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和寇懋被李長安這么一句話震得立馬就清醒了，同時也再坐不下去...

這小子被關了差不多兩年，如何得知宮內情況？

不對，陛下廣召天下名醫進京為娘娘診治是公開的信息，廣召天下得道的僧道進京為娘娘祈福也是公開的信息。

難道是昭獄的差役泄露的消息？

毛驤不怕李長安胡說八道，但也怕他胡亂牽扯到錦衣衛，牽扯到自己。為了防止被牽連，于是先打個預防針，怒斥：“大膽刁民，竟敢妄議宮中貴人！”

“來人啊，給本官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碧们暗牟钜蹜艘宦?，立馬上前拿人，勢必要將實實在在、重重的打二十大板，好獻媚于指揮使大人。

“誰敢！都給本宮退下！滾下去！”朱標也出聲斥責差役，他心中閃過無數念頭，難道是錦衣衛的人和李長安勾結？

不太可能，也可能是李長安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推測出來的。

但他所謂的“救”，是何意？難道說，母后真的撐不過這一次了？

一念及此，朱標才出聲喝退一眾差役，此時看著尚有些不服氣的寇千戶，不由冷笑道：“接下來誰敢再打斷李長安的話，本宮定斬不恕?！?

也是朱標平日里待人溫和，所以毛驤都不將其放在眼里，如今看朱標攝人的目光，才憶起這位皇太子地位有多穩固，自顧自沉默了。

一眾差役被一頓訓斥，也是急頭白臉地退下。

李長安面無表情，似乎是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鬧劇，等到眾人都重新安靜下來，才重新開口。

“草民當時聽了也吃了一驚，連忙追問。那仙人說：天地大道運轉，凡人、六畜、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等，皆有其壽數。”

“皇后娘娘命中當有此一劫，然上天感念皇后娘娘起于微末，輔助明主創立大業。由微末至貴極，圣德賢良，始終如一?！?

“昔年天下未定之時，勸誡陛下：定天下以不殺人為本。由此救人無數?！?

“又因陛下將之比為長孫皇后，將當初懷藏炊餅之事比為蕪蔞豆粥、滹沱麥飯，諫陛下：妾聞夫婦相保易，君臣相保難。陛下不忘妾同貧賤，愿無忘群臣同艱難。此后身體力行，微諫陛下救下郭景祥之子、曹國公李文忠、太子之師宋濂...”

“遇歲旱，輒率宮人蔬食，助祈禱；歲兇，則設麥飯野羹?！?

李長安是邊回想《明史》邊編造的，然在旁人看來，他這真的是在回憶。

朱標的臉色已經不知道該做何種表情了，一方面他不相信有神仙之說，所以對李長安有些失望。直到他又牽扯到母后，又能將一些朝廷、宮中之事說出來...

毛驤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觀太子殿下臉色變了又變，顯然這些話的內容不假。問題是，他一個關了差不多兩年的死囚犯，如何得知宮中秘事...

“后又諫陛下，立紅板倉，積糧賜太學諸生...等到病了，怕御醫治不好自己會遭到陛下責罰，因此拒不接受診治，也不吃藥...氣得陛下摔門而出，大罵：那你就去...”

說到這里，李長安臉色突變，話到嘴邊連忙止住...

而一旁的朱標，臉色已經大變。那天父皇氣得甩袖而去，怒罵：“那你就去死吧，你死了我再立后。”

然朱標知道，這只是父皇一時氣話而已。

毛驤已經麻了...李長安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太子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突然間，他想到一個問題，頓時感覺一陣陣寒意，那就是：若是陛下知道今日之事，他會作何想？

一個號稱連蒼蠅都飛不出去的昭獄，囚禁的囚犯為什么知道那么多宮中秘事？

以陛下猜忌的性格，他是相信錦衣衛勾結內臣窺伺宮中之事，還是真的相信這世上有神仙？

毫無疑問的事情...

盡管見過大風大浪，毛驤的手還是止不住的顫抖。這王八蛋，是真的想拉著錦衣衛同歸于盡的...

而眼前這群蠢貨還聽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勾魂使者黑白無常，已在來的路上。

“皇后娘娘的病愈發重了，陛下問皇后娘娘有沒有想說的，皇后娘娘說：愿陛下求賢納諫，慎終如始，子孫皆賢，臣民得所而已。”

“鑒此種種善行，南極仙翁感其德行。派仙人來人間替皇后娘娘治病，延其壽數。然仙人行路途中，偶遇好友邀請痛飲，仙人見時間尚多就痛快答應，醉酒后誤將丹藥遺落在...”

朱標及一眾人都驚了...

