都是麻木的,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呆呆愣愣的猶如活尸,這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蔡陽想起了家中的妻子和剛剛三歲的女兒,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死在了以后的行動中,她們接下來的生活會是怎樣,以至于最后不敢抬頭再去看那些緩緩升空的燃燈。
好在最后沒有意外發生,第二天他們順利的回到了中州。
任務完成,同僚們都很興奮,他們都是同一批進入安全局的同事,結果第一次任務就能遇到B級的異骸,而且零傷亡的在任務中活了下來,這足夠成為他們好長一段時間的談資,就連不少老兵都夸他們的運氣出奇的好。
大家討論著去哪里慶祝,只有蔡陽請了假準備回家看看。
“看給老蔡急的,一個月沒見想嫂子了吧!”眾人起哄,給蔡陽弄得一陣臉紅。
“這你們就不懂了,老大應該是想閨女了!要不干脆把嫂子和小侄女一起帶過來?人多熱鬧!”跟他關系最好的張三抱著他的肩膀嘻嘻哈哈,攛掇他將妻女接來一起吃飯。
“不了,孩子怕生,我老婆喜歡安靜,你們去玩吧,我下次一定。”
他頂著眾人調侃的目光匆匆離去,背后傳來了口哨和唏噓聲。
呵,這群沒家的單身狗!
蔡陽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在公車上的時候不由得摸了摸終端上的照片。
這是任務開始之前他老婆給他掛上的,上面是他們女兒貝貝的照片。
兩三歲的孩子正是長得最快的時候,一個月沒見,也不知道貝貝有沒有長高。
回家的路上經過中州一中,那是他和他老婆的母校,他們便是在這里一起度過的小學和初中,說起來算的上是青梅竹馬。
災變之后,社會結構急劇向著軍工化轉型,一般人家的孩子往往上完初中之后便會步入社會,只有少數表現出天才思維的學生才會一路進入大學深造,那些人最后的歸屬往往是零點研究院。
而蔡陽顯然不是這類學生,所以在初中畢業之后便選擇了從軍。
他還記得畢業那天,妻子穿著藍色的長裙,半扎的麻花辮搭在肩頭,一如既往的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等他。
兩個人默契的走向操場,圍著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橡膠跑道暴曬過后散發出嗆鼻的味道,而他只聞得到從身旁散發出來的青檸香氣,那是身邊女孩頭發上的洗發水味道。
“我要去參軍了,已經提交了體檢申請。”
最終,蔡陽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但只是木訥的開了個頭,就不知道如何往下去說。
他不由得有些泄氣,之前明明打好了各種草稿,臨到出口的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平白給自己憋得臉紅。
“嗯,那我們以后還能見面嗎?”
女孩的聲音輕柔的像是花瓣墜地,他一下子就來了精神,不自覺的加重了聲音:“當然,軍隊里也是有休假的!到時候我一定回來看你!”
剛剛變聲后的粗獷聲音在操場回蕩,不少人驚訝的看了過來。
兩個人面紅耳赤的逃出了操場,離開學校一路跑到了街道上,女生擰著眉毛瞪他,一腳踢向了他的小腿,他不閃也不避,只是嘿嘿傻笑。
兩個人是什么時候正式在一起的呢?告白的話好像從來沒有說出口,就那樣你我心知肚明的走到了一起,像是不用說出口的誓言,心領神會甘之如飴。
那些青澀的時光并未在回憶里蒙塵,如今偶爾和妻子對視的時候仍能從她的眼中看到當初那個扎著麻花辮的少女。
下了車,他的腳步不由得加快。
其實他那些兄弟說的不錯,他確實想家了,想老婆孩子。
路過超市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然后轉身走了進去。
這么長時間不回家,應該給閨女買件禮物。
女兒剛會說話不久,現在已經能用完整的句子表述自己的意思了。
記得上一次帶著她來逛超市的時候,她看著一個洋娃娃看了半天,手指放在嘴里嚼了又嚼,最后一狠心趴在了妻子懷里,奶呼呼的說道:“下一次!下一次就讓爸爸給我買!”
