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門外，殺聲震天。

滾滾煙塵沖天而起，其后是無數來往奔馳的瓦剌精騎。

他們張弓搭箭，在上空形成連續不絕的箭雨落下。

更如滾滾浪潮一般，不斷拍打著明軍的大陣。

戰斗已經持續了一個上午，那風中獵獵招展的“劉”字高招旗，已然在連續不斷的箭雨射擊下變得殘破襤褸，似乎頃刻間就會墜落。

奉命守衛西直門的金吾衛都指揮僉事劉聚身上的齊腰魚鱗細鎧已經滿是血色，不再顯得那樣光亮，甲裙和高頂缽盔上甚至還掛著不知是誰身上的腐臭碎肉。

“嗚嗚嗚——”

隨著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圍困西直門半日的瓦剌騎兵頃刻間如同潮水般退去。

劉聚砍倒一名張牙舞爪的瓦剌騎兵，旋即從腰間取下長弓，對準人群便是一箭，一名瓦剌騎兵應聲而倒，但更多的人已經隨著號角聲逐漸遠去。

他擦了擦雁翎刀身上的血跡，顧不上已經因為連續揮砍而有些酸痛的胳膊，在陣前來回走動著下令。

“后隊上前，前隊暫時休整。”

“告訴城頭，不許有任何懈怠，看這幫北虜是不是在搞什么花樣！”

城門下，橫七豎八躺臥著無數身著瓦剌和明軍衣甲的尸體。

每走一步，腳靴抬起，便會出現一個散發著撲鼻腥臭的血坑。

濃濃的血腥味與汗氣味相互夾雜著，充斥在空氣中，刺鼻難聞。

劉聚轉頭望向那些瞪大雙眼不屈而死的眼神，想起不久前他們還都是活靈活現的將士，他們的音容笑貌全都浮現眼前，心下一陣刺痛。

“都督，瓦剌騎兵又來了！”

隨著一聲驚呼，剛剛松下去的神經，又再度緊繃。

劉聚微微皺眉。

他知道瓦剌騎兵是有組織的撤退，而不是被擊潰，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居然回來的這么快。

這次回來的瓦剌騎兵，明顯和上午進攻那些不是一隊人馬。

前方煙塵滾滾，旌旗遮天蔽日！

這批瓦剌騎兵沒有任何疲憊的神情，個個精神抖擻，都是在大營中養精蓄銳了一個上午的生力軍！

但這次的進攻，似乎與上午有些不同。

劉聚望著瓦剌大軍的前方，心下一沉。

“不好。”

“北虜這是要用陰招了！”

在瓦剌大軍最前方的，這次不再是瓦剌的騎兵，而是他們在城外游弋抓獲的普通百姓，這些人約有數百人，大部分都是來不及逃跑的老弱婦孺。

他們被驅趕著前進，一步一步向城下嚴陣以待的明軍逼近。

有些瓦剌騎兵已經下馬，拿著彎刀成為步卒，在左右兩側催促著這些百姓前進。

“快走！”

“磨磨蹭蹭的，想死在他們前頭嗎？”

甚至于有些脾氣暴躁的瓦剌人，在驅趕百姓的時候，覺得有些人行走過于緩慢，就在明軍陣前將他們殺死，騎上馬挑在槍尖上炫耀。

在步隊和百姓之后，則是大批大批的精騎，他們個個張弓搭箭，虎目凝視著正前方，隨時等待命令，便又能將一輪箭雨疾射到明軍陣中。

“這幫天殺的北虜！”

劉聚的眼神已經愈發陰沉，他明白了也先的險惡用意。

不少兵士認出了被驅趕著前來那些百姓中的幾人，眼中的堅定之色愈發動搖，整個人搖搖晃晃，就連手中斬殺數名北虜的長槍都握不緊了。

“我不能、我不能…”

“這……”

“都督，退回到城內吧！”

“我們怎么能對父老下手啊！”