此時的朱標因牽掛母后，一片善心遮蔽之下，已然對李長安所言信了七八分，此時不由地顫抖著問道：“然后呢？”

一眾差役皆聽聞皇后娘娘賢德，此時也是一顆心揪得七上八下。

“回去取已經來不及了，于是仙人只能掐指細細推算，終于算到草民祖傳的一個藥方上...這藥方乃絕密，只傳長子，于是就順手救下草民。此番言論，就是仙人所傳授?！?

李長安將鍋完全甩在所謂的仙人身上，還不忘堵住所謂的藥方的漏洞，這樣即使是李不易也挑不出毛病來。

說完就不再看眾人，只對著朱標拜倒，咽了咽口水說道：“仙人說，皇后娘娘的病本是小病，然娘娘即使貴為一國之母后仍勤儉節約，親自勞作如從前，日夜勞累，身體早已透支。”

“又因御醫中確實無人能解其病，因此一拖再拖。還愧疚說，遺落丹藥本是罪過，但推算之下，草民祖傳藥方或許有效果，但并沒有十足的把握...用藥之后，只能聽天命?！?

“仙人還說，依其壽數，皇后娘娘多則...”

“住嘴！”毛驤已經顧不上太子殿下記恨，出聲吼道：“閉嘴！無關人等，全都出去！”

吼完這兩句，他蒼白著臉帶頭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一一醒悟過來，各差役及寇千戶，也起身離去。

“你也出去吧！”李長安推了推懵逼的李不易...

朱標待眾人都走出去后，身體像被人抽掉了力氣一般，重重摔在座椅上。

從五月雄英夭折，到七月母后病重，這期間還夾雜著廢中書省后的一大堆雜事...縱然是鐵人也吃不消，此刻的他只感覺無比的疲憊。

然而宮中還有母親需要他，于是深吸了幾口氣，啞著聲音問道：“說吧...”

“仙人還說，依其壽數，皇后娘娘多則七到九天，少則三天...”

縱然知道母親的情況已經危急，但是聽到確切的天數時，朱標還是忍不住啜泣...

李長安跪在一旁，神情復雜...是不是編的太狠了？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啊。就是八月初十！

少則三天，則是用來逼迫朱標、朱元璋父子不殺自己的，是李長安精心安排的直擊心底的一句話。

挑明仙人出手相救是昨晚想了一夜的成果，連如何甩鍋，性格大變等都已經算計在內。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想用到這番言語的。

畢竟朱元璋的軟肋就是馬皇后，而李長安并沒有把握能救活馬皇后，鬼知道若真的救不活，朱元璋會不會發癲亂砍人。

看著那么高大的朱標像個小孩一樣破防，連李長安都有些不忍。

說實在的，若不是朱標在場，憑李長安今天說的話，毛驤和寇千戶早把自己砍成八塊了。所以名義上，朱標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管是如今，還是未來十天...

許久，朱標停下啜泣，低聲問道：“李長安，我可以相信你嗎？”

朱標即使一時被李長安言語蠱惑，然心中還是有些疑問，此時也不再打啞謎。

李長安沉默了好久，挺直腰桿說道：“殿下，我與殿下、娘娘并無過節。我還想著求殿下為草民洗刷冤屈呢...草民會盡力的！”

朱標看了他許久，方才起身：“我這就回宮求父皇。”

朱標沒說一句話就急急忙忙回宮了。只留下一臉懵逼的眾人，和跪得直挺挺的李長安。

毛驤心中危機不減，吩咐寇千戶看住兩人后又急急忙忙進宮去了...

李不易過來攙扶起兄長時，才發現兄長已經站不直身了，整個人的重量都差點通過手臂壓在自己身上。

寇懋神色復雜地看了又看兩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也打算一走溜之，但李長安叫住了他：“寇千戶，恐怕還得麻煩你為我兄弟兩準備沐浴、衣服和吃食?！?

寇懋額頭青筋直跳，雖然此時已經捏不死二人，但不代表著這兩人有資格在錦衣衛署衙中橫行，于是根本不客氣：“你不要太過分！”

“呵，等沖突了圣顏時，我就說是你錦衣衛寇千戶阻攔草民沐浴的...”

“...好好好，你最好別栽在我手上。”寇懋湊近低聲放完狠話，就喊來一個人給兩人安排沐浴、衣服、吃食的事宜，他自己則不受這個鳥氣，溜出了署衙。

等了許久，才有人端來一盤饅頭。

“...真好?。　崩铋L安和李不易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干完了一個。餓了那么久，即使是沒有滋味的饅頭，李長安也從中吃出了一絲絲甜味。

這可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饅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