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尋著指示,看到了遠(yuǎn)處江海的病床,謝燕燕也在那里,旁邊還有一個醫(yī)生和護士,在那里交流著什么,謝燕燕滿臉怒容,隨后哼了一聲拿起手機就往自己的方向走來,應(yīng)該是出門去打電話。
轉(zhuǎn)身扭頭時一瞬間兩人目光交錯,謝燕燕眼底似有恨意。兩人路過并肩時謝燕燕開口說道:
“我爸媽還不知道你們的事,我希望你自己跟他們坦白。如果我知道你會這樣對他,當(dāng)初我死都不會讓他跟你在一起。”
說完自顧自走開,自己卻無法開口回應(yīng)她。換做自己,如果江海對自己做出,自己對江海做出的那些事,自己還能和江海一樣一次次原諒自己么?連最后一次挽回的機會,自己還是如同之前一樣錯過。
怎么就看不出來江海一次次失望的表情呢?怎么就感覺不出來江海一次次對自己寬容呢?一句對不起,江海就真的能原諒自己么?要怎么樣才能彌補他,挽回他?
來到病床前,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江海,兩人年近三十。當(dāng)初的陽光少年如今已成熟穩(wěn)重,事業(yè)有成。那個被他深愛至今呵護著的花季少女如今卻一次次傷害他,甚至踐踏他的滿腔愛意,還因為她害的現(xiàn)在躺在這里,插滿儀器,醒不過來。
好像自己真的沒有資格見他,沒有資格跟他在一起,沒有這資格說對不起,現(xiàn)在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撫摸著江海的面龐,原本滿心想對他說的話此時已經(jīng)說不出口,就算他現(xiàn)在醒來,沒有出事,自己還能對他說什么?
讓他原諒自己么?他會,他會微笑著對自己說別往心里去。他就是那樣溫柔的人啊。還能在一起么?他不會,不管曾經(jīng)關(guān)系多么密切,傷害過他的人他往后余生都會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對不起。”
這三個字顯得那么蒼白,可好像除了這三個字,已經(jīng)不知道還能說出什么其他話語了。
愧疚之情如同洪水猛獸,遍布全身,梗在心頭,化作淚水,打在地上,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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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沒有醒來,謝燕燕之后聯(lián)系了很多知名醫(yī)生,全都束手無策。自己也跟姑姑他們坦白,姑姑很生氣,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到姑姑生氣,可她還是沒說什么,咬著牙,胸口起伏,盯著自己許久后轉(zhuǎn)身離去。那么溫柔的姑姑都能生氣,自己是多么希望她能扇自己幾巴掌,讓她消消氣。
姑父也對自己說,希望以后自己不要再去看望江海,他知道自己侄子的脾性。是了,大家都知道江海是怎樣的人,自己也知道,可是自己還是做了那些事。
白黎通知了萬民峰和他的幾個舍友,萬民峰他們匆匆趕來,看到江海的情況后,萬民峰在醫(yī)院對自己發(fā)了一通脾氣,白黎在一旁勸阻無用,罵著罵著突然又掩面而哭,邊哭邊罵江海是個傻子,另外兩人沉默不語。
自己的父母得知這件事后也趕來看望,可江海的姑姑姑父他們沒讓,并且說江海已經(jīng)和自己分手,他們已經(jīng)沒了關(guān)系,所以看望什么的沒有必要。
哥哥和江海私下聊得來,交情不錯,他也趕了過來,提出想要負(fù)責(zé)江海的醫(yī)療費用被拒絕,謝燕燕表示自己有錢,就算江海一輩子醒不過來也能照顧他一輩子,不會讓江海欠你們家一分一毫。
楊茂不知道哪里知道這件事,聯(lián)系了自己。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楊茂學(xué)長”這四個字,突然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笑,多么親密的備注啊,明明別人的備注,不管是江海,還是和自己關(guān)系最好的白黎,自己也只是備注了名字,再無其他。只是因為楊茂偶然看見后對自己說,楊茂這個名字太普遍,加個學(xué)長好辨認(rèn),怎么自己就改了呢?事到如今,怎么這些自己當(dāng)時不在意的細(xì)節(jié),如今卻被放的這么大了呢?
