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心中大駭，尖叫出聲。

朱元璋只當他是被自己嚇到，或者是對于自己計劃已經落空的憤怒。

不再理會，朱元璋大笑著轉身看向郭桓，一步步朝他走去。

郭桓見陛下朝自己走來，連忙跪著迎了上去：“陛下，陛下，您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三頭六臂也吃不下那么多糧食啊陛下。”

朱元璋皺了皺眉，冷哼一聲：“嚷嚷什么？”

“咱知道你是冤枉的。”

郭桓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點頭如搗蒜：“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獄卒中，那名給過郭桓一巴掌的頭頭瞬間冷汗直流。

心中不停祈禱著劇情有一個反轉。

其他幾名獄卒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郭桓一身的傷，誰能說沒上去打過他？再說了，萬一郭桓一口咬定都虐待過他呢？

不安的氣氛彌漫在幾人昭獄的走廊。

眾人皆是一臉苦澀，唯有郭桓的笑容愈加癲狂。

可不等他高興多久，朱元璋接下來的話讓他瞬間僵在原地。

“不過六十兩你總是貪了，那就行了。”

“燕王說的好，云在青天水在瓶，都是忠臣，沒有奸臣。”

“大明啊，北面元廷鬧事，南邊云南造反，東南倭患又起，陜西大雨，山西大旱，山東黃河泛濫，又發洪水。”

“風雨飄搖之際，用你牽扯出那么多貪官污吏，抄出來這么多糧草、銀兩充公，也就算你為朝廷做出貢獻，算你郭大人公忠體國。”

寂靜、肅殺。

死一般的沉默著。

宛若冬日里取上一盆冰層下的河水，照著頭顱，一把澆灌下去。

冷徹心扉。

郭桓張大嘴巴，抬頭看著身穿龍袍的朱元璋，嘴唇動了幾下，卻只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郭桓吶，你安心的去吧，人活百年也是死。”

“不，不要！”郭桓這聲叫喊的極大，整個昭獄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一時間，就連先前睡覺的，或者是早已認命的犯人都探出頭來。

“陛下，是您跟我說的，是您讓我拉著他們......”

不等郭桓說完，那名獄卒頭頭便是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抓住郭桓的脖子，讓他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

“陛下退后，這貪官假話連篇，沒一句真的，先前我們審訊時便是知曉，可這斯竟然對陛下如此不恭，小的這就掐死他。”

郭桓的臉色變得煞白，手掌不停扒拉著獄卒那粗壯的手臂，雙腿不停的蹬著地面。

真話？假話？

未能說出的話。

真假誰知道？朱元璋知道，郭桓知道。

只有天知道。

沉默良久，朱元璋拍了拍獄卒頭頭的肩膀，看著快被掐死的郭桓開口道：

“既然都是假話，那又何必動怒，松手吧，朕心實在難安。”

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他說的是假話，那你把他掐死了，假的也成真的了，保不齊你們之中有人聽見了去外面亂傳。

越傳越亂，越亂越傳，到最后假的也成真的了，野史也就誕生了。

“是，小人這就松手。”獄卒笑著松手，只留下郭桓在原地不停的抽搐著。

“你們幾個剛才都聽見什么了么？”獄卒頭頭看著幾名手下冷聲道。

幾名獄卒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回答：

“沒有沒有，小的從小耳朵不好使。”

“小的一時走神了，沒聽清陛下說了什么。”

“大人說什么，小的沒聽清。”

朱元璋和獄卒頭頭皆是眉毛一挑，還有高手？

“咳咳，沒聽清，那自然是你們的福分，若是外面有一點風言風語，你們幾個也就可以洗干凈來陪郭大人了。”

獄卒輕咳兩聲說道。

幾名手下皆是連連回應，生怕怠慢。

“不錯，不錯。”朱元璋贊許的看了獄卒兩眼，手伸向了獄卒的衣襟。

這樣有眼力見兒的人，不多。

“這么多年了，怎么才穿上六品的補子？明天去換件五品的吧。”

話音未落，獄卒難掩激動之情，就要跪下，另外幾名下人也都艷羨的看著頭兒。

朱元璋拍著獄卒的肩膀，轉而又看向另外幾人：“你們這七品補子不好看，去換件六品的吧。”

“多謝皇上！”

“多謝皇上！”

幾名七品的獄卒皆是齊齊跪下，難掩心中喜悅，這一句話就是讓他們少走了十幾年彎路。

“嗯，有些話聽得清，有些話聽不清，這是好事。”

朱元璋點了點頭，看著這幾名獄卒，臉上雖是帶笑，心中卻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倒也沒多在意這些人。

慣用伎倆罷了，恩威并施，唯一讓朱元璋覺得意外的，就是這獄卒的頭兒有眼力見，主動的當壞人開口威脅，讓自己當好人。

這些伎倆無非類似于皇帝罷免大臣爵位，太子繼位后恢復大臣爵位，為的是拉攏人心。

不過這人確實有眼力見，不錯。

朱元璋默默點頭，背負雙手，一聲一聲幽幽嘆息：

“再苦一苦百官，罵名我來擔。”

“任千秋后人辱罵我，我也認了。”

做做樣子還是要的，先前說了那么一大陣的話，別人嘴上不說，心里怎么想的自己確實限制不了。

就這樣，一句話的功夫，一個偉光正的形象在幾名年輕獄卒心頭滋生，一個個皆是對著朱元璋開口安慰。

年長的獄卒頭頭強行擠出兩行淚水：

“忠誠！”

“陛下言重了，陛下肩上擔著的是九州萬方，心里想著的是江山社稷，腦海里記著的是天下蒼生，以龍體為重啊陛下！”

說罷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這些話怎么連你們獄卒也會？

我大明臣子都這般了？

就連朱元璋也站不住了，我只是想塑造一個偉光正的形象，你這也太急著塑造忠臣形象了吧？

幾名年輕的獄卒這才意識到和老前輩的差距，紛紛也都學著哭起來。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很想讓他們閉嘴，可又礙于他們都是表忠心的哭，不好下手。

你們哭毛線哭，咱這又不是半島。

哭吧哭吧，你們就哭吧！哭的……

朱元璋是一刻也待不住了，拍了拍幾人，安慰了幾句話，最后再深深的看了一眼胡惟庸后，快步離去。

胡惟庸看著朱元璋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的腦海還停留在先前想到朱棣身著龍袍的那一刻。

一聲幽幽嘆息，胡惟庸看了眼仍在抽搐的郭桓，發出了一陣長笑。

……

燕王府。

朱棣推門而入。

看著眼前的姚廣孝，朱棣笑了笑：

“我向陛下要了個人，你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