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緒，任由怒火支配，也顧不上計較后果不后果，興許，這就是“年輕氣盛”。狠話說出口只是一瞬間，想要攻下一個炮臺，需要用猛攻，直至城樓坍塌；想要將營壘恢復如初，卻需要多方合作，一磚一瓦，細細修砌。

趙荔在老家，白日里，在人前三餐照舊，什么異樣也沒有，至于人后，也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舉動。她只是喜歡在晚飯過后，一個人，慢悠悠地散步到屋后的小山上，有兩只小狗陪著她。看狗尾巴草在風中飄搖，它們從來都不能決定自己的航向，只能隨著風去；看腳下的石子路，小石子，尖銳或圓鈍，腳踏上去，突出來的地方會頂著腳板，帶來不一樣的感覺；看種在山坡上的西瓜和花生，山坡上的西瓜總是長不了多大，還有幾個歪屁股的，花生葉子蜷曲著，山坡上的水源還是不太充足；看鳥兒在林間穿梭，太陽想下山，但它們不想就此停歇自己的快樂。這些細碎的平凡的事物，讓她的心門不再緊鎖，她的心也跟著山林間的萬物活躍起來。

小山很快就能走到頂，站在山頂上，可以看到河對岸的村落。站在高處，極目遠眺，會因所見更開懷，還是更覺孤單？

她停住了，定在那一個點，步子一直沒有移動，往哪個方向看，能看見他居住的地方呢，明明只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為何見上一面如此之難？大抵是當事人勇氣不夠。對于她來說，維持一段情感，需要使用身體里的絕大部分能量，但她樂此不疲；當能量的傾注點不在了，她反而一下子覺得生活索然無味。都說時間是治愈傷痛的良藥，究竟是真的治愈了痛，還是因著時間的流逝，被結果打敗，無可奈何被迫接受，她無從得知。

站得太久，她感到目眩，閉上眼睛，張開雙手，感受風的流動。她想要握住一把風，風從她的指縫中溜走，她攤開雙手，風在她手掌上撫動，留戀地從掌心跑到指縫，又一個轉身到達手背。越想抓住某件東西，結果只會適得其反，興許順其自然，結果會更如人意。

她蹲下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兩只小狗，一直在草叢里撲騰，它們在上演老鷹捉小雞的戲碼，老鷹與小雞的身份，一直在變換，一下小白追小灰，一下小灰反過來追小白。它們的快樂在無盡地循環。她想：要是我的快樂也能一直循環就好了?？上?，在人類的世界里，快樂并不會像歌曲一樣不間斷的循環播放，就算是歌曲，也得在播放器電量足夠的情況下，才能一直循環播放。原來，萬事萬物，都有個存在的前提，失去了這個前提，什么都運行不了了。他在此刻鄭重地提出分手，是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早沒了愛這個前提，所以這段感情就運行不下去了？

她的心情，起起落落，一下子修復好的情緒，又陷入了漩渦中。太陽，也悄悄下山了，在她沒有注意的時候。

她忍不住朝風吹來的方向，大聲呼喊，沒有什么內容，只是呼出去一句又一句“啊——”。風吹散了她的呼喊，回敬她一陣又一陣大風，像是在配合她發泄。呼喊完，她如釋重負，朝天呼喊真是一個好方法，像是一鍵清除程序，將大腦里的陰霾一掃而空。

如此，她重復了幾天這樣的生活。她被這小小的山林和晚風治愈，終于，她鼓起勇氣撥通了蔣弄文的電話。通訊錄里明明存有他的電話，她還是將電話號碼一個一個打在按鍵盤上，打好、清除，打好、清除，打好、清除，來來回回好幾遍。這些天積攢的能量還是不足以支撐她直接撥下他的電話，為什么曾經那么相愛的人，現在開口變得這么困難？

按鍵盤上有了明顯的指紋，她手心出汗了。趙荔握住的手掌只得攤開，任風吹拂。風把掌心的汗風干了，她的五個手指頭直直地撐開，深呼吸后長呼了一口氣，終于把電話撥出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電話，需要做多久的心理建設。

他的手機應該是開了靜音，沒有鈴聲，只有響了一聲“嘟——”之后停頓一下，再接著來的“嘟——”。這十幾秒的時間，她覺得熬了一個世紀。不接么？是不想接么？連一個電話都不愿意接了么？

她看著屏幕，快要走神了。突然屏幕上的顯示由“正在呼叫”轉變為通話時長記錄的數字“00:01”，接著00:02，00:03，00:04……，一直到00:06，她才說出一句“喂——”。

他沒有立刻做聲，又沉默了幾秒：“怎么了？”。

這下輪到她沉默了，該說什么好呢？電話沒撥通之前，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以為話語能像天上之水傾瀉而出。到這個場景下了，語言又阻塞了，之前在腦子里打的草稿，列的大綱，通通都消失不見了，怎么想怎么憶都沒用。

趙荔問：“我們能不分手嗎？。”

蔣弄文答：“我提的時候，你不是一口就答應了嗎？?！?

趙荔哽咽了，她已經說不下去其他的話了，蔣弄文也沒說話。她把手機放在耳邊，耳朵吸收手機的熱量開始發燙，耳朵的燙又傳遞給臉頰，臉頰烘烤著她的雙眼，掌管降雨的雙眼，順勢就把眼淚降下來了。眼淚盈滿了眼眶，一旦開始決堤，就一股接著一股，最開始還能控制自己哭泣的聲音，到后面，她禁不住地哭出了聲。

他說：“別哭了?！?

她沒答話，慢慢地收住了自己的哭聲。

她問：“我們能不分手嗎？?！?

他說：“我要想幾天。”

她不記得電話是怎么掛斷的，她只記得在山坡上，順著風聲，她又哭了起來，這次，只有風和林間的動植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