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拗不過王驥，許沐之稍微思考后，無奈道：“行行行，我就跟你王老說說為何我的假設中會有東部一場仗。”

“那個老爺子，你看要不別再拽著我了，我這又不跑，你這樣拽著，我這講起來也不方便不是。”許沐之看著被王驥牢牢抓住的手臂說道。

王驥打量一番許沐之，見許沐之言語懇切，便也就松開了手。

許沐之收回手臂揉了揉，心里不禁腹誹一句：“這老頭的力氣還真不小。”

一邊揉著，許沐之也一邊跟王驥說了一下萬歷三大征中的朝鮮之役。

不過全程皆是以推演的方式跟王驥述說朝鮮之役發生的過程。

“正如王老你剛才說的，你走過的橋比晚輩走過的路還多，人生更是自洪武到如今的景泰，想必王老對于倭寇的了解不比晚輩少。”

“這倭寇打不過咱大明，自然就會找更好打的朝鮮。”

“這干兒子被打，作為義父，大明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況且若真讓倭寇攻占了朝鮮，將會嚴重影響東部邊境安寧。”

“所以不管是出于地緣政治，還是軍事戰略防備，這一場戰都非打不可。”

“這便是晚輩為何會推斷東部會有一場仗的緣故。”

一口氣將朝鮮之役跟王驥捋了一遍，許沐之也停下來歇了一口氣才看向王驥。

“以王老的經驗，當能看出晚輩剛才跟王老說的推斷過程并非敷衍王老。”

聽著許沐之的話，王驥默默地點點頭。

見狀，許沐之也是立即道：“王老，你看你讓我說的，晚輩都說了，現在晚輩可以走了吧。”

王驥看了眼許沐之，輕哼一聲：“行，你走吧，免得在老夫面前礙眼。”

許沐之：“.......”

算了，不跟這老頭子一般見識，就當是尊老愛幼了。

心念及此，許沐之轉身便快步離去，免得老頭子又是想一出是一出。

看著許沐之匆匆離去的背影，王驥哂然一笑。

“這小子果然有些東西。”

但隨即王驥臉上的笑容一收，面露思索之色。

盡管剛才許沐之始終堅持那場沙盤的背景只是一個假設，但是對于歷經幾朝風雨的他而言，他卻是隱隱聽出許沐之話語中的那份肯定。

仿佛許沐之在說的不是一個構想的假設，而是在陳述一段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一般。

原本他只以為是自己上了年紀的錯覺，可是在與皇帝進行沙盤推演的時候，這種感覺卻是莫名愈加濃烈。

當他想到他這一生曾親眼看到過武力強盛時期的大明，那時武勛在朝堂大放光彩，文官都要主動避其鋒芒。

之后隨著洪熙、宣德兩朝的執政方向改變，三楊在朝堂上占領了主導，武勛開始走向下坡路，大明的軍隊戰力也大幅度下滑。

直到來到正統，三楊的相繼離世，少年皇帝心懷太宗榮光，一心想復永樂盛景，卻不料遭遇大明開國以來的至暗時刻。

隨著這一幕幕記憶在腦海劃過，憑借著他身處朝堂的多年經驗和看過的史料，他覺得大明這樣繼續下去還真有著很大可能成為許沐之說的那般模樣。

再加上這些時日他跟許沐之的相處與了解，他愈發覺得許沐之是一個非常奇特的人。

無論是許沐之提出的新式練兵之法，還是許沐之弄出的閱兵、新式火器、武院院規以及沙盤推演，這些每一樣的出現總是能讓他感覺眼前一亮。

這也讓他了解到一點，許沐之雖然平時看起來有些不著調，但絕非一個夸夸其談之輩。

而且隨著他細細思考，他發現心中那種感覺也變得愈發強烈。

這也是他拉住許沐之想問個究竟的緣故。

在他看來，許沐之之所以弄出那個沙盤讓皇帝上手定然不會只是如事先跟他商量的那樣，那沙盤推演是為了讓皇帝認識到自身并不善于兵事，繼而讓皇帝不要有自己親征的念頭。

最起碼他在了解了沙盤背景以及完成整個沙盤推演后，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趁如今建奴羽翼未豐，早日鏟除隱患，不要重蹈安南覆轍。

只可惜他始終未能從許沐之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最終也只從其口中得到了關于他疑惑的東部戰役的信息。

呼！

王驥長長呼出一口氣，目光看向即將落入山間的紅色夕陽。

“或許許小子說的對，何必想那么多，如今只需要做好眼下的事即可，至于未來如何，還是交給后來人吧。”

收回思緒，王驥搖搖頭，無奈一笑，“人老咯~”。

說著，王驥負著手慢悠悠地離去。

那道略顯佝僂的身影在夕陽下，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直至消失在夕陽的余暉中。

......

