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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 舊夢·望春歸
  • 沈魚藻
  • 11654字
  • 2024-08-06 10:01:26

一夜東風來,千樹望春開。

三月是望春花的花期,清晨推開門,滿大街飄散著望春花的香氣,從家里一路走來,沿途孟聆笙遇到了好些個叫賣花的小姑娘和老阿婆,春風令人樂善好施,等走到寶山路時,她的衣襟上已經掛了四五串玉蘭花串,花香撲鼻沁人,讓人的心情和腳步也跟著變得蓬松輕盈起來。

她的好心情在走到商務印書館前時煙消云散。

不,不應當再稱呼它為商務印書館,昔日輝煌巍峨的建筑如今只剩下磚塊瓦礫。

“一·二八”事變的炮火摧毀了這幢貯滿精神食糧的倉庫,就在它毀于戰火前不久,孟聆笙還因公事來過這里,當日琳瑯書香猶記,眼前卻只剩殘垣斷壁。

身后傳來一聲悠長輕佻的口哨聲,孟聆笙轉過頭去,只見三兩個醉酒的美國大兵正腳步踉蹌地經過,一雙醉眼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她。

世界上沒有哪座城市比1932年的上海更為復雜,任何得意者和失意者都不會被上海拒絕。

從清末起,英美法日在此耀武揚威;印度巡捕揮舞著警棍在充當殖民者打手的同時為中國人所鄙夷;失去了國土的朝鮮人也流浪在上海籌謀著復國;俄國人逃難來此、猶太人在這兒生財,到如今,形形色色的外國人面孔已成為上海的一部分。

但是這幾個大兵卻不同,“一·二八”事變后,英美為維護在華利益干涉中日交戰,提議中日簽署停戰協定,如今的上海,不僅停駐著日本軍,吳淞江面上,還停泊著英美兩國的戰艦!

泱泱大國,被一個強盜侵略,卻還不得不依仗其他幾個強盜來“主持公道”,何其可笑!

而這幾個大兵,就是這個笑話的最佳注腳。

孟聆笙厭惡地瞪他們一眼,快步離開。

孟聆笙走到君家時正好到約定的十點鐘,傭人張媽引她進門:“小姐正在樓上和人談事情,怠慢孟律師您在客廳稍坐片刻。”

孟聆笙客氣地道一句“有勞”,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端正地坐下來。

茶點上齊,張媽離開,孟聆笙這才長舒一口氣松弛下來。

她打量著四下,君鳳儀是“聯懋電影公司”的當紅女明星,幾年前又嫁給了面粉大王陳家的二公子,家里的裝潢自然是說不出的富麗堂皇。

但滿街流民,這女明星的客廳卻仿佛全不相干,獨自奢靡,孟聆笙看在眼里,心里只覺得情緒復雜。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想必君鳳儀已經和那位客人談完了,孟聆笙忙站起身來迎上去。

她仰望著旋轉樓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大衣的衣角,一個年輕男人大步流星地從樓梯上走下來,一頂帽子扣在胸前,邊走邊扭頭朝樓上喊話,聲音朗若金石,語氣里卻暗含著威脅:“我的提議,你最好考慮清楚!”

他像一陣風般從孟聆笙身邊席卷而過,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她,仿佛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徑直走到大門前推門走出去,留下“哐啷”一聲巨響。

君鳳儀這才儀態萬千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她眼眶微紅,顯然哭過,見到孟聆笙,水霧未散的眼睛里重又聚集起云雨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孟律師,這個官司我不想打了,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孟聆笙大吃一驚:“為什么?”

君鳳儀勉強一笑:“不為什么,只是覺得把家事鬧到法庭上給人笑話,多難看。”

孟聆笙狐疑地望著她:“這個理由不能說服我……難道是因為剛才那個人?”