當時把他和妻子逗得笑個不停,盡管兩只手已經拿滿了自家小公主的玩具,他還是忍不住想把那個洋娃娃給買下來。
還是妻子攔住了他:“孩子還小,小心給你養出公主病!以后沒有男孩子看上她怎么辦?”
他當時想,其實養出公主病也沒什么,我們家貝貝怎么就不能是公主了!就算嫁不出也沒有關系,只要有我在,方圓八百里不許出現黃毛,嫁出去了反而心疼。
不過最后他還是聽了老婆的。
但是今天他決定給它買下來。
結賬的時候他看到了放在柜臺上的藥品,便順手拿了兩盒。
那是防輻射的藥物,在現在幾乎和感冒藥一樣是每個人家中常備的藥物。
災變之后,世界各處都充斥著核污染,雖說現在健康的人和黃金時代比起來抵抗輻射的閾值提高了不少,可每年依舊有因為輻射而癌變的人出現,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絕對免疫核污染。
他老婆的身體不好,生病的時候免疫力會降低,為了以防萬一,家中從來不敢缺這種藥。
更何況現在還有了孩子。
“聽說了嗎?最近似乎不太平,有好幾個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了,警察最近天天巡邏。”
“哎呦,聽說了,怪嚇人的,現在搞得人都不敢出門。”
“別說了別說了,萬一……呸呸呸!”
聽著不遠處幾個人的討論,蔡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職業的特殊性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感染者和異骸。
應該不會這么巧吧,這里畢竟是中州。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明天還是給上面打聲招呼好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話,還可以趁早介入。
他提著買好的玩具和一些家常用品往家走去,路上遇到了出門的鄰居。
“蔡先生,回來了呀!好久沒見到你了!”鄰居熱情的打著招呼。
“出任務,離開中州了一段時間,今天剛回來。”他笑道。
“哎呦,那你辛苦了呀,快回去吧,別讓你老婆擔心,說起來也好久沒見她帶你女兒出來了。最近因為失蹤的事情大家都不怎么敢出門,街上的警察一趟又一趟的。”
“她喜歡安靜,估計也趁著這個機會在家躲躲清閑。”
寒暄過后,他再次加快了腳步。
終于能見到老婆和女兒了!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掏出鑰匙。
到了門口,他還沒開門就開始喊:
“老婆,我回來了!貝貝,看爸爸給你帶了什么玩具?”
門打開了,他突然呆住了,屋子里的情景沖擊著他的眼球,提在手中玩具砸落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和將女兒簇擁在沙發中央的一堆眼珠子!
--
林拓安靜著聽著蔡陽的講述,想象著自己最愛的人變成渾身長滿眼珠的怪物之后自己會是什么反應,最后深深的打了個寒顫。
他總算知道蔡陽為什么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了。
蔡陽坐在那里無聲的痛哭著,寬厚的手背抹去眼淚,多年的郁結難得的得到了傾訴。
“你們知道嗎?我殺死我老婆的時候,她還沒有完全異化為異骸,血還是熱的,那些眼神全都是屬于我老婆的眼神……”
“那時候的貝貝還小,她不知道什么是感染體什么是異骸。只是覺得我老婆病了,或許過幾天病好了就能重新變成那個她熟悉的媽媽。”
“可實際上我老婆的理智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她在求我殺了她!甚至早就已經為我準備好了菜刀,親自遞到了我手里。”
“她等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殺掉她!”
蔡陽說不下去了,悲傷擊垮了他,沉重的情緒壓著他抬不了頭,接下來的回憶對他來說無異于解剖一樣的行刑,在場的人也根本不忍去聽。
林拓不知道說些什么,初熒手里握著糖果,想遞給蔡陽卻怎么也抬不了手。
薇薇安抱著睡熟的貝貝,抬眼看向星空:“我只知道你當時家里出過事,卻不知道竟然是這樣……”
她想出言安慰,但什么也說不出來。
并不是所有的悲傷都能用言語化解,它們只能慢慢的沉淀在心底,漚爛成難看的疤,最后隨著死亡解脫。
時間突然停頓了下來。
蔡陽的眼淚,貝貝的呼吸,薇薇安和初熒被風拂動的發梢,這些周圍的場景在瞬間變成了靜止的模板,如同蠟像館里精致的蠟像。
林拓驚悚的抬頭,看著周圍靜止的一切,而他似乎成為了時間夾縫中的旅者,在一片靜止中還可以自由的行動。
這種詭異的現象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
“真是一個讓人悲傷的故事啊。”
有人鼓著掌走了過來,發出嘆息的聲音。
林拓看著緩步走來的男人下意識的擺出了防御的架勢:“小姨!小姨!快醒醒小姨!”