隨著閱兵儀式的圓滿結束，許沐之每日的生活也變得悠閑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在地面上印上了璀璨的星點。

許宅。

許山手里拿著信封，徑直朝著許沐之的臥房而去，嘴里還不忘嚷嚷著。

“公子，林小姐的書信到了！”

許山來到房門前，許沐之的臥房房門在許山的大掌下拍得哐哐作響。

咯吱~

許沐之一臉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伸了一個懶腰的同時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公子，林小姐的書信到了！”

從陽光明媚的天空收回視線，許沐之看向一臉高興的許山，無語道：“林姑娘來信你高興個什么勁，不知道還以為是你媳婦來信了。”

許山撓撓頭，嘿嘿一笑，“我這不是替公子高興嘛。”

看著憨笑的許山，許沐之微微搖頭：“信呢。”

“哦，這里！”

許山連忙將手中的信遞給許沐之。

接過信，許沐之徑直走到院落中的石桌旁坐下。

看了一下手里的信封，總共是兩封信。

一封的字遒勁有力，一封則是格外秀氣，顯然一封是林父寫給他的，一封是林若然寫給他的。

許沐之先將林父的書信打開，快速地看了完。

信中內容除了簡單的寒暄，便是說他們已是回到了杭州，同時信中還提了一嘴關于兩人婚事。

不過信上并沒有對此太多言語，只是讓許沐之盡快尋個時間回杭州老家將兩人的婚事辦了。

原來自從那日跟王誠提了一嘴御藥房的提督太監后，隔日一名名叫李忠的太監便找林父賠禮道歉，同時還將原本王友才的銷售渠道都給了林家。

從錦衣衛對許沐之的態度，林承志已是看出了，許沐之應該頗受皇帝重用，只是李忠的賠禮還是讓林父感到有些意外。

不過經歷此事后，林父倒是不再像之前一樣看許沐之不順眼了，在離開京城的時候，林父便跟許沐之好好聊一番。

在得知許沐之不準備繼續游歷了，還被皇帝封了官，高興之余也跟許沐之提了一下關于他跟林若然的婚事。

畢竟兩人的婚事本就因為他拖得太久了。

不過當時許沐之還需要留在京城給朱祁鈺做后續的調理以及籌備武院的事，一時也離不開京城，林父也只能暫罷。

看完林父的信，許沐之這才將林若然的信拿起。

撕開封口，從中取出一信紙展開，清秀的簪花小楷映入許沐之眼簾。

‘卿卿如晤’

‘自京城一別已有月余，不知公子安否...’

看著信紙上的小楷，許沐之仿佛感覺耳邊響起了少女清甜的聲音。

清風拂過樹梢，金色的星點在地上搖曳，不知不覺中，一抹微笑爬上許沐之的嘴角。

好一會兒，許沐之才看完手中信上的內容。

將手中的信紙好生疊好裝進信封中，許沐之才將信封收了起來。

一旁一直等著許山見許沐之看完，不由湊了上來問道：“公子，這信中寫了啥？”

許沐之瞅了眼一臉積極的許山，“你關心這個干嗎？”

許山依舊是憨憨一笑，“這不是關心林老爺他們是什么情況嗎？畢竟要不是林老爺捎上我，我這要到京城并找到公子可不知得什么時候。”

許沐之點點頭，“這倒也是。”

“林伯父他們已經回到杭州了，一路上也挺順利，你也無需為他們擔心了。”

“對了，早飯弄好了嗎？”

許沐之一邊說著，一邊朝房間內走去。

見許沐之往屋內走，許山看了眼石桌上留著的一封信紙，不由提醒道：“公子，這石桌上還有一封信你沒拿。”

許沐之頭也不回道：“哦，那個已經看完了也沒用了，你等會拿去廚房點火用吧。”