君鳳儀抽抽噎噎地說:“你知道那是誰?那就是我的老板,聯懋電影的云觀瀾云先生,他也是我丈夫的好朋友。剛才他威脅我,假如我堅持打這個官司,聯懋就會把我掃地出門,他還要在同行那里放狠話,誰收留我君鳳儀誰就是他聯懋的敵人。孟律師,我打這個離婚官司原也是為了能繼續拍戲……”

不等她說完,孟聆笙早已怒火中燒地起身推開門跑了出去。

孟聆笙一路跑到聯懋電影的辦公樓,一進樓就被前臺的女接待喊住了,那女接待聲音嬌嗲:“這位小姐是來找誰的?”

孟聆笙回過頭,入眼是一張妝容艷麗的面孔,正眼神疑惑地打量著自己,職業化的笑容里透出一股惹人反感的輕浮氣。

孟聆笙簡短地回答:“云觀瀾。”

女接待細眉一挑滿臉驚訝:“找我們老板?有預約沒有?”

孟聆笙懶得再搭理她,徑直朝樓梯走去,把女招待驚慌失措的喝止聲拋在身后。

二樓的聯懋的辦公區域,長長一條走廊,左右都是一模一樣緊閉著的房門,站在走廊里孟聆笙有些迷茫,直到她聽見走廊盡頭一間房間里傳出銀鈴般的笑聲,有人在嬌滴滴地喊“老板”,孟聆笙精神一振,徑直朝那間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孟聆笙敲了一下卻無人應答,她索性推開門,卻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住。

云觀瀾坐在辦公椅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正合身撲在他懷里解他的襯衫紐扣,已經解開了好幾顆,露出他深刻的鎖骨和大半胸膛來,聽到推門聲,那女孩子回頭看孟聆笙,只見那年輕女孩穿著的女式襯衫扣子也只從第三顆扣起,光影間引人遐思。

孟聆笙熱血一直燒到耳根子上,忍不住罵:“無恥!”

見她突然出現,云觀瀾原本一臉驚愕,聽到這句話,他推開女孩子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把紐扣一顆顆重新扣上,直扣到最上面一顆,末了用手撫一下衣領,似笑非笑地看著孟聆笙:“我無恥?閣下不請自來擅闖我辦公重地,何止無恥,簡直無法無天。”

他走到門前,高聲喊:“來人,給我把這個無恥又無法無天的不速之客扔出去!”

頃刻間,房間里涌進來兩個鐵塔似的保鏢,架起孟聆笙就要往外拖,孟聆笙掙扎著自述身份:“放開我!云先生,如果我不請自來是無法無天,那么你威逼利誘君鳳儀撤訴,干擾司法公正又算什么?”

云觀瀾轉過頭來,瞇著眼睛打量她片刻:“你是?”

趁保鏢發愣的當口,孟聆笙掙脫開桎梏,死死抓住椅背:“我是君鳳儀小姐的代理律師孟聆笙。”

云觀瀾訝異地看著她,片刻后,他示意兩個保鏢出去,重新走回到辦公椅上坐下:“既然你是她的律師,那么正好,我奉勸你一句,她的事情,你最好置身事外,免得引火燒身。你要想出名發財,上海可打的官司多得是。”

他的話里帶著威脅又滿含鄙夷,孟聆笙憤懣地駁斥:“我不是為錢為名,只是為求一個公道。”

聽了她的話,云觀瀾嗤笑一聲:“聽你這意思,我倒是個惡霸了?”

孟聆笙咬一咬嘴唇,橫下一條心來:“以權勢威逼弱女子,不是惡霸是什么?”

云觀瀾雙手十指交叉支撐住下頜,將眉毛一挑:“既然知道我是惡霸,你還跑來同我講道理?你見哪個惡霸同人講理來著?抱歉,我們做惡霸的向來都是為所欲為的。”

他扭頭喊那女孩子:“小荷,既然人家說咱們是惡霸,咱們就惡霸給她看。君鳳儀是不是原本有部戲馬上就要簽合同了?踢掉她換人上,我看你不錯,就你吧!”

