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陣不亂。

劍意不斷。

七顆星辰在地上排列，天璇峰和搖光峰的星辰明亮耀眼。

無數劍意匯成江河，在北斗劍陣之中如盤龍逡巡，如銀河奔行。

沈浪和瞎子，各列其位，面對一十八個煉氣境修士的包圍，兩人都沒有什么表情。

天行會的修士們，面色都不好看。

本以為捉拿一個搖光峰的沈浪易如反掌。

可誰也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天璇峰的瞎子從哪冒出來的？！

一個煉氣境一重，一個煉氣境二重。

本來他們完全沒放在眼里，可偏偏這兩個家伙竟然雙人成陣。

北斗劍陣，乃是九天玄門的立派之本，合擊技法，以七當千不在話下。

如此一來，就有點棘手了啊。

但他們敏銳地注意到了瞎子手中的刀，和沈浪手里的枝條。

劍修無劍？

這是機會！

十八名煉氣修士，開始縮小包圍圈，各自祭出武器，緩慢靠近。

轟隆隆。

天上雷聲起。

很快就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

雨絲如珠簾，雨勢連成幕。

瞎子眼睛上的黑緞很快浸濕，滴答雨聲對他的聽力是巨大的考驗。

沈浪不愿再等，也不敢再等。

意隨念起，竟然直接朝著煉氣七重境的修士掠去！

劍陣的劍，匯聚成了洪流。

劍陣的勢，積攢到了巔峰。

瞎子身在天璇位，借助耳力和對劍意的感知，腳踏星位，連進八步。

于是，天璇位的劍意也都奔涌而去，匯入搖光位。

而他右手緊緊握住刀柄，歸鞘之刀尚未出鞘。

劍，來如龍。

意，破雨幕。

那被劍意籠罩的煉氣七重修士不敢大意，暴喝一聲，出手便是最強的保命手段。

刺眼的光點自他掌心亮起，剎那間就撐開了一個光罩。

光罩范圍之內，草木成灰，頑石化作碎末。

這不是防御手段，是毀滅的力量。

轟的一聲巨響。

劍意洪流轟撞在光罩之上，發出比天雷還要震耳的聲音。

嗤啦聲中，劍意仿佛斷流，那數之不盡的劍意突入光罩后，碎裂成一粒粒微小的光斑。

光罩立于那人身前一丈，劍意突進最多三尺！

而這時，天行會其余修士全都動了。

八九道身影撕開雨幕，朝沈浪撲擊而去，人人皆不留手，狂躁的靈氣將雨水蒸發。

嘩！

瞎子拔刀，劃破夜色。

一道接近二百七十度的圓弧寒芒，自那鐵刀拉出。

劍陣中出刀，劍意連綿不斷，刀氣無堅不摧。

聲聲慘叫之下，有三個一重煉氣境直接被這一刀劈成了兩半。

空中余下的身影也都拋飛出去，血液混合著雨水落下。

陣中之刀，借了劍勢，鋒銳無匹！

“好刀！”

沈浪不禁高呼，“瞎子，這才是你的刀，這才應該是你的刀。”

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兒，瞎子的眉頭緩緩舒展開，沈浪之前的話反復縈繞在他耳邊。

他笑了。

說明他懂了。

自從棄劍學刀以來，已有兩年光景，他從未像現在這般信任自己手中的刀。

于是，刀不歸鞘，反手再劈。

風雨涌動，刀意將雨幕斬開了一道缺口，迅疾無聲地落在那奪目的光罩之上。

咔咔咔。

耳畔有碎裂之聲。

吞噬掉了無數劍意的光罩上，出現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那道口子周圍，密密麻麻的裂紋，如同蜘蛛網般迅速蔓延。

同時，沈浪主持的劍意洪流高歌猛進，由原來的三尺，轉瞬就突進了一丈。

嘭。

光罩破碎。

煉氣七重境修士，來不及發出聲音。

他臨死前倉皇甩出的三四道光華，也全被劍意撕了個粉碎。

轟然倒地，命歸西天。

直到這時，那被斬斷的雨幕才重新接續，稀稀拉拉地落到地面。

“這……怎么可能？”

