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丁有一種非常矛盾的感覺。

眼前的人似乎并不強，這是他多年摸爬滾打的經驗；但對方又似乎能給他造成極大的威脅，這給了他一種劇烈的割裂感。

如果對方是毋庸置疑的強者，鮑丁會毫不猶豫地下跪，乞求對方能饒自己一命，但如果對方真的是強者，為什么又要多費口舌，試圖將自己嚇退呢？

就是這縷矛盾，讓鮑丁有了一絲猶豫，半晌后，他斟酌著開口：“大人，既然你也知道，殺了我們是沒用的，不如就這樣放了我們，我保證，不會將您的存在透露出去。”

“雖然我不知道大人您的目的是什么，但想來與小公主脫不了干系，不如我們各退一步，不耽擱各自的任務，怎么樣？”

“鮑丁的承諾如同放屁。”路西爾直言道，“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你們要找的人就在我這里，現在，來嘗試一下吧，嘗試從我的手中逃脫，或是嘗試殺了我。”

“鮑丁，做出你的選擇。”

鮑丁感到自己的肚子痙攣了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犯這個毛病了，從他十歲起，他就再也沒有感到過緊張。

但如今，當路西爾將這個問題突然拋到他的面前，當他反應過來路西爾究竟說了什么時，他大腦幾乎空白一片，只有劇烈作痛的胃袋，將他強硬地拉回現實。

“咕咚。”他咽了口唾沫，試圖緩解心中的恐懼，然后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個笑話并不好笑……先生，我們現在就走，就不打擾您的雅興了。”

鮑丁慢慢地向后退去，他不敢轉身，不敢把后背暴露給路西爾，如芒刺背的感覺終于出現了，他感覺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魚肉，隨時會被砍刀砸死。

逃的掉嗎？

對方會放過自己嗎？

鮑丁的直覺告訴他，不會。

沒辦法了。

鮑丁感到一陣釋然，他準備當場跪下，但身旁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打斷了他。

——蕭隆終于承受不住恐懼，率先逃跑了。

他爆發出的速度很快，一眨眼間，就跑到了樓梯轉角處，鮑丁從未知道蕭隆還有這樣的速度，他只感覺一陣狂風掠過，對方的身影就已經快要消失了。

“砰！”

然而，就在他拐進轉角的前一刻，一聲槍響，將所有人拉回了現實。

蕭隆的身體直直地向前倒去，又在地上翻滾了數圈，才終于停了下來，他的眉心多了一處彈孔，驚恐的表情定格在臉上，死不瞑目。

蕭隆死了。

這一聲槍響，擊碎了剩下兩人內心的幻想，一起逃跑的丹里沙沒有停下身子，反而跑得更快了一些，生死之間，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能夠跑得這么快，也許……只比剛才的蕭隆慢上一絲。

可惜，他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既然蕭隆都快不過子彈，那比蕭隆更慢的他，又如何能逃過子彈的追擊？

“砰！”

第二聲槍響，第二條人命。

兩具尸體不規則地躺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到了這一刻，鮑丁反而冷靜下來了，他不再倒退，而是舉起雙手。

“大人，我們來談談吧。”

路西爾挑了挑眉：“談什么？”

“我愿意背叛教團，為您做事。”鮑丁努力控制自己的聲線，顫抖著說道，“如您所料，如果我們三個人都死在這里，教團一定會發現這里的異常，過來調查。但只要您放我一命，我就會告訴教團，這里沒有我們要找的人。”

“除此以外，教團有什么動作，我都會提前稟報您，我就是您在教團的眼線，從此以后，我只效忠您一人。”

路西爾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鮑丁猜不出自己有沒有說動他，不明白他究竟是有所興趣、還是不為所動，只好咬了咬牙，拿出一瓶魔藥來。

“主人，這是蠱心魔藥，喝下這瓶魔藥的人，就只能臣服于這面鏡子的主人。”鮑丁從懷里取出一面小鏡子，又一個仰頭將魔藥喝的干干凈凈，最后，他才恭恭敬敬地向路西爾遞上小鏡，“請收下他，主人，您可以試試它的作用，只要我是能做到的事，我都會竭盡全力去完成。”

鮑丁內心閃過一絲惋惜，他的下半生已和自由絕緣，但只要能在此刻活下來，卻也未必不是他的機遇。

全身心地臣服于主人，未必不是好處，或許主人會念著他的忠誠，為他準備一顆職能水晶。

鮑丁何嘗不知道，教團的許諾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但這也許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他不得不抓住那個機會，而現在，另一個機會就擺在他的眼前。

是死，還是成為人上人？

他選擇后者！

“沒興趣，死吧。”路西爾開出最后一槍。

魔力構成的子彈貫穿了鮑丁的心臟，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至死也沒有想明白，為什么主人不接受他的臣服。

是不相信他嗎？可他的魔藥是真的，鏡子也是真的，唯有這點，他真的沒有半句謊言。

但他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直到他完全失去意識，他都沒有想明白，路西爾拒絕他的理由——只是看不上他。

“路西爾……”蘇迪婭走出密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路西爾看到她的模樣，以為是她心里有了什么想法，便開口解釋：“鮑丁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是遠近聞名的惡霸，我看不上這樣的人，不會收他做手下。”

“否則，我對不起他手下的冤魂。”

蘇迪婭張了張嘴，其實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不……我的意思是，為什么要暴露我的存在？萬一對方也是職能者怎么辦？這會給你帶來危險。”

“第一，我很確信他們是普通人，即使他們不是，也并非我的對手。”路西爾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第二，我不喜歡撒謊，也不喜歡隱瞞。”

不喜歡撒謊。

蘇迪婭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不由苦笑。

但笑著笑著，她又低下頭去，抿了抿嘴。

王宮內皆是阿諛奉承、口是心非之輩，哪怕是最為親近之人，也很難對她說真心話，蘇迪婭從未見過這樣正直無欺的人，她一直以為這樣的人，只會出現在童話繪本里。

真好。

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