小荷歡喜得一聲尖叫:“謝謝老板賞識,我一定以身相許當牛做馬報答老板的大恩大德!”

孟聆笙冷笑一聲:“我算是見識了,原來聯懋拍電影選演員靠的是以色媚上裙帶交易。”

云觀瀾嘴角一挑,笑得曖昧:“自古財色一體。”

他無恥得坦坦蕩蕩,孟聆笙氣到頭腦發昏,反唇相譏:“我真是太天真了,竟還想著和你講道理。看你是個拍電影的就該明白你的品性,國難當頭,君不見東北失土,流民失所,只知道拍些聲色犬馬的東西,用風花雪月麻痹同胞……”

云觀瀾打斷她的話:“孟律師的衣品倒是不錯。”

他突如其來插這么一句題外話,孟聆笙不知其意,不禁愣住了。

云觀瀾繼續說下去:“前幾天我仿佛在永安百貨見到過這套衣服,記得是今年當季的時裝,標價要三十塊,三十塊啊,抵得過三口之家一個月的花銷,如果拿去賑濟災民,倒是可以給不少難民提供一餐溫飽。嘖,國難當頭,有的人看不見東北失土流民失所,只知道買些綾羅綢緞裝點自身麻痹精神……”

孟聆笙羞憤反駁:“這是我朋友送給我的!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價錢!”

這不是謊話,這套女式西裝是她的室友澹臺秋贈送的禮物,為慶賀她成為一名真正的律師。孟聆笙對穿著打扮向來不在意,一套陰丹士林旗袍紅色毛線開衫一穿就是好幾年,已經很久沒有自己添置過新衣,對時裝的價格可謂毫無了解,沒想到澹臺秋竟然如此大手筆,到頭來反成了云觀瀾嘲諷她的話柄。

云觀瀾話鋒一轉:“我看你的卷發燙得也不錯……國難當頭,你竟然還有心思燙發!”

孟聆笙氣結:“我是天生的自然卷!”

空氣瞬間膠著,兩個人隔著一張辦公桌,一坐一站瞪視著彼此,半天,云觀瀾突然“嗤”地笑了。

他站起身來,繞過辦公桌走到孟聆笙面前俯視著她,他生得高,孟聆笙完全落在他的陰影里,只能仰頭望著他,只見他的表情里帶著造作的訝異:“我這個惡霸可真是罪孽深重,氣得孟律師臉都紅了,孟律師,連吵架都吵不過一個惡霸,你的文憑是真的嗎?”

他轉過頭笑著對小荷說:“聽說現在上海最容易不過的就是做律師,只要能搞到一張文憑,過去混衙門口的老訟棍也可以搖身一變成律師。我聽說有一種‘強盜律師’,專和巡捕房合作勾結,包辦竊盜搶騙案,把沒事說成有事,小事說成大事,騙當事人出錢打官司,事后和巡捕房分賬;還聽說有一種‘茶館律師’,整日就泡在茶館里,委托黃牛沿街招徠生意敲當事人竹杠,靠行賄解決官司,要論破壞司法,誰也比不上他們……小荷,要不然我也給你找一間野雞大學,讀三五個月混一張法律文憑,出來就可以做律師了!”

小荷嬌嗔:“我才不要,不是說好了要捧我做女明星的嗎?”

云觀瀾雙手一攤:“你可真傻,女明星賺的錢到頭來不也要被女律師給騙走的嗎?”

