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不值？難道在黃世伯眼中，衡量事情的標準，不是對錯，而是值不值？”張淵冷聲道。

此刻他非常氣憤。沒想到，在士紳階級眼中，士兵的性命，還沒上官的青睞重要！

這是赤裸裸的侮辱！不但是對張淵的侮辱，更是對新軍戰士的侮辱。

察覺張淵面色不善，黃旭尬笑一聲，連忙轉移話題，討好道：

“賢侄多心了。老夫這么說，其實是想幫你。我與聶知縣還算有些交情。若是賢侄需要，可盡管來找我。”

本以為表現出足夠誠意后，張淵會借坡下驢，抓住這個機會，拉近彼此之間的關系。

卻沒想到，張淵冷哼一聲：“就不勞黃世伯費心了。我張淵敢打，就不怕報復。況且，我的兵，也不是用來討上官工具！”

饒是黃旭脾氣再好，接連兩次示好，都被無視，他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看著張淵，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張淵卻沒理會，依舊帶著人往家走。

早就在門外，等待的閻然，看到張淵回來，立刻關切的跑上前，柔聲問道：“怎么樣？大人，事情解決了嗎？”

張淵笑著點點頭：“嗯，沒事兒，已經解決了。”

“那就好。”閻然應了一聲，順勢接過張淵手中寶劍，遞上早已準備好的毛巾。

張淵接過毛巾時，心中卻突然涌起一股甜蜜感。這種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

張淵知道，或許這就是愛情吧。

此時，妹妹張瑾也聞聲趕來。恰巧看見門口的二人。壞笑一聲，打趣道：

“哎呀！哥哥嫂嫂，可真羨煞旁人！”

張淵回過神來，笑道：“你這丫頭，越發放肆了。哈哈～”

聞言，張瑾卻轉過頭，對著閻然撒嬌般告狀道：“嫂嫂，你見哥哥欺負我，也不管管。凈向著自己夫君，難道我就成了外人？”

被張瑾打趣的閻然，哪還好意思說話。直接羞紅著臉，跑進屋內，躲了起來。

張瑾見狀，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燦爛。

笑完，又探過頭，小聲問張淵：“哥哥，既然你們感情這般好。為何不趕緊定下良辰吉日，將閻然姐姐娶進門？也好讓我早日當上姑姑。”

張淵只當張瑾在拿自己開心。隨即笑道：“哪兒來的野丫頭，這么不知羞？我看還是先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張瑾卻立刻撅著嘴，抗議道：“不！我才不嫁呢！”說完，沒給張淵說教的機會，也一溜煙跑回了屋里。

張淵見狀，無奈的笑著搖搖頭。他是真拿這個妹妹，一點辦法都沒有。

雖然在常人看來，張瑾有些過于開朗，甚至有些離經叛道。缺乏了大明女子獨有的溫婉含蓄。

但張淵卻非常喜歡妹妹張瑾，這種活潑的性子。

可笑過之后，仔細想想張瑾的話，張淵覺得也有道理。確實該將結婚的事，提上議程。

所以，晚上吃飯時。

張淵打完飯，就徑直來到閻然身邊坐下。三言兩語趕走“電燈泡”張瑾后。

才看著閻然正色道：

“閻然，我覺今天瑾兒說的對。也該考慮一下，我們成婚的事了，你覺得呢？”

聞言，閻然又驚又喜！先是一愣，隨后用力點點頭。

張淵見狀，開心的繼續道：“既然你同意了，那等我從慈莊上任回來，我們就商議個具體時間。”

“全憑大人做主～”閻然說完這句話，臉已經快埋到桌子上了。

“好！那就等我回來。”

翌日清晨。

管隊官府內，沒有像往常一樣，響起嘹亮的號子聲。因為張淵早早帶著新軍，趕往慈莊上任。

在路上，張淵看著天啟年間，關于慈莊的調查統計。

慈莊內共有民一百七十三人。其中軍戶五十五人，民戶一百一十三人，匠戶五人。

武器方面：刀二十口，槍十五條。小稍弓十把。

除此之外。慈莊配備火器如下：三眼銃五把，鳥銃三把。小弗朗機炮一門，虎蹲炮一門。火藥共五十斤。

雖然紙面上數據，看起來還不錯。可張淵卻知道，在衛所制糜爛的情況下。

這份天啟年間的調查統計，不具有太大的參考價值，肯定會與現在的真實情況，有很大出入。

但饒是如此。張淵心中仍不免生出些許期待。在這份期待中，他終于來到了慈莊。

卻沒想到第一眼，慈莊就給他一份大大的驚喜！

不同于張高莊，那種沒有防護的自然村莊。

眼前的慈莊，不但四面城墻。城門，翁城，角樓更是一應俱全。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護城河。

