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以下妒厄

戚夫人^①，善鼓瑟擊筑。帝常擁戚夫人倚瑟而弦歌，畢，每泣下流漣。夫人善為翹袖折腰之舞，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侍婢數(shù)百人皆為之，后宮齊首高唱，響入云霄。夫人侍高帝，嘗以趙王如意為言^②。帝思之，幾半日不言，嘆息凄愴而未知其術(shù)^③，輒使夫人擊筑，帝歌《大風(fēng)》詩以和之。及留侯招四皓輔太子^④，帝指示戚姬曰：“我欲易之，彼羽翼已成，難動(dòng)搖矣。”姬涕泣。帝曰：“汝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兮一舉千里，羽翼已成兮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兮當(dāng)可奈何，雖有矰繳兮尚安所施。”

及帝崩，高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dāng)使誰告汝？”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⑤！”召趙王如意，鴆之。戚夫人遂有人彘之禍^⑥。戚夫人臨死曰：“愿呂為鼠我為貓，生生世世食其肉。”

戚夫人之不見容于高后也，帝料之熟矣。欲全戚氏，非立如意不可。立如意則并立戚氏，廢太子則并廢高后。高后有罪可廢也，而周旋患難，瀕死者數(shù)矣^⑦，尤可念也。況諸悍將大臣，非高后不能制之，此帝所以嘆息凄愴而不能自決也。四皓來而人彘兆，帝亦付之身后不知而已。高后能制諸悍將大臣，而舉朝遂無能制后者。立少帝，王諸呂，劉宗蓋岌岌焉，帝料殆不及此也。夫高后雖強(qiáng)，天下豈有恃婦人以為安者哉？惠帝與如意，魯、衛(wèi)之政耳^⑧，必也兩置之而立文帝，斯盡善乎？噫！是又豈尋常之事邪！

【注釋】①戚夫人，漢高帝劉邦之姬，生趙王如意。　　②為言，欲以如意為太子。　　③未知其術(shù)，不知如何處理太子與如意廢立之事。　　④高帝欲廢太子，立趙王如意。大臣諫，不從。呂后請(qǐng)留侯張良畫計(jì)。張良曰：“上有不能致者四人，此四人以上慢侮人，逃匿山中，不為漢臣。誠能不愛金帛，持太子書卑詞固請(qǐng)，以為客，時(shí)時(shí)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呂后如其計(jì)，上果曰：“羽翼已成，難搖動(dòng)矣！”　　⑤女：通“汝”。　　⑥呂后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　　⑦“瀕”，原本作“擯”，據(jù)文意改。　　⑧周時(shí)魯國(guó)與衛(wèi)國(guó)皆姬姓，是為兄弟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