“別喊了,他們在我的詭術里,是不可能有所行動的。”
男人走到了林拓面前,俯身看向掩面哭泣的蔡陽,搖著頭評價:“這個男人真慘,不得不當著孩子的面殺死自己的妻子,這個倒霉的世界,總是逼著人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簡直糟透了,不是嗎?”
林拓看著男人驚的直接喪失了表情管理:“你沒死?”
他怎么可能沒死?自己明明把用一顆單兵導彈把他的半個身子轟成了焦炭!又用軍刀把他的心臟給切成了兩半,他怎么可能沒死!
“啊,走運而已,那天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你距離殺死我真的就差那么一點點!”
男人右手舉起,大拇指和食指并在了一起,做出了那個讓韓國人憤怒的手勢。
林拓像是驚呆了一樣,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實際上卻在用腳瘋狂的踩薇薇安的腳背。
你特么的快醒醒!現在除了你還有誰能和這個死了又活過來的家伙對打?
“別耍什么小心思了,在我的詭術里她不可能醒過來的。詭術·時停,和你們局長一樣的詭術,在詭術張開的領域內,時間都會暫停。”
他坐在了林拓的對面,撐著手打量著臉色陰沉的林拓:“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好好聊聊了,我叫林序,秩序的序,你好,林拓。”
知道自己已經毫無抵抗之力的林拓索性當場擺爛:“好吧好吧,你牛逼你說的算!既然都姓林,祖上翻八輩都是一家人,一會兒下手能不能輕一點兒?你這次是來綁我走的么?能告訴我你們拜神教的葫蘆里到底在賣什么藥么?”
男人笑了,眼里透出無奈:“雖然很想把你給帶走……但我前幾天不小心把那家伙給惹生氣了,他很喜歡的一個寵物被你們用電磁炮一炮給轟死在了這里,所以他正在找我的麻煩,因此我現在還帶不走你。”
林拓心里一凜,前幾天的襲擊竟然是這家伙搞的鬼!
“你們拜神教到底想干什么?”
“我如果說把你帶回去當他們的神你會信嗎?”
“我信你個大頭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之前還想殺了我!”
“你看你看,說了你還不信,那你有什么可問的。”
名叫林序的男人用手指敲擊著桌面,盯著林拓的眼神熾熱而神秘:“林拓,你不知道你對這個世界意味著什么,所以千萬要活著,活到我親自殺死你的那一天,我們的戰役會不死不休,我會成功替代掉你,吮吸你的鮮血如品美酒。”
“所以,你千萬要等到那一天,我們兩個總會有人登上那個最高的位置,而我賭是我!”
林拓:“……”
神經病吧你!中二漫看多了?
男人站了起來,一臉無奈地看向背后:“看來只能說這么多了,再不走我就要被他給抓住了,落在他手里的滋味可不好受……那么再見,我們不久還會再見的。”
他站起來,揮了揮手打了個響指,消失在了那里。
時間再次開始流動,蔡陽的眼淚滴落在地上,小女孩貝貝睡的正香,薇薇安和初熒的發梢隨風拂動。
剛剛的一切就像個幻覺,一個須臾的夢境。
只有林拓,抬頭看著霓虹燈不斷交替的摩天輪冷汗涔涔。
突然有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他一臉好奇的看著薇薇安懷里的貝貝,小臉過分的白皙。
薇薇安摸了摸他的頭:“小朋友,你怎么一個人呀?你媽媽呢?”
小男孩過來似乎只是為了看貝貝一眼,然后轉身跑遠了。
薇薇安一臉疑惑:“現在的小孩兒都流行晚上離家出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