十四個煉氣境修士心膽俱寒，他們知道北斗劍陣很強，但不知道沈浪和瞎子會這么強！

北斗劍陣越境殺敵，本是理所當然。

可他倆明明只有兩人，是殘缺的劍陣！

劍陣中的瞎子，這時可不管敵人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一刀殺人之后，刀勢還在攀升。

刀即是人。

人即是刀。

刀借陣勢。

刀在陣中！

他忘掉了沈浪那些“過程和結果”之說。

他忘掉了師父讓他棄劍修刀時那些云里霧里的話。

他忘掉了手中拿著的是刀，還是劍。

一種冰寒徹骨的東西在他周身凝結，他不知道這就是沈浪此前一直說他缺少的“殺氣”！

一刀，殺三人。

再刀，殺煉氣七重。

昔日在天璇峰保護下的瞎子，心里雖有些不適，但渾身卻格外通透。

……

……

雨停了。

山洞外，新添了十八具尸體。

瞎子坐在一塊石頭上，刀未歸鞘。

他伸手摩挲著刀身，長滿老繭的手指緩緩從刃上劃過。

沈浪看著那渾身濕透的瞎子，知道對方現在正處于一種玄妙的境界之中。

他沒有出聲打擾，反手摸出一把清香，點燃。

場間一共二十多個煉氣境的修士尸體，這對他來說，可又能飽餐一頓了。

天已微明。

期間也有天行會的煉氣修士循著蹤跡找了過來，可當他們看見遍地尸身，尤其是那些尸體中還有兩個七重煉氣境的師兄，他們哪里還有半點兒繼續逗留的心思，掃了一眼局勢，記下了瞎子和沈浪的特征后就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你，在給誰敬香？”

瞎子嗅到了空氣中殘留的焚香味道。

沈浪縱身一躍，來到瞎子身邊坐下：“點香敬給搖光峰上所有死去的師兄弟。大家不過是聽令行事，立場不同，生死系于他人之手，終歸是群可憐之人。”

瞎子神色微異：“這不像你說出來的話。”

沈浪笑道：“你我初識，對我又能有幾分了解？”

瞎子道：“我目雖不能視，但卻能從你的說話聲中聽出很多。你出手狠辣無情，招招致人死地，殺氣盈身，不留余手。但你有時說話卻……卻自有悲憫之音，我看不見你人，但我覺得你很矛盾，很割裂。”

沈浪眉頭輕皺，嘴上說道：“你想多了。”

瞎子又說：“你幫我看清了我的刀，我也有句話送給你。”

沈浪嗯了一聲：“洗耳恭聽。”

瞎子還刀入鞘：“修行者當從一開始就找到自己的道，并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當今修士多以殺證道，瞎子本以為沈浪亦是如此。

但卻聽出了沈浪言語之中的悲憫，這與殺道不符。

“道？”

沈浪對這個詞匯還有些陌生。

“合道的‘道’。”

這么說，沈浪就懂了：“瞎子，你的道是什么呢？”

瞎子正欲開口，可突然間想到師父的囑咐，連忙改口說道：“道，不可道。”

沈浪立馬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修士合道乃是絕密，若是為旁人知曉了修士的道，那么就會壞其道心，亂其根本。

這也是當今世界多以殺合道的原因。

因為殺意成道，道心甚堅！

“我的道么……”

沈浪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他已經煉氣六重天實境，是該認真思量思量了。

轟隆隆！

就在這時，整座搖光峰劇震，沈浪和瞎子險些從石上跌倒。

沈浪望向搖光殿的方向，只見陣眼之處，青光沖天。

東、南、西、北四道光柱棄守山門，迅速收縮，趕往搖光殿。

四方山門陣，竟已告破！

沈浪起身，突然問道：“瞎子，你叫什么？”

不等瞎子回答，他又說道：“下次再見，你再答我。”

說完幾個起落，朝那搖光峰的核心地帶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