他和小荷一唱一和,將律師一行說得越發不堪。孟聆笙知道再與他辯下去也無益,只好氣得轉身離開。

下樓梯時她聽到背后傳來一句“孟律師好走不送。”回過頭望,走廊盡頭,云觀瀾倚門而立,單手叉腰嘴角上揚,一臉勝利者得意囂張的笑。

走出“聯懋”來到大街上,經過商店的玻璃櫥窗時,孟聆笙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只見玻璃上映出一張雙頰赤紅的面孔,眼睛里還燃燒著羞窘的火焰,實在離一個女律師的形象差得有點遠,都怪那個云觀瀾,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詭言善辯的男人!想起這個人,孟聆笙就恨得牙癢。

待會兒還要去見另一個當事人,她把手貼在臉頰上給臉降降溫,深吸一口氣,繼續朝傅六小姐的《新民早報》報社走去。

近來因為打仗的緣故,報社里也是忙得飛起,作為《新民早報》的主編,傅六小姐的時間一刻抵千金,孟聆笙在接待室坐到下午五點多,才終于得到傅六小姐撥冗接見。

她被女秘書帶進主編辦公室,這間辦公室光線極佳,被黃昏余暉涂抹得金光燦爛,竟顯現出一派富麗來,傅六小姐傅思嘉就坐在這樣一片金色夕陽里等著她。

傅思嘉今年二十六歲,是十里洋場的頭號風流人物。

她出身名門,已故的父親傅先生是著名的實業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從清末至今,近半個世紀以來,他辦實業興教育搞慈善,四海之內無人不知。

作為他的女兒,傅六小姐本身也話題十足,她穿衣大膽,是上海灘名媛貴婦的時尚風向標,她倡導婦女解放,高舉不婚主義大旗,引無數保守黨口誅筆伐。她是文人墨客競相爭論的焦點,也是滬上百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談資。

這次她和哥哥們打遺產官司,把家事鬧上法庭,更是引起一片喧嘩,可以說,最近的上海,除了打仗,就沒有比傅家爭產案更熱門的話題。

而孟聆笙,就是這起案件里傅六小姐的代理律師。

對于這樁官司,孟聆笙所懷的忐忑更甚于君鳳儀案,君鳳儀說到底不過只是個電影明星,傅六小姐卻是實打實的豪門名媛,只要她一聲令下,自然有無數大律師愿意為她鞍前馬后,她為什么找上自己?

要知道,她孟聆笙兩年前才剛從大學校園里出來,雖然給大名鼎鼎的肖可法律師做了兩年助理,但肖律師做事嚴格,直到去年底才開始讓她獨立辦案,到目前為止她手上實戰有限,大案子更是從未經手。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傅六小姐撣撣煙灰:“孟律師是東吳大學畢業的吧?肖可法是你的師兄,景教授是你的老師。我父親生前是東吳大學董事,我喊景教授一聲叔叔,他曾經向我提起過你,我知道你的往事,很同情你,也很贊賞你。”

孟聆笙讀書時多得景教授照顧,連肖可法那里的助理工作,也是由景教授出面介紹的。聽到恩師名字,孟聆笙忙欠身致意,心里卻仍存有疑慮,這個理由太過兒戲,并不能說服她。

傅思嘉問:“孟律師,你是法律人,你如何看待現行法律?”

孟聆笙沉思片刻,回答她:“半是無法可依,半是有法可依卻未必依法而行。”

傅思嘉的手不輕不重地拍一下桌面:“正是如此!”

她站起身來,高跟鞋篤篤敲擊著木地板:“自民國成立以來,關于女性的財產繼承權就爭議不斷,民國十五年國民政府就已規定女子有財產繼承權,但至今十年過去,在執行上仍舊不過是一紙空文。民間劃割遺產仍然遵循千年舊例,女子被排斥于繼承者之外,直到去年《民法典》頒布,終于明文規定此后遺產繼承以血緣為依據,子女擁有平等繼承權。”

“如果只按照法律,我這場官司有至少百分之七十的贏面。但新法頒布已有一年,卻從未產生實例,我這樁官司可謂開天辟地頭一遭,正如你所說,有法可依卻未必依法而行。像這樣司法曖昧,逼得我不得不借用外力,這個外力,就是輿論。”

“我是個做報紙的,深諳輿論力量,這個案子炒得越火熱,我的贏面就會越大。”

