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短短數月,人類的生活天翻地覆。
人們原本幸福溫馨的生活撕開了其原本溫良的皮囊,猙獰得令人猝不及防。先是城東有人得了不能見光的怪病,其后,這種怪病開始大肆傳播。當然,其中亦有人幸免。而這些幸運兒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未曾服用所謂的“永生之露”。
全息屏中,專家們正在談論自己對病毒的見解。方聆一家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家中一片愁云慘霧。
妻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只是聲音有些喑啞:“聆,現在該怎么辦…”
而方聆只是一臉木訥,機械地重復著:“怎么辦,該怎么辦啊……”
“怎么會這樣,早知道…早知道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安安喝那種東西,我的安安還那么小…”妻子歇斯底里的喊著,到了最后聲音甚至染上了一絲哭腔。
“嘀嘀”,方聆的通訊器振動起來,其上赫然是一條通知:“親愛的方聆先生,誠邀您于新紀元12月21日早晨8:00在政府大樓會議廳共商大事。期待您的蒞臨。”
發件人…先知?方聆驚詫,他想好好思量一番。可這個通知似乎并未給他考慮的機會,因為…12月21日正是明天。方聆揉了揉眉心。
新紀元12月21日,早晨8:00,方聆準時到達了會議廳。廳內早已坐滿了人,其中不乏一些大人物,當然,更多的則是像方聆這樣的幸免者。
方聆也找了個座位坐下。“全體肅靜——”說話的是一個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聲音卻格外渾厚。“他是誰?”方聆問道。一旁的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你怎么連他都不知道,他是救世主—先知啊!”不等方聆反應,臺上的先知開口了:“人類如蜉蝣,卻一直追尋著永生的迷夢,因而千百年間蜉蝣與永生成了最難取舍的存在。如今,永生誘發的病毒大肆傳播,全體人類的命運遭到威脅,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將會是人類最后的幸存者。現在的局勢不容人類再次研究病毒,我們需要為人類種族的延續考慮。”
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默默思考。在寂靜中,先知再次說道:“為此,我們將制造飛向太空的方舟,帶領幸存者們追尋先輩的足跡。我們將在太空中延續人類文明的火種。我們將此次任務命名為蜉蝣計劃。蜉蝣歲短,天地恒寬!”
隨著先知的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廳都沸騰起來,在場的青年們大聲高呼著,飛向太空的熱情空前高漲。
會議結束了,方聆卻并不急著回家。窗邊,一個身著斗篷的人影正沐浴著陽光。方聆走上前,輕喚道:“先知。”
人影轉過身,只露出一雙溫和的眼。“你好,方聆。”他答道。
方聆看著他的眼睛問:“您到底是誰?”
先知似是輕笑一聲,旋即答道:“我來自遙遠的宇宙,我是地球的先知。”
聽聞此言,方聆心知他不愿回答,便匆匆告辭了。
臨走前,他聽見身后的先知嘆息一聲,喃喃道:“人類啊,可真是一個古老的種群……”似近似遠,聽不真切。
(五)
叢林中,眾生之鏡前的我自是將人間的慘劇盡收眼底。我似乎對地球上的生物有著一種莫名的情愫,這使得我無法像旁觀其他文明毀滅那樣,冷漠地看著地球生靈走向滅亡。但我也明了,這是總部的考驗,也是對地球文明是否值得延續的考驗。
“嘿,老兄,任務怎么樣?”身后突然想起巴赫帶笑的聲音。
“上司?!”傳送門關閉,正是巴赫,他倚著一旁的古樹,臉上掛著散漫的笑。
“怎么,巴赫,是總部那兒派你來了結任務了?”我的心情有些低落,雖然我知道我不該這樣。
巴赫聽后,擺手道:“艾維斯,你知道的,我向來反對總部這個愚蠢的決定。況且我想我早說過我希望可以拯救這個可愛的星球,不是嗎?”
“可,巴赫,他們沒有拒絕總部的誘惑,他們選擇接受永生之露。但他們根本無法駕馭,他們太弱小了,他們并不適合生存在宇宙,為什么不聽從總部的命令直接扼殺它們…”
巴赫收起了笑,嚴肅道:“艾維斯,你似乎被帶入了一個思維誤區,你應該懂得,我們沒有權利干預任何文明,哪怕我們是比地球更高級的文明。”巴赫迫使我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是,人類并未經受住誘惑,他們的基因中存在著自私、懦弱等無數劣根性,但,請你記住,他們也是真的不朽。所以,我趕去警示他們,盼望他們能醒悟。”
我猛然一驚,脫口道:“你是他們口中的先知?!”
巴赫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望著我:“艾維斯,人類的壽命極度短暫,但這決不是我們憐憫它們的原因,恰恰相反,這是它們偉大的具象化。”
湖面漾起一圈圈的漣漪,成群的蜉蝣蹁躚起舞,恣意而自由,帶著對生命熱忱。我看著它們,也看著“它們”。有一瞬,我似乎有了一個明晰的答案,有了一種神圣的使命。
(六)
隨著計劃的啟動,飛行器進入精密的打造階段。至于剩余的人們,政府下令建造了地下城市系統,或許人們還是盼望著能在地球上永遠的延續生存。這似乎是個絕無可能的事實。但人之所以為人,大概正是源于那些無法割舍的情感。
此時正值冬季,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地下城中,方聆緊緊抱著妻子和女兒,妻子早已淚流滿面,只有安安仍是懵懵懂懂,她不明白父母為什么如此傷感,還有媽媽,為什么要哭著抓住爸爸的袖子不讓他離開。最后,方聆蹲下身,輕輕抱了抱安安,安撫地拍了拍她小小的背,口中念叨著“安安乖,要聽媽媽的話啊…”可媽媽聞言卻哭得更兇了,安安不理解,她只知道爸爸已經好久沒抱她了,但她也感受到了家中悲傷的氣氛,也跟著大哭起來,妻子趕忙去哄安安,要把她抱去兒童房中。“等等!”妻子轉過身,方聆卻低了下頭:“替我照顧好安安。”妻子聞言欲走,又聽方聆補了一句:“還有,也照顧好自己,素心……”
方聆走了。兒童房內,素心正抱著安安翻著家里的相冊,眼眶紅腫。那是方聆走之前全家一起拍的。相片里的家,幸福又溫馨。
“媽媽,爸爸為什么不和待我們在一起啊?”
“爸爸做得是大事,不告訴安安自有他的道理。只要安安乖乖的,爸爸就不會有事的。”
“嗯,安安以后一定聽媽媽的話……”
緊趕慢趕,方聆總算是準時趕到了起航地。“全體宣誓——”臺上依舊是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但方聆知道,那決不是先知。
“我們將為人類文明的延續奮斗終身——”
“即使蜉蝣撼樹,也在所不惜——”
……
“人類的利益高于一切,我們將終身牢記踐行!”
“宣誓人:秦嵐!”
“宣誓人:關婷婷!”
……
“宣誓人:方聆!”
“請宣誓者登上‘蜉蝣號’——”蜉蝣號…方聆想,螳臂當車,蜉蝣撼樹,不過如此。
他們要走了,帶著不到一成的人。
所有的幸存者留戀地望著地球的一切。隨著“轟”的一聲,艙門關閉,飛船即將啟動。
此時此刻,灰白的天空出現了一行血紅的大字,似是某個異星文明的杰作: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致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