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狗的規律，漸漸呈現在李恒眼前。

一般來說，賭斗的狗體型大小可以有差距，但有個度，差異過大絕對不會匹配。

再怎么兇狠的哈巴狗，也不可能跟獒犬斗，這是必然規律。

洪南跟郭元振不說話，每次都是用目光向李恒示意押哪，幾乎每押必中。

按理說，幾乎全中的概率，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偏偏李恒押的金額太小，一文錢的勝負誰會在意呢？

左右籠中兩條攆山狗目光兇狠，滿嘴牙齒露出，狗爪開始撓地下了。

以李恒的水平分辨不出哪條更厲害，但洪南與郭元振無聲的動作表明，左手邊這條攆山狗必勝。

六斤四兩的一貫錢，重重砸到迎賓的盤子上，換來押注的憑證。

之前的一文錢太少，都沒人給憑證——就是那么看不起人。

李恒這一舉動，倒是讓場館中的許多人多看了一眼。

畢竟，來這兒玩的人多半身家不菲，都背著一串串的銅錢來，累先不說，重點是難看。

兩條攆山狗出籠，立刻撕咬一片，狗毛與鮮血齊飛，傷痕與殘缺共一色。

“咦？”李恒揉了揉眼睛，好像自己押的那條狗雖然依舊兇悍，卻落了下風，耳朵被另外一條狗咬住了，痛得嗷嗷叫？

這個畫面，莫名有點眼熟是怎么回事？

看了洪南和郭元振一眼，李恒奇怪地發現，他二人臉上自信依舊。

押注的攆山狗一聲痛嗥，掙掉了半拉耳朵，兇殘地咬住對手的咽喉不松口，神奇的逆轉就出現了。

好在李恒也不在乎輸贏，從來就沒懷疑過洪南與郭元振兩個的專業性。

洪南天生親近牲畜，郭元振擅長這些歪門邪道。

第二輪下注，李恒把本利共計兩貫錢全部押了下去。

三輪，四貫錢；

四輪，八貫錢……

第十二輪，李恒面前除了一些現錢，更多的是東市的柜坊折子，累計二千零四十八貫。

迎賓臉上的笑容終于帶上了一絲苦澀：“這位貴客今天贏得夠多了，可以休息一下，享受一下友善閣的瓜果酒水。”

這是輸得肉疼了嘛。

主要是李恒的下注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們試探著跟李恒押同一方，天平立刻傾斜了。

偶爾一次的輸贏，友善閣可以不放心上，可連續打破平衡、讓友善閣虧錢嘛，那可不干了。

李恒笑嘻嘻地開口：“是只有我一個人的瓜果，還是連我身后的勇士都有？”

默不作聲的左賢叔眼現驚訝，李恒還要顧著身后這一隊人？

太子右衛率的一隊翊衛，眼里現出一絲感動。

能到東宮當翊衛的，絕對不會是庶人家境出身，家里最少有一個流外官或者吏員，瓜果對他們來說并不稀罕。

稀罕的是，堂堂郡王，能夠在這個時候還念著他們。

迎賓終于知道，李恒為什么要帶一隊人馬來友善閣了，果真是來者不善。

強行擠出笑容，迎賓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貴客說笑了，瓜果自然是人人都有?！?

迎賓十分確定，他但凡敢省一點瓜果錢，李恒絕對敢繼續押注，押到友善閣變得不友善。

寬敞的貴賓室里，無數瓜果、果脯不要錢似的擺出來，洪北率先嘗了一塊，李恒才接著取用，然后這一隊翊衛分兩個批次食用。

進食先嘗這個規矩，在自己府上倒不講究，可這是在外頭，洪北這個怪才嘗過就知道有沒有毒了。

“犍為郡王好本事，這幾年你是第一個在我友善閣連勝的。”一襲鈿釵禮衣的女子走了出來，臉上的鉛粉都填不滿褶子。

這位是千金大長公主，高祖太武皇帝李淵的十八女，天皇李治的小姑姑，第二任丈夫鄭敬玄。

也就仗著這身份，友善閣才肆無忌憚開在崇仁坊，萬年縣與雍州根本不敢管。

來，依律要杖責，有種杖千金大長公主一個試試？

李恒叉手：“李恒參見千金大長公主！”

千金大長公主眉眼挑了挑：“天皇的子孫，你是一個膽大的，敢去郊城折沖府拿了郝納德?！?

“今天算是有備而來，目的是掙回郝納德輸掉的餉錢，對吧？”

“那個蠢貨被人引誘來賭，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不過，那不是我的手段?！?

李恒笑了：“千金大長公主大概不知道，事情雖然因我而起，卻早就不在我的控制下了。”

千金大長公主一掌拍在桌上，臉上的鉛粉不斷掉落。

事情不是她挑起的，頂多算是被利用了，再加一個知情不報，就是鬧到天皇面前她都不虛。

可是，那個在天皇面前保持著雍容氣度的天后武則天，才是千金大長公主最忌憚的存在。

身為女人，千金大長公主在第一次知道王皇后的結局時，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恐懼。

她，不想被人這樣炮制！

“想來，引郝納德來友善閣的人，大長公主應該知道是誰的人吧？”

李恒笑嘻嘻地提出條件。

千金大長公主咬牙切齒地瞪了眼李恒：“當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韋曲韋湑的人?！?

李恒笑了：“投桃報李，案子已經呈到二圣面前，大長公主有什么動作得快一點??！”

-----------------

大明宮，紫宸殿。

東宮審理出郊城折沖都尉郝納德一案的陳詞，具結在二圣面前，太子中舍人上官婉兒抑揚頓挫地念了一遍，臉色變得很難看。

盡管沒有任何證據，聰慧如上官婉兒，也清晰地判斷出，這個案子跟冤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天后猛然拍案，硯臺震得落地。

柳眉倒豎，武則天暴喝：“李賢這個太子是怎么當的？那么軟弱？什么絞刑！千刀萬剮！”

身子已經虛弱的天皇苦笑：“天后息怒！律令就只有絞、斬?！?

武則天勃然大怒：“不遵銅魚符，形同造反，斬首是便宜他了！告訴劊子手，少了一千刀，往他自己身上補！”

上官婉兒才知道，一向對自己溫和的天后，如護崽的母虎，兇起來會吃人的！

內謁者監稟報：“啟奏二圣，千金大長公主在宮門外候著，求見二圣。”

李治嘆了一聲：“扶我去殿后靠著。除了天后，所有人退下吧。”

這位小姑姑的年齡比李治還小一點，感情多少是有的，李治沒法面對她的求情，索性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