“那么如何炒熱這件案子,女兒爭遺產的噱頭還不足夠,傅六小姐爭遺產這個噱頭也不夠,我要把這個案子包裝成一件巾幗大案!就如同一出楊門女將,登場的女角越多越好,所以我需要一個女律師。”

她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我需要一個女律師,誠然上海不只你一個女律師,但我愿意相信你,給你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畢竟女人之間應該互相幫助。何況我看過你之前經手的案件,雖然并無大案,但可以看出你是一個底子扎實、心思細密的人,我相信你的能力。”

沒想到她竟然對法律這樣了解,孟聆笙有些佩服:“傅小姐如果做律師,想必一定能蜚聲滬上。”

傅思嘉嗤笑一聲:“你自己愛做律師,就覺得天底下女孩子最好的職業選擇都是律師。我可覺得做律師無趣得很,為遺產案我才去翻法律,翻下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假如做律師,想想要天天同這些冷硬枯燥的法條打交道,簡直生不如死。我愛的是觥籌交錯、紙醉金迷。不瞞你說,我已經看中了一幢房子,在法租界,只等打贏官司拿到錢就買下翻新,蓋一座上海最豪華的舞廳,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遠東第一廳!”

和傅六小姐討論了一番案情,等到孟聆笙走出新民早報社,外面已經是星光漫天。

她摸出口袋里的懷表看一眼,原來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傅六小姐是個厲害角色,為給孟聆笙的準備工作查缺補漏,剛剛她和孟聆笙做了幾場法庭預演,一會兒扮演法官一會兒扮演對方律師,對孟聆笙百般刁難,不知不覺幾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

辯論時有精神食糧支撐還不覺得,等走出來才覺得腹中饑餓,報社門口橫著一副餛飩擔子,眼看就要收攤,孟聆笙忙喚住老板,包圓了最后一碗餛飩。

電車早已經結束運營,報社門口也沒有黃包車經過,孟聆笙只好向前走,盼望能在路上遇到輛黃包車,如果實在遇不到,那也只好走回家去,好在她住的圣約翰大學離報社也沒有太遠距離。

走出沒幾步路,她就覺察到了不對勁。

似乎有人在尾隨她,她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雖然刻意放得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里卻難以隱藏住蹤跡,這腳步聲隨著她腳步的快慢而變化,顯然就是沖著她來的!

對方有幾個人?是蓄謀還是隨機?孟聆笙腦筋飛快地轉動著,加快了腳步,試圖甩脫跟蹤,她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飛跑起來。

她一邊跑一邊回頭望,突然間撞到什么人身上,只聽見一聲“小心”,便被對方托著腰扶住,孟聆笙抬起頭,看見對方的臉,不禁愣住:“是你?”

竟然是云觀瀾!

看清楚她的臉,云觀瀾一挑眉:“原來是你。”

說著他就要松開托著她的手,沒想到孟聆笙卻黏上來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拖著他就要往前走,云觀瀾被她的反常驚住:“你又想耍什么花樣?”

他想要甩開她,孟聆笙卻死抱著他的手臂不肯放,仰臉望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哀求,她的聲音還在發抖:“有人在跟蹤我。”

云觀瀾低頭看她,只見她的眼睛里滿是哀求,不同于白天那個盛氣凌人的女律師,現在的她像是一只躲避獵人尋求庇護的獵物,讓人覺得如果棄她不顧實非君子所為,她緊緊貼著他,他能感覺到她的全身都在因為恐懼而戰栗。

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云觀瀾嘆一口氣,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腰。摟著她往前走。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從前面橫插的小巷子里突然閃出兩個人來,雙手抱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孟聆笙心下一驚,她回頭看一眼,后面的追兵也現身了,正朝他們逼近過來。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果然是有預謀的!

