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過后三個月,華溪鎮猶如一幅亟待修復的畫卷,百廢待興,云中鶴也從瘸腿瘋乞丐被鎮民們奉若神明。
地震自東向西在華溪鎮撕裂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所幸的是,裂口沿線并未密集分布民居,即便如此,仍造成了百余人的傷亡。而黃府,距離裂口僅半里之遙,而在七少爺黃永華的生辰宴會上,賓客大多安然無恙,僅少數輕傷,但這份僥幸被眾人歸功于云中鶴的庇護,傳言他施展神通,護佑了現場眾人。對此,云中鶴只是淡然處之,未置一詞。
然而,地震的陰影卻深深籠罩在了黃府之上,尤其是關于黃永華乃掃把星轉世的流言,更是在府中悄然蔓延。
黃元福,這位晚年得子的父親,雖內心百般不愿接受這一殘酷事實,但在云中鶴那近乎神跡的預言面前,不得不面對現實。
整個華溪鎮,幾乎無人不認為黃永華是招致這場浩劫的災星。不忍歸不忍,黃元福最終還是下令,將黃永華與其生母小翠幽禁于后院廂房,派專人看守,僅供衣食。每當夜深人靜,黃元福的心便如刀絞,他無數次前往后院那座為云中鶴特意搭建的法壇,祈求一個不同的答案。“道長,我的兒子,他……真的是掃把星轉世嗎?”
三個月的煎熬,讓黃元福的聲音中充滿了疲憊與絕望。
云中鶴,這位如今已洗盡鉛華、身著綢緞青衣的修道者,端坐于法壇之上,目光深邃。
“確是掃把星轉世,貧道之言,絕無虛妄。”他的話語如同寒冰,讓黃元福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我該如何是好?道長,我黃家就這一根獨苗啊!”黃元福跪倒在香案前,聲淚俱下。
云中鶴的目光如炬,反問道:“救一人,還是救萬人?”
黃元福愣住了,他知道,這個問題沒有簡單的答案。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自私,雖然未曾言明,但那份晦澀已足以說明一切。
云中鶴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緩緩說道:“貧道有一法,可救你兒,亦可救蒼生。”
黃元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道長此言當真?”他急切地問道。
云中鶴輕哼一聲,不屑于黃元福的俗念,但還是繼續說道:“此法需你兒歷經磨難,你可愿?”
黃元福心中盤算,以為只是肉體之苦,便試探性地問道:“不會讓他變成……太監吧?其實,只要不影響傳宗接代,只是斷手斷腳的話……”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淹沒在了自己的心虛之中。
云中鶴聞言,眼中怒火中燒,但強壓怒火,解釋道:“此苦非彼苦。掃把星雖為天宿,有神格護佑,但因其命格特殊,需承受非凡之苦。商周封神之時,姜子牙一念之差,將馬氏封為掃把星,掌管人間晦氣。此神需以惡相待方能避禍,你兒之命格亦同此理。”
“你兒子原本命格屬掃把星并無不妥,世間每年都會有一男一女,命犯此星宿,且若該命格落于地支十二時辰的男性,還有幫襯家族之運。可怪就怪在,那天晚上的紫色妖雷,貧道認為,這有可能是某只不出世的魔物在鎮子附近渡劫導致,不知為何,天雷沒能斬掉那只魔物,卻落在你黃家的祖墳之上。于是,天地將沒能斬殺魔物的怨氣發泄在了你剛出生的孩子身上,讓其命格由極衰轉極盛,看似福報充盈,實則天地妒之,殺機四伏。貧道再三斟酌后,認為只能請正神上你兒子的身,讓他代神在人世間受難,才能保住眼下的華溪鎮,保住天下蒼生不受他七劫之苦。”
黃元福雖未完全聽懂,但求生的本能讓他迅速做出了決定:“道長,一切但憑您做主。只要能讓永華成人后延續黃家香火,我黃某愿傾盡所有,為您塑金身、建祠堂,受世代供奉。”云中鶴望著眼前這位五體投地的父親,心中五味雜陳。
他輕揮衣袖,示意黃元福離去,并約定三日后讓其將黃永華帶來此地。
黃元福離去后,云中鶴獨自站在法壇之上,望著深邃的夜空,長嘆一聲:“虎毒尚不食子,人啊……”
同年十二月,在北平那條古樸而深邃的帽兒胡同里,直系軍閥的靈魂人物馮國璋,帶著“和平統一,心向往之,身卻未逮”的深切遺憾,緩緩合上了他那雙見證風云變幻的眼眸。
與此同時,遠在湖南岳陽,緊鄰浩渺長江之畔的岳陽樓上,一場關乎家國與親情的急訊正悄然降臨。
“玉帥,北平急電!”軍營深處,一名傳令兵如疾風般自帳外闖入,手中緊握的電文仿佛承載著千鈞重量。
“呈上便退。”被尊稱為玉帥的男子,端坐于案幾之后,面容威嚴,濃眉之下,一雙深邃的眼眸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八字胡在燈光的映照下更顯油亮,而他緊鎖的眉頭間,隱約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愁。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他輕聲吟詠,似是在借古喻今,又似是在內心深處做出了某種決斷。隨即,他毅然拿起身旁的電話,開始了一場關乎命運的通話。通話結束后,吳佩孚緩緩放下聽筒,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太久,帳外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二哥,二哥!”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與慌亂,吳佩孚一聽便知,是自己的胞弟吳文孚。
“何事如此慌張?此乃軍營重地。”吳佩孚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目光嚴厲地望向氣喘吁吁的吳文孚。
“是關于青云的,家中來信說,他已經離家半月有余,音訊全無。”吳文孚邊說邊焦急地遞上手中的信箋,那紙張似乎也因他的緊張而微微顫抖。
聞言,吳佩孚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但片刻的沉默后,他冷靜地問道:“信是誰寫的?”
“一封是吳伯,他擔心你會責怪,所以在萬般無奈之下才寫信告知。另一封則是青云親筆,唉,你還是自己看吧。”說罷,吳文孚頹然地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仿佛借此來平復內心的焦慮。
突然,吳佩孚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簡直是胡鬧!”聲音中帶著難以遏制的憤怒與擔憂,“他這是想投身哪個軍營?我們吳家已有我與你二人將生死置之度外,難道還要讓青云也踏上這條不歸路嗎?你這是想讓吳家斷子絕孫嗎!”說著,他將信紙對折,狠狠地擲向吳文孚。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青云這孩子從小就最聽你的話。”吳文孚無奈地搖了搖頭,攤開雙手,一臉苦相。
“還有吳伯,家中難道連打個電話的條件都沒有嗎?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只靠書信往來,這一來一回,即便是步行,也足以走到天津了!”吳佩孚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在帳內來回踱步。
片刻之后,他停下腳步,用力拍了拍自己光亮的頭頂,果斷下令:“叫光五進來,帶上幾個人,連夜啟程前往保定,務必找到仲珊,告訴他,此事定要妥善處理,切莫讓自家兄弟起了誤會,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