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破碎，黑暗降臨。

路西爾的視線被一片漆黑覆蓋。

那是真正的黑暗，在完全無光的環境中，他看不到一點事物。

這種驟然而至的壓力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驚慌失措，但路西爾只是默默地將視線轉向窗外，試圖看到外面的景色。

同樣是一片漆黑。

他終于發現，外面的街區也陷入了黑暗，他通過夜星檢查了現在的時間，早上九點四十七分。

這個時候，街區的燈火不可能熄滅，王宮內的盛景就是最好的對比。

除非，這里的燈芯，它們的所有薪柴都被燃盡了。

這本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邪術師在等，他一直在等，路西爾發出恐懼的吶喊，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中，沒有人不會感到恐慌。

但他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從路西爾那邊傳來的動靜。

為什么！

為什么他不會害怕！

就連常與黑暗相伴的他，都不敢輕舉妄動，為什么對方還能如此鎮靜！

他感到更加憤恨，卻又一點都不敢動，生怕發出一點動靜。

黑暗已經來了，黑暗中，有比對方更可怕的東西……

路西爾收回視線，眼中仍是一片漆黑，他神色平靜，沒有絲毫驚慌。

他在出塔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這一事件實在是太過經典，以至于他根本無法將其遺忘，甚至連今天的日期都記得一清二楚。

火月歷三十二日早晨七點二十三分，王城內的大部分居民區，永遠地失去了燈光。

幽影教團對街區的燈芯做了手腳，還能維持五十年的薪柴，被提前消耗完畢。

大半王城陷入黑暗，人們只能依靠自備的燈火，躲在家里，等待救援的到來。

他們不敢走進黑暗，不是職能者的普通人被黑暗包圍，就只有一個下場。

路西爾不是普通人，但他也已經警惕起來，接下來，就不再是玩鬧了，黑暗里的東西同樣會對他造成威脅。

倉庫內，兩個人，都沉默地站在原地，傾聽四方。

在確定自己的周圍沒有其他東西之前，他們不會輕舉妄動，但路西爾更快行動起來，他跑步的動作發出了輕微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黑暗中無限放大。

“瘋了！瘋了！”邪術師低聲暗罵，“你不怕引來夜獸嗎！”

“瘋子不是你們嗎？”路西爾平靜地回答，“為什么要這么害怕？是你們熄滅燈火，引來黑暗，等到黑暗真的到來，你才真正意識到黑暗意味著什么嗎？”

路西爾知道，教團里不少人，在燈火真的熄滅后，又開始感到害怕、后悔莫及，他們是瘋子，卻又瘋得不徹底，這就是他們最大的悲哀。

“我不是瘋子！”邪術師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卻還是忍不住反駁，“癲火會燃盡一切！它已經不受控制了！我親眼看到，失控的火焰將一家三口燃成灰燼！不久之后，所有地方都會被火焰燃盡！要改變這一切，就只能現在熄滅它！”

“所以，重新讓黑暗淹沒這里，重新讓夜獸占領這里，就是你們的答案嗎？”路西爾的語氣逐漸冷漠，“愚蠢、懦弱，擁抱黑暗只會讓你們更加接近死亡。”

“大人們也在進行其他嘗試！”邪術師試圖辯駁，“但是都失敗了！只有熄滅火焰這一條路，才是正確的！”

暗殺小公主，自然也是一種嘗試。

“那只是你們太過愚蠢。”路西爾毫不留情地點評，“在燈火下成長的你，還沒見識過真正的夜獸吧？它遠比你想象的可怕，甚至在臨死的那一刻，你還會想，與其在黑暗與恐懼中被夜獸殺死，還不如直接被火焰燃成灰燼。”

“馬上，你就可以體驗一下被夜獸殺死的感覺了。”

邪術師聽到身旁傳來的動作，大驚失色，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他居然在黑暗里主動和人交流，他們發出的人聲，正是吸引夜獸到來的最好誘餌。

“我……”

一根銳利的爪子穿透他的胸膛，阻止他說出完整的話來，邪術師努力地低下頭，想要看清殺死自己的兇手，卻突然反應過來，他什么都看不見。

臨死之際，他釋然了。

他原本就不是路西爾的對手，這本就是他的孤注一擲，燈具是他打破的，黑暗是他引來的，那他被黑暗中的夜獸殺死，也是咎由自取。

而和夜獸共處一室的路西爾，卻同樣難逃一死。

這就足夠了，這就滿足了，他感覺自己可以安心地死去了，他已經想象出路西爾陪著自己下地獄的場景。

可惜，他等了許久，卻仍然感到自己意識清醒、沒有一絲死去的跡象。

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自己還沒死去？

這一刻，邪術師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疑惑，但這疑惑很快變成了痛苦，他感到自己的皮膚、自己的血肉、自己的內臟被什么東西啃食起來，他感到劇烈的疼痛，大量失血帶給他疲憊與困頓，但他卻始終沒有昏迷過去，只能清醒地感受自己被吃了哪一塊血肉。

“啊！為什么！好痛！好痛啊！”

“救救我！我不要被吃！啊！不要吃我了！求你了……不要吃我了……”

“好痛啊……好痛啊……饒過我吧……為什么我還沒死，能不能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邪術師的狂喊變成了哀求，他失去了吶喊的力氣，但痛苦不會放過他，他開始明白了路西爾的意思，但他已經沒有機會后悔了。

路西爾沉默地抬起槍口，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扣動扳機。

“啪”。

邪術師的哀求停止了，路西爾感到一股新鮮的力量流入體內，它來自一位三階職能者的饋贈。

他感覺自己變強了一些，但還沒達到三階的門檻，這樣的實力并不足以應付夜獸，于是，他打開自己的大衣，從里面取出一個透明的盒子。

盒子里，一朵拇指大小的火焰正在獨自燃燒，散發出無盡的溫暖與光亮。

盒子的火焰，比倉庫里所有的燈光加一起還要明亮，倉庫重新變得光明。

只是在這之前，夜獸已經離開了燈火的范圍，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不，它帶走了邪術師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