云觀瀾低聲道:“你可真是個倒霉鬼,每次遇到你準沒好事。”

說話間,他強行扒開孟聆笙的手,抽出自己的手臂,舉起雙手朝面前的伏兵走過去:“各位好漢,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報仇可要找準對象,我只是個路過的,這件事情跟我可沒什么關系……”

正當孟聆笙氣得牙癢的當口,他驟然一腳飛踹向伏兵的胸口,將對方踹倒在地上,一把拽住孟聆笙:“還愣著干什么,快跑!”

他拉著孟聆笙奪命狂奔,后面追兵窮追不舍,孟聆笙穿著高跟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平日慣穿平底鞋,今天這雙高跟鞋是為表莊重才特意換上的,沒想到此刻竟然成了累贅,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東西,她腳下一個趔趄,“哎呀”一聲跪倒在地上,腳踝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云觀瀾低低咒罵一聲,蹲下身來半扶半抱著想要把她攙扶起來,這時一個追兵已經追到眼前,獰笑著揮舞著手里的木棍劈頭朝孟聆笙砸下來,云觀瀾忙架起手臂格擋,只聽哐啷一聲,木棍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楚的呻吟。

余下幾個追兵緊接著趕到,把兩個人團團圍在中間,云觀瀾不顧肩膀疼痛,伸長雙臂把孟聆笙圈在懷里,一個看似是小頭目的人在他們面前蹲下來,臉上揚揚得意:“跑啊,你們再跑啊,看你們有多大本事,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突然間,他臉色一變,對著云觀瀾失聲喊道:“二少爺!”

聽到這句“二少爺”,小嘍啰們立刻跪倒了一地,孟聆笙驚訝地抬頭看云觀瀾,只見他也是滿臉詫異,但他很快就收斂起了驚愕,沉聲道:“知道是我還不快滾!”

聽到他的命令,小嘍啰們爭先恐后地爬起來四散逃竄,頃刻間就散了個干干凈凈。

孟聆笙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她往地上一坐,和云觀瀾面面相覷:“現在怎么辦?”

云觀瀾掙扎著站起身來:“我家就在這附近。”

他居高臨下地朝孟聆笙伸出手來,孟聆笙略一遲疑,握住了他的手。

云觀瀾把她拽起來,她便跟在云觀瀾身后,一瘸一拐地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云觀瀾家果然就在這附近,難怪這大半夜的他會從天而降成為她的救星。

云公館是一幢紅磚別墅,左右無鄰,十分幽靜,一進門,云觀瀾便翻出兩瓶跌打藥酒,扔一瓶給孟聆笙,自己拿著另外一瓶走到正中沙發上坐下,不顧房間里還有個異性,光明正大地解開襯衫扣子扯開半邊,把藥酒往肩膀上一倒,客廳里頓時彌散開一股強烈的藥酒氣息。

孟聆笙蜷縮在角落的圈椅里,手里拿著藥酒,心里滿是尷尬。白天里她才剛和云觀瀾吵過一架,被他救了一命本來就已經很尷尬,現在她坐在人家的客廳里,手里還拿著人家的藥酒,難不成待會還真要當著他的面脫鞋脫襪?

云觀瀾突然痛哼一聲,惡聲惡氣地沖她喊:“喂,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的?我為救你受傷,傷在肩上,自己涂藥不方便,你總要幫一下忙吧?”

被他這么一喊,孟聆笙更覺尷尬,只得扔下手里的藥酒走到云觀瀾面前。

云觀瀾方才那一悶棍挨在肩膀上,對方下手很重,連累他肩胛骨上都瘀青了一片,自己確實難以處理。孟聆笙一聲不吭地拿起藥酒倒在手心里,把手覆蓋上云觀瀾的肩膀,仔細認真地按揉起來。

云觀瀾余光覷她,孟聆笙垂著眼睛,眼神卻瞟向別的地方,不敢落到他的肩膀上,一張臉紅得像火燒云,從耳根一直燒到脖子,滿臉的尷尬和羞窘,這一本正經的小律師八成信奉“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長到現在估計從沒和異性親密到這個地步過,云觀瀾哼笑一聲:“你這是得罪了人?”

