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萬歲山。
廣寒宮外,朱祁鎮看著眼前井井有條的眾人,也是有一些成就感的。
畢竟萬歲山以前什么都沒有,御膳房、凈軍,都是后來新建的,這些宮人也都是感受號召,自愿放棄在宮中的職位而來。
朱祁鎮更喜歡住在廣寒宮而非乾清宮,比起那個富麗堂皇但烏煙瘴氣的皇宮,這里雖然沒有那么舒適,但勝在安全,每天晚上都能睡個好覺。
楊玉香雖然沒了乾清宮的職位,但卻是朱祁鎮親自任命的御膳房總管女官,負責皇帝的膳食采購和烹煮,朱祁鎮現在也只吃御膳房的飯菜。
這天一大早,朱祁鎮剛剛睡醒,正在楊玉香和幾名宮女的服侍下洗漱穿衣,一轉身卻見到了啼笑皆非的一幕,笑道:“這身衣裳是尚衣局給你做的?”
楊玉香穿著一身寬大的女官服侍,聞言也顯得有些局促。
“回陛下,尚衣局聽從太后的吩咐,不給我們這些人做衣裳,這是奴婢從儲秀宮的老嬤子們那兒要的。”
朱祁鎮聞言,有些驚愕。
“旁人也均是如此嗎?”
楊玉香頷首,笑道:“姐妹們能跟隨陛下服侍已是天大的榮幸,不敢奢望其它。”
“鬼扯!”方才還和顏悅色的朱祁鎮,轉瞬間臉上陰云突變,站起身在廣寒宮內走了幾步。
間楊玉香等幾名宮女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跪在地上,但朱祁鎮竟然親自上前,將他們一個個扶了起來,說道:“你們起來,朕不是對你們發的火。”
楊玉香和幾名宮女互相對視,都從各自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堂堂天子,竟然屈膝扶她們幾個低賤的宮女?
“雖說你們進了西苑,不再是宮里的都人,尚衣局卻也不能如此行事!”
朱祁鎮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說道:“她們怕太后怪罪,不給你們官服,也不給你們添補衣物,現在九月,入了冬你們怎么活?”
“看來朕是給他們的好臉擺太多了,來人!”
話音落地,徹夜守護在外的錦衣衛北鎮撫司都督同知門達旋即入殿。
“臣在!”
朱祁鎮看著他道:“尚衣局的掌局女官是誰?”
不等門達回復,朱祁鎮便又拂袖道:“罷了,朕不管她是誰,對西苑的宮人不敬,就是對朕不敬!”
“本朝懲處女官,都有什么刑罰?”
門達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回陛下,最常見的是板著之刑,便是讓犯錯的女官面向北方立定,彎腰伸出雙臂,用手扳住兩腳,身體不許彎曲,要一直持續一個時辰。”
“多數情況,受此處罰的女官,最后必定頭暈目眩,僵仆臥地,嚴重的還會嘔吐成疾,以致一命嗚呼。太祖太宗皇帝都曾用此刑罰懲處犯了錯的都人、女官。”
朱祁鎮微微頷首,對于明代的這些刑罰,他不甚了解,但重八兄懲罰貪官邪祟可謂是行家,跟著他的路數走,想必是沒什么毛病的。
“你親自去一趟尚衣局,就對掌局女官處以這個板著之刑。”
“讓內府十二監六局的奴婢們都睜開他們的狗眼好好兒的看一看,以后在宮里遇見西苑的人,應該怎么辦!”
如果說單一的板著之刑,門達還不太明白朱祁鎮話中的意思,那第二句說完,他馬上就秒懂了,皇帝的意思,這是要把尚衣局的掌局直接弄死啊!
殺雞儆猴,不錯,門達就喜歡干這個。
作為皇帝的打手,他早就做好了自己的定位,沒什么好顧慮的,當即點頭離開。
做完這一切,朱祁鎮轉身,見到楊玉香和幾名宮女正伏在地上輕輕啜泣,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朱祁鎮現在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一見到妹子被惹哭了,當時就不知道怎么辦了。
“你們這是做什么?”
“朕不是叫你們都起來嗎?”
不管朱祁鎮如何的示意,楊玉香她們依舊是哭成一片。
她們能如此感動,倒也正常。
朱祁鎮到底是從后世來的,就算這段時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被人服侍著,但骨子里的觀念短時間內還是不會變的。
在朱祁鎮看來,這些人雖然都是奴婢,但也是爹生娘養的,進宮大部分只為的養家糊口、貼補家用,與自己并無本質上的不同。
一個多月前,朱祁鎮自己也只是一名隨時都會被殺死的逃兵。
對于這些人的境遇,朱祁鎮是深有體會的,所以就更不會在坐到高位上的時候,搞什么欺凌下屬這種蠢事了。
只不過就連朱祁鎮自己都不知道,諸如扶起宮女,替楊玉香出氣,這種在后世和隨手撿垃圾,扶老奶奶過馬路一樣的無心之舉,能在后宮中掀起多大的波瀾。
這段時間京師內外,關于兩個皇帝的傳聞風起。
朱祁鎮和從前的變化,楊玉香作為以往貼身服侍的乾清宮都人,心里其實是明白的。
但她不愿意,也不想去往那個方向去想,現在來到西苑所有的宮人都是受朱祁鎮的感召而來,這位皇帝和藹可親善待下屬的事,已經在宮里傳開了。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朱祁鎮那些隨手之舉,在楊玉香這種宮人眼中看來卻都是一件件天大的恩惠,她們哪里感受過皇帝平等的對待。
現在,朱祁鎮無形之中,已經成了那被眾人載著的“舟”。
內閣和后宮以為他們立于不敗之地,但公道自在人心。
尚衣局掌局的事一出,不知道整個宮里又要怎么去傳,一個深居西苑,卻肯為下屬出頭的皇帝。
“你們起來,再不起來,可就是抗旨了。”
“一個個都要殺頭,懂嗎?”
朱祁鎮說了這話,幾名宮女這才破涕為笑,紛紛起身。
她們都明白,皇帝這番話,是在逗她們玩兒。
楊玉香進宮快五年了,也是第一次有這種心甘情愿去服侍一個主子的感覺。
朱祁鎮看著她們各自忙活開,也是微微點頭,心情舒暢不少,但很快,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守在永安橋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
他快步入殿,正色道:“陛下,后軍右都督張軏帶著二三十個勛貴趕到橋外,和內閣六部的朝臣們吵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朱祁鎮聽了這事,卻并不吃驚。
“朕在這呆半個多月了,也是時候出去看看了。”
“擺駕,永安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