在瓦剌騎兵沖擊下巍然不動的明軍大陣，見到了這數百名百姓，瞬間變得搖搖欲墜。

最前方把守溝壑和陷阱的明軍士卒，甚至沒有等到命令，就在主動拆除陷阱，有些人已經放棄防線，跑回到軍陣之中，還有的甚至已經到了城門，不斷捶打著喊叫開門。

眼見防線即將崩潰，劉聚雙目微凝，再度取出腰間挎著的長弓，對準跑回來的一名兵士就是一箭。

這一箭穿喉而過，那名逃兵當場斃命。

劉聚舉起雁翎刀，在軍陣前方往來奔走，厲聲大喊：“陛下早有明令，列陣于九門之外，營在人在，營陷人亡，敢回城一步者斬！”

言罷，他抬起頭。

“舉箭！”

盡管心中動搖，但作為軍人，命令對他們還是有一種骨子里的催促作用。

明軍陣前，立即出現一隊弓箭手，用弓箭對準了逃兵。

逃兵們潰敗的勢頭為之一滯，形勢微有好轉，但瓦剌騎兵卻也不是吃干飯的，見狀幾乎是在轉瞬之間號角聲大作，四面開始發起了新一輪的沖鋒。

大地震顫，伴隨著滾滾塵埃，瓦剌大軍紛至沓來。

空中箭矢狂飛，拖著長聲的箭雨如蝗蟲過境般劃破清空，猝不及防之下，陣內數百明軍頃刻間倒地。

嘹亮的嘶喊慘叫，動人心弦。

同一時刻，瓦剌騎兵的兩側傳來震天動地的呼聲。

“殺虜！”

“明軍威武！”

卻是石亨與石彪兩兄弟都是一馬當先，一人手持大刀，一人握著雙錘，各在左右率領一隊騎兵突然趕到。

這種喊聲，互相傳染，互相激勵，消褪了心中許多莫名的恐懼，見到援軍趕來，西直門外的明軍也是士氣大振，歡呼四起，緩步向前推進。

遠處，地平線的那一頭，黑線迭起，蹄聲踏地隆隆而響，瓦剌也在持續不斷地增兵。

雙方的大軍激戰在一起，很快曠野之上便形成了一場慘烈的白刃戰。

殺紅眼了的明軍，甚至放棄了列城而守，在劉聚的率領下，配合石亨和石彪的援軍，一口氣對瓦剌大軍展開了幾次沖鋒反擊。

馬蹄踏過之處，一片狼藉。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傳來。

瓦剌騎兵再一次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尸體。

這一次，他們是真的退了。

......

瓦剌大營。

也先回到營中，滿臉怒火。

他本以為在土木堡消滅了明軍主力，北京城就是一塊案板上的魚肉，只要一個沖鋒就能拿下，所以一開始只派了幾千人過去試探試探。

經歷一上午的廝殺，也先斷定西直門的明軍已經精疲力竭，于是親自上陣，增派了一萬多名生力軍，驅趕著百姓，打算一舉而定攻入京師。

卻沒想到，石亨和石彪帶著為數不多的騎兵，居然放棄了德勝門的防御，從左右兩側掩殺過來。

明軍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竟然還敢主動進攻，這已經超出了也先的預料。

“這是誰下的命令？”

阿剌知院眼中滿是忌憚，說道：“是于謙讓石亨來的。”

也先怒道：“他好大的膽子！難道就不怕本太師直接集結全部主力，猛攻他的德勝門嗎？沒了這些騎兵，他還要靠什么支援其它城門？”

其余貴族也是沒想到，于謙的膽子竟然有這么大，明知道他們全是騎兵的情況下，依舊把唯一的三千營騎兵派出來支援西直門。

而且從趕到的速度和方向來看，應該是西直門剛一開打，石亨和石彪就已經離開德勝門了。

照這樣看來，這個于謙還真是個敢打敢拼的主！

“不如讓朕去試試？”

正在也先想著對策時，一道話語如同晴天霹靂，打斷了他的思緒。

轉頭一看，這不正是那個大明戰神嗎？

也先思緒瞬間清醒，有這么一個皇帝在手，何須動刀動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