刪除了他的全部聯(lián)系方式,也拉黑了他的號碼,單純不想再見到他,可他還是找到了自己。看著眼前之人,胸口直泛惡心,反胃,真想弄死他。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見到他,只想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話都不想跟他說一句。
在拒絕,無視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有一天他突然跑過來說他要出國了,以后可能再也不回來了,心中暗暗竊喜,終于再也見不到他了。
為什么呢?因為只要看見他,聽到他,想起他,就想起自己對江海做的那些事,就覺得自己惡心,覺得自己該死。
自己也想過去死,或許那樣就能不用面對自己這悲哀的人生。可是現(xiàn)在還不可以,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哥哥的愛護,這些都還沒有償還完。
最重要的是江海還沒有醒來,自己還沒有親口跟他道歉,還沒有補償他,還沒有跟他說一句“我愛你。”每次想到這,都不禁自嘲:真可悲啊林幕,你甚至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連句喜歡你都沒有。
所以往后的時間里,只能拼了命的搞研發(fā),開發(fā)新藥,為報恩,為救人,為贖罪,也為積德,希望上天能念此,讓江海醒來。
江海的家里人都不希望自己去看望他,可實在是忍不住的時候,會趁著深夜沒人的時候偷偷跑到醫(yī)院去看他,要不然真的怕自己會瘋掉。
其實謝燕燕知道自己去看望江海,轉(zhuǎn)院到更好的醫(yī)院,開了最高級的病房,病房里安裝了監(jiān)控,雇傭了專業(yè)的護工,24小時照看著江海,她平時幾乎也住在病房一邊的家屬休息室。
自己知道,她也是希望,哪怕機會渺茫,或許江海心存念想,對自己還有些許情感,在刺激之下醒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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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時間,自己好像失去了人生目標(biāo),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能夠幫到家里了,無論是新藥的研發(fā),還是產(chǎn)品的開發(fā),可那又咋樣?家人都在勸自己,想讓自己走出來,可是自己早就把自己推進深淵,一顆心早就摔得支離破碎,還怎么走出?
以前和江海住過的房子,雇了阿姨經(jīng)常去打掃,免得落灰。只要有時間就會回去住上一段時間,那里的東西都未曾動過,包括儲物間那些早已干枯的花,褪色的裝飾。
那個戒指盒已經(jīng)磨損嚴(yán)重,自己一直帶在身邊,每次睡覺前,會把它捧在懷里,想起當(dāng)初在一起時開心的過往才能睡得著。里面的戒指自己不敢戴上,連觸碰一下都不敢,每每看著,心就痛到無法呼吸,這是江海親手買來,想對自己求婚的。自己又訂了一款一模一樣的戒指,原本想戴在無名指上,可覺得實在可笑,還是戴在了左手中指。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做,或許為了求個心安,求個慰藉。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過去,哥哥全面接手家里的生意,生了兩個孩子,也是一男一女。四十五歲那年,母親病逝,生前她最擔(dān)心的就是自己始終并未成家,父親勸過自己,罵過自己,也介紹過很多男的給自己,可每次自己都未曾搭理,久而久之便置之不理。
直到自己即將四十八歲,在江海已經(jīng)昏迷二十多年后,接到了醫(yī)院來的電話,江海醒了。
自己曾經(jīng)背著謝燕燕,給了錢,囑咐過醫(yī)生和護士,江海無論發(fā)生任何事情第一時間通知自己。
接到電話的自己一時間緩不過來,大腦宕機,呆在原地很久很久。等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又欣喜若狂。二十年匆匆,過往的一幕幕,淡忘的,未忘的回憶襲來。害怕,欣喜,不安,思念,傷心,種種情緒在早就麻木的心里滋生。
用最快的時間來到醫(yī)院,到了病房門口時,聽到了江海同姑姑姑父們交談的聲音,有哭聲,有笑聲。此時的自己,不敢進去,不能進去,他們并未原諒自己,只能去到別處,掩面而哭。