不過這也不礙事，張淵打算上任后第一件事，便安排村民挖掘護城河。

他不想像其他地方的大明官員一樣，利用手中權利，強行要求軍戶出公差，挖掘護城河。

那樣不僅工期慢，質量也得不到保障。

他打算仿照后世，以工代賑的方法，用每天管兩頓飽飯為交換籌碼。吸引慈莊村民，參與挖掘護城河的工作。

想來，在這人人吃不飽飯的年代，這樣的條件，肯定會吸引大量村民加入。

心念及此，張淵夾馬快走兩步，從上書著“慈莊”兩個大字的城門下，進入慈莊堡。

可進入堡內，眼前的一切卻讓張淵傻了眼。

堡內街道兩旁，盡是些低矮破落的民房。孩童也大多穿的衣不蔽體。瘦骨嶙峋的身體上，頂著一顆與身體比例不符的腦袋。看的讓人霎時心疼。

在后世，張淵只在電視的紀錄片中，看到過這樣的某色兒童。

也許當時因為不是自己的同胞，亦或者沒有親眼所見。所以沒感覺有多震撼！

但今天親眼所見，置身于這群孩童中，張淵只感覺心都快碎了。

本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卻因常年饑餓，只能無力坐在墻邊，看著路過的眾人。

張淵甚至看到一位母親，因為奶水不足，竟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飼子！

這樣的人間慘劇，竟讓一向以硬漢自居的劉健，都忍不住潸然淚下。

“大人！我們應該幫幫他們！”劉二喜更是上前一步，對張淵直言道。

張淵閉上眼，點點頭。心口仿佛堵著一塊巨石，讓他異常難受。

于是，立刻命令劉二喜帶上十名新軍，騎馬趕回張高莊。

將莊內上次繳獲的土匪糧食，運來二十擔。

劉二喜領了命令，一刻也不敢耽誤。立刻拍馬往回走。

而劉二喜走后，張淵等人便繼續朝位于慈莊堡，中央的管隊官府前進。

一路上，張淵所見村民，臉上盡皆菜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不仁。

張淵看得越發心痛！

可就在他們抵達管隊官府時，卻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敲打聲。

張淵抬眼望去。

就見一大腹翩翩，矮胖男子，領著一眾嗩吶鼓手。抬著豬羊，諂笑著朝張淵走來。

“小民胡漢，恭迎大人到來！這些還請大人笑納！”矮胖男子胡漢，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雙手奉到張淵面前。

態度謙卑到，讓張淵找不出任何破綻。

張淵眉頭微皺：“我這剛來上任，就送這么大禮？該不會有事兒求我吧？”

胡漢外表憨厚，實則非常精明。聽到張淵這么說，眼睛一轉，笑道：“大人莫要誤會了！就是想表示一下心意，僅此而已。”

張淵聞言，也假笑一聲：“哈哈～那就好。既然這樣，那我就收下了！”

張淵不動聲色，將銀錠揣入懷中，心中卻是一驚。這銀子最少也有十兩。初次見面，胡漢就送這么重的厚禮，這里肯定有問題！

而胡漢見張淵收了銀子，也高興的開懷大笑。

在他看來，不論之前的陳平，還是王永，亦或是這個張淵。既然收了他的銀子，那就算不幫他，也不能為難他了！

只要能保住生意順利，這十兩銀子，還不是牛身上的一根毫毛？

想到這，胡漢也懶得，繼續與新任管隊官虛與委蛇。

笑著寒暄幾句，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屁話，便轉身告辭。

可他沒想到，張淵卻盯著他離開的方向，看的出了神。

過了許久，才把劉建招到身前，緩緩道：“給我查查這個胡漢。到底是什么人？他是干什么的？”