聞言，許山撓撓頭應了一聲，隨即將石桌上的信紙收撿起來后便往廚房走去。

許沐之則是來到房間內，找了一個抽屜，將手中信紙放了進去。

或許是多少有受到前身的影響，盡管與林若然相處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但是許沐之對于林若然卻是頗有好感。

要不是之前不方便，他其實恨不得當時就回杭州完婚。

眼下武院基本步入正軌，只差將朱祁鈺那邊的事弄好，他就可以請個假回老家娶媳婦了。

想到這里，許沐之覺得接下來的時間當全力以赴幫朱祁鈺攻克子嗣問題。

早日解決，他也好早日回去娶媳婦。

匆匆吃完早飯，許沐之便直奔皇宮而去。

“陛下今日感覺身體如何？”

見許沐之一來便關心自己的身體，朱祁鈺心里也是頗為感動。

還是許先生關心我啊！

不過朱祁鈺還是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的語氣說道。

“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這私下啊，咱們就別陛下陛下的叫了。”

“額...”

聽到朱祁鈺的話，許沐之卻是不好意思起來。

原來前些日子，朱祁鈺便是跟許沐之說起過這稱呼一事。

一般在有其他大臣的情況下，朱祁鈺都是稱呼許沐之為‘許侍讀’。

而在平日里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朱祁鈺一般喜歡稱呼許沐之為‘先生’。

至于許沐之自從擔任侍讀后，便一直以臣自稱，以陛下稱呼對方，保持應有的恭敬。

不過隨著兩人相處時間久了，或許是為了更好拉近關系，又或許是許沐之的所作所為深得朱祁鈺的心意。

朱祁鈺便以自身比許沐之年長，跟許沐之提出，私下讓許沐之以兄長稱之，而他則是以賢弟來稱呼許沐之。

許沐之聽到朱祁鈺這提議卻沒有笑嘻嘻就應了，而是第一時間思考這會不會是朱祁鈺對他的考驗。

畢竟若是尋常人找許沐之拜把子認兄弟，只要對方真值得深交，這拜把子也沒問題，又不是拜義父。

可是當對方是皇帝，那么這事可就容不得他不小心一些。

于是一開始許沐之以不合君臣之禮婉拒了。

只是讓許沐之沒想到的是，朱祁鈺卻是非常堅持，行事上頗有些任性。

對此倒頗有點當年跟大臣們針鋒相對堅持立自己兒子為儲的任性。

許沐之一度懷疑，朱祁鈺會不會性格上本就屬于較為任性的那種，只是平日里因為皇上這個身份讓他盡量克制了這一面。

在朱祁鈺強烈的要求下，許沐之也就只好同意。

只是潛意識上依舊保持著之前的習慣，這才今日見了面后便下意識按照原來的稱呼。

許沐之輕咳了一下，眼睛一直落在朱祁鈺身上，頗有些不適應地喊道：“兄長，今日身體感覺如何？”

聽到許沐之改了稱呼，朱祁鈺微微一笑：“這就對了，這一下感覺就親近許多了。”

其實對于更改稱呼這一事，朱祁鈺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一方面，對于許沐之的才能，他是看在眼里，更是頗為欣賞，而且細說起來，許沐之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這也是之前他私底下一般都稱呼許沐之為‘先生’的原因。

另一方面，在與許沐之接觸的這段時間，他對于許沐之的人品和性格已有所了解，居功不自傲，性情率直，這頗對他的心意。

再者，據他調查了解所知，許沐之并無復雜的家世背景，社會關系也比較簡單，這樣的有才之人值得被他拉攏。

除了以上原因，他主要是從許沐之身上感受到失去已久的親近感。

自從他成年后，原本兒時的親情開始變得陌生，不過好在那時他只是親王，生活中尚能感受到身邊人的親切感。

可當他坐上龍椅后，他感覺身邊的人開始愈發與他疏遠，真是應了‘孤家寡人’一詞。

而許沐之雖然嘴上也同身邊人一樣經常將‘陛下’一詞掛著，但是他能感受出許沐之對他并沒有其他身邊人那種疏遠的敬畏。

平日里兩人的相處除了純粹的上下級的感覺，更多的是醫患，乃至朋友般的相處感覺。

在他看來，跟許沐之相處要比其他的臣子相處，乃至比跟后宮里的妃子們相處更感覺自由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