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尋覓自然:從野性到人性,一位博物學家的沉思集
- (美)愛德華·威爾遜
- 2366字
- 2024-08-15 17:10:08
推薦序
但凡翻開這本書的讀者朋友,可能都不需要我來介紹作者的背景;E.O.威爾遜先生的聲譽之高,著述之豐,大概率上,這不太會是大家頭一次見到的他的書。因此,在這里我不需要贅述他斐然的學術成就以及眾多的榮譽和桂冠。然而,我禁不住要指出兩點事實。1.威爾遜先生于1955年在哈佛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后,次年便成為該校的助理教授,并在那里連續晉升為具有終身職位的副教授與教授,執教長達41年,直到1996年退休。哈佛大學等名校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為了防止學術上的“近親繁殖”,本校畢業的本科畢業生一般不能留下來繼續讀研究生,博士畢業生也不能留校擔任教職。助理教授能直接晉升為終身制的,亦屬鳳毛麟角。2.在近半個世紀的歲月里,他同時擔任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的研究員,其間曾與恩斯特·瓦爾特·邁爾、喬治·蓋洛德·辛普森以及斯蒂芬·杰·古爾德等人(前二人也均被冠以“20世紀的達爾文”或“達爾文的傳人”之美譽)共過事。哈佛大學比較動物學博物館是個極為神奇的地方,納博科夫也曾在那里擔任過研究蝴蝶的客座研究員。這兩點都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威爾遜先生是何等與眾不同、出類拔萃……
同樣,在威爾遜先生的眾多著作中,這本書與其他的書不一樣:這是一本他晚年的自選集,書中的12篇文章是他本人從已出版的著作中挑選出來的。此外,這些文章雖“系舊文重刊,為保持內容的時新性,大多做了適當修訂”;因此,這是一本“精挑細選”、作者自珍的珠玉之作。一如作者在“前言”里開宗明義地寫的:
這些文章的核心主題是,野性的自然與人性是緊密交織的。我認為,要完全理解兩者,唯一的方法是將它們作為演化的產物仔細加以研究……人類行為不僅僅被視為近一萬年來有記載的歷史的產物,也被視為數百年來塑造了人性的遺傳與文化協同變化的產物。我相信,我們需要更長遠的眼光,不僅是為了了解我們的物種,也是為了更堅定地保障它的未來。
本書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動物天性,人類天性”,威爾遜先生回到了他在美國南方童年時代所鐘情的三種動物:蛇、鯊魚和螞蟻。他從生物演化的角度,探討了為什么人類及高等靈長類對蛇類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和厭惡;驚嘆鯊魚的繽紛多樣性(世界上有多達350個鯊魚物種);奉勸我們善待螞蟻這類“卑微的小動物”——它們演化出來的“真社會性”是我們人類自身形成美妙社會性的極為偉大的先驅實驗。試看下面的幾小段文字,均出自作者的生花妙筆:
大腦在大約200萬年的時間里,從能人時代到石器時代晚期的智人時代,逐漸演化為現在的形態,在此期間,人們以狩獵-采集者的身份與自然環境密切接觸。蛇很重要……在草叢中看到一只藏匿的小動物可以決定晚上是進食,還是保持饑餓。而一種甜蜜的恐懼,那種即使在今天也會使貧瘠的都市之心感到愉悅的,對怪物與爬行的形態心驚膽戰的迷戀,會讓你仍然期待新一天的到來。生物是隱喻和儀式的天然原料……大腦似乎保留著它舊日的能力、它的迅捷。在叢林退去后的世界里,我們仍然保持警覺并繼續存活著。
鯊魚是我們從中演化而來的世界的一部分,因此也是我們的一部分。它們滲透入我們的文化之中,反映著我們最深層的焦慮與恐懼。
螞蟻在很多方面挑戰著我們的智慧,吸引著我們的注意力。它們的社會秩序在幾乎每個關鍵的方面都與我們自己的不同……就其巨大的成功與漫長的生命而言,它們有很多東西可以教給我們——當然,不是以榜樣的方式,而是通過闡明那些將社會生物學、生態學與演化研究聯系在一起的原則。
第二部分“自然的模式”,威爾遜先生探討了社會生物學(這是他最具革命性的理論貢獻,也是最具爭議的話題)的基礎,即社會行為的基因本質與遺傳機制,以及社會生物學對人類未來的影響與意義。他從人類社會行為中的“攻擊性”和“利他主義”這兩極出發,審視了科學(與藝術一道)如何為我們的智慧演化增添了新內容,并建立了詮釋與探索這一演化的新模式:
基因所規定的不一定是特定的行為,而是發展某些行為的能力,更多的是在特定環境下發展這些行為的傾向。
我們原始的古老基因將不得不在未來承擔更多文化變革的重任……人類的本性可以適應更全面的利他主義與社會公正形式。基因的偏向性可以打破,激情可以轉移或引導,倫理可以改變;人類可以繼續發揮其制定契約的天賦,實現一個更健康、更自由的社會。
文化深深扎根于生物學。它的演化受到心智發展的表觀遺傳規律的引導,而這些規律又是由基因決定的。
第三部分“自然的豐裕”,威爾遜先生試圖解釋人類存在的根基所在,從我們內在的“親生命性”、生物多樣性保護到“環境倫理”等多方面,闡述了我們自身與其他物種之間和諧共存的生態學“鐵律”以及繼續研究系統生物學的必要性。他指出:
假如系統生物學確實是來自前分子時代的已被耗竭的遺物,我們就不應試圖阻止它進入衰老的漫長睡眠。然而事實恰好相反。正如在它輝煌的過去,廣義的系統生物學在未來也將是生物學的關鍵。
所以今天,人類的思維仍然只是安適地向后和向前看幾年,跨度不超過一兩代。在過去的時代里,那些基因傾向于短期思考的人比其他人活得更長久,擁有更多的孩子。預言家從未享有過達爾文式的優勢。
而對于生態系統來說,明智的資源利用特指保護現存的生態系統,對它們進行微觀管理,拯救其中的生物多樣性,直到有一天,我們能夠全面地理解和利用它們,給人類帶來福利。
這是一本哲思清晰、文筆優美風趣、充滿睿智的“大家小書”,把作者畢生從事的科學研究的精華以及他對這個世界與人類未來的希冀和盤托出,推心置腹地向讀者們深情地娓娓道來。這對于不熟悉他的讀者來說,無疑是一本絕佳的入門書;對業已讀過他很多著作的讀者來說,則不啻是精彩的回顧與系統的總結。
中國傳統學人歷來崇尚并畢生追求“三立”(立功、立德、立言);倘若依此標準,威爾遜先生不僅在生前早已“功德圓滿”,而且以這本畢世耕耘的文萃而“立言”,在其身后將“百世流芳”。
苗德歲
2024年3月22日于堪薩斯州勞倫斯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