劉建應了一聲，也不多問。便帶人去查胡漢的底。

張淵之所以，敢肯定胡漢有問題。因為胡漢很像一類人！

就是后世的商人！

他們都有同樣的特點。能屈能伸，出手大方。與官府打交道時，分寸還拿捏極好。

只是與對后世商人的看法不同，張淵對明末的商人群體，沒有好的印象！

先不說滿清入關后，山西的八大皇商。

就說天啟元年，老奴圍攻沈陽時，若不是有商人做內應，沈陽怎會輕易淪陷？

所以，張淵一定要查清，這胡漢底細。若只是普通士紳或商販，倒也無所謂。

但若是通過走私，來牟取不當得利的商人…

張淵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轉眼間，時間就到下午。

劉建調查胡漢底細，還沒取得任何進展。

劉二喜就已帶著人，將二十擔軍糧運來。

“大人，糧食已經運到了！”劉二喜前來復命道。

張淵應了一聲，然后命人在院中，支上兩口大鍋，用來煮粥。

同時要求，米粥必須達到，立筷而不倒的標準。

為此，張淵帶來的新軍戰士，都忙成了一團。有人挑水，有人砍柴，還有人熬粥！

不一會兒的功夫，米粥便煮好。晶瑩剔透的米粥，散發出陣陣稻香，饞的人食欲大開。

而這時，管隊官府外也聚集了大量，聞著香味趕來的慈莊堡村民。

這些村民眼中，皆露出渴求的目光。不少孩童，已經饞得哭鬧起來。

可是，卻沒人敢上前，討要一碗米粥，只敢在外面眼巴巴的看著。

而張淵見米粥已熬好，又看到門外聚集的大量村民。這才走到門外。

大聲宣布道：“今日！本大人施粥，全莊村民，人人有份！”

張淵宣布完，人群中立刻響起陣陣驚呼！大家都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他們這些年只見過，上官讓他們免費出工差。卻沒見過，有哪個上官會主動施粥。

一時間，眾人皆不敢相信。

張淵見狀，也是很無奈。就在這時，卻忽然在人群中發現，上午看到的那位以血飼子的年輕母親。

張淵轉身回到府內，拿出一個大碗，打了滿滿一碗白粥，端到那年輕母親面前：

“喝吧！”

年輕母親抱著懷中嬰兒，顫抖著接過張淵遞來的碗。

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香甜的米粥，瞬間刺激到年輕母親的味蕾。品嘗到白粥的美味后。

再也顧不得吃相，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同時還不忘喂給懷中的孩子。

其他村民見狀，這才相信，新任管隊官大人，是真的在施粥。

紛紛跑回家中通知家人，并拿上碗筷。

片刻之后，管隊官府外就聚攏了全堡村民。場面也變得混亂不堪。

張淵見狀，叫來新軍戰士維護秩序，并厲聲喊道：

“大家都不要擠，讓孩子們先來！”

張淵這一吼，效果確實明顯。

剛剛還混亂不堪的人群，立刻就安靜下來。在新軍的監督下，按照孩子，老人，女人，男人的順序依次排列。

為了防止有人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搶奪他人手里的米粥。

張淵還特意命令：所有村民必須在府內進餐！

不消片刻，吸溜吸溜的喝粥聲，就響徹府內。

尤其是那群，常年沒吃過飽飯的孩子。一個個端著碗，開心的喝著粥。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是很多孩子從出生以來，吃過最好的一次，也是最飽的一次。

孩子的心性，就是這么單純。只要能吃飽，他們就很開心！

而與之不同的是，不少成人卻是一邊吃一邊哭！他們或是想起自己餓死的家人。或是想起生活的艱辛。

見此場景，不少新軍戰士也跟著哀嘆起來。在幾個月前，他們也曾是這種狀態。

只有經歷過，才知道這樣的生活有多么艱難！

對比之下。他們對新軍的感情，也就越來越深！同時，對張淵也越來越崇拜！

每個人看向張淵的眼光，尊敬中透著狂熱的崇拜！

而就在這時，劉建帶人垂頭喪氣的，從外面回來了。

“淵兒哥，那胡漢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我什么也沒查到！而且被問到的村民，也都很避諱。大家沒人敢說！”劉建說完，重重的砸了一下桌子。

張淵也沒怪劉健，只是安慰道：“不著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早晚能查出來的。”

張淵現在幾乎可以斷定！胡漢不是什么好東西！

而就在這時，一位捧著白粥的老人，突然來到張淵身邊，顫抖著問道：“你們是要查胡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