幾天后,等姑姑姑父他們回去,自己做足了被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常年不化妝的自己化了最美的妝容,只為江海看到如今最美的自己,畢竟年近五十,真的老了。
不出意外,謝燕燕不想讓自己見他。進入病房之前有個小房間,一般放置著一些醫(yī)療器械,方便病人病危時急救,小房間同病房之間有扇門,自從江海醒來后不久,一直有各種各樣的人,醫(yī)生,媒體想來詢問采訪江海,謝燕燕找了幾名保鏢,禁止任何無關(guān)人員打擾他。這個無關(guān)人員,現(xiàn)在也包括自己。
連著懇求許久謝燕燕讓自己見一見江海之后,江海應(yīng)該是聽出了是自己,讓謝燕燕放我進去。
即將見到了二十年來心心念念的人,這不遠(yuǎn)的距離在抬起幾步之后,突然顯得很遙遠(yuǎn),腳步也很沉重,心生畏懼。可看到那張瘦骨嶙峋的身體上絢麗奪目的臉,滿腔情緒讓自己一時無語凝噎。
自己知道,他就算醒來,也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邊,也不可能讓自己陪著他,可是,萬一呢?原本醒不過來的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醒過來了。自己不求原諒,只求能夠彌補虧欠。
奇跡發(fā)生了一次,沒發(fā)生第二次。
他的話讓自己無顏再面對他,一如既往地對待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慶幸的是自己早已做了心理準(zhǔn)備,做了足足二十年。其實,知道他能醒來,能默默看著曾經(jīng)那明媚的少年再次展開笑容,自己就能心滿意足了,剩下的都是奢求。
唯一讓自己痛心疾首的就是,醒來后的他,不久之后會再次沉睡,這一次,再也不會醒來。
生如夏花之絢爛,璀璨奪目后,仍是凋零死亡。
可雖有遺憾,已經(jīng)滿足,他不用一直呆在黑暗中死去,生命最后的光還是照在了他身上,他去時,同去。
終于有勇氣戴上那枚他親手買的戒指,這次,戴在了無名指上。自欺欺人又如何,反正自己開心就好。
而自己只需要默默看著,看著他的一切。
唯一讓自己比較沖動的事情是謝燕燕。
你不是他的表姐么?
他明明坐在輪椅上,你為什么總是去牽著他的手?你為什么總是抱他?
好不容易他能走路了,你還要讓江海抱你?還讓他牽著你?
好幾次差點忍不住沖上去,可每次看到江海的笑容,自己還是按耐下來。
他開心就好。
就這樣吧,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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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墓碑上,五十多歲的江海,在他的墓前,跟他說了好多好多話,就像以前他昏迷時,自己偷偷跑去看他的時候一樣,跟他說了好多心里想對他說的話,事無巨細(xì)。
在不能相見的日子里,積攢話語,訴與你聽。
“這輩子想對你說的話都說完了,再耽擱我怕我追不上你。”
“你不想見我沒關(guān)系,我的墓離你雖然不遠(yuǎn),但沒挨著。”
“下輩子,換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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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環(huán)境,坐起身,拿出手機,是江海對自己表白的那天。注意到枕頭邊那一摞海報,思緒,記憶翻涌而來。
前世?今生?
又哭了呢,自己還是那么容易哭,明明他出事之前自己從來沒哭過。
可是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拿起海報,一張張翻過。
他也回來了,那又怎樣?
“這次,換我來。”
“不管怎樣,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再錯過。”
“絕不放過!”
“糟糕,嘴角壓不住了呢。”
拿起手機,解鎖,撥通電話。
“喂”
“這么晚還沒睡呢?怎么樣,事情忙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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