孟聆笙驚訝:“你怎么知道?”

今天晚上這件事并非飛來橫禍,而是早有預謀,很顯然,對方是為警告或報復而來,剛才坐在圈椅里,孟聆笙把最近的事情梳理了一下,初步得出結論,這件事情多半是傅六小姐那群不成器的哥哥所為。

云觀瀾怪聲怪氣地回答:“這種事情無非三種可能,劫財、劫色和蓄意報復,四個對一個,若說是劫財不至于要動手,可見是蓄意報復。”

他這話說得奇怪,孟聆笙反問:“何以見得不是劫色?”

云觀瀾打量她一眼,眼神里滿是不屑:“你有色可劫?”

孟聆笙一張臉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穿的也是偏中性化的職業套裝,著實不像是讓人能見色起意的對象。

然而但凡是個女孩子總是不愿聽人菲薄自己的長相,聽了他這句話,孟聆笙忍不住臉色一沉。

見她臉色薄怒,云觀瀾突然促狹心大起,他扭過頭,眼神曖昧地望著她,將聲音壓得低沉沙啞:“不過再細看一下,你也頗有幾分姿色嘛。”

孟聆笙一驚,猛地推開他往后跳幾步,竄到圈椅旁抓起衣服就往門口跑,然而真握上門把手時,想到那群小混混她又遲疑了,見她遲疑,云觀瀾借機煽風點火:“你有膽就出去啊,說不定他們還在外邊等著你呢,只等你出去就給你一悶棍,把人打昏后往麻袋里一裝,扛到白渡橋上往下這么一扔,明天我就能在報紙上看到新聞,《黃浦江里驚現女尸,妙齡女子究竟何人》,可憐孟大律師就這樣出師未捷身先死……”

孟聆笙僵立在門前,握住門把手的手忍不住松動了一下,她正要回轉身,卻又聽見云觀瀾說:“不過留下來也不安全,畢竟這屋子的主人也是個大大的惡霸,你剛才沒有聽見他們喊我二少爺?我是他們的頭目,跟我比起來他們不過是些小角色……”

聽了他這句話,孟聆笙反而下定決心回轉過身來,徑直走到他對面,在沙發上坐下:“真正的惡霸哪來那么多廢話,全是嚇唬小孩子的把戲,我看你也不過是圖嘴上痛快,諒你也不會把我怎么樣。”

云觀瀾嘴角一勾:“我是不會把你怎么樣。”

他站起身來,朝她傾身過來,一股濃郁的藥酒味瞬間籠罩住了她。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不過不是因為我不夠惡霸,而是因為你實在姿色欠佳。”

說完這句話,他惡劣地朝她耳朵吹一口氣,轉身朝樓梯走去,孟聆笙喊住他:“喂,那今晚我睡在哪兒?”

云觀瀾回過頭來:“就睡沙發吧。”

孟聆笙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是葛朗臺吧?你家這么大,想必有很多間客房,就讓客人睡沙發?”

云觀瀾豎起食指晃一晃:“第一,你不是客人,是不速之客,我沒有趕你走已經很仁至義盡;第二,我的客房都是藏嬌用的,就算你愿意被藏,可我并不覺得你是嬌啊。”

孟聆笙氣結。

再戰告捷,云觀瀾得意大笑著走上樓去。

孟聆笙在云觀瀾家的沙發上蜷縮著輾轉了一夜,一熬到天亮就立刻逃離了云公館。等到她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室友澹臺秋正準備出門,兩個人在樓下撞個正著,見她滿身狼狽,澹臺秋大吃一驚:“你可算回來了,再不見你人我可就要去巡捕房報警了!”

孟聆笙的腳踝這一崴,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所幸沒傷到骨頭,但還是遵照醫囑在家里養了足足一個星期。

澹臺秋在圣約翰大學當助教,孟聆笙傷愈的那天正趕上她休假,外頭天朗氣清、風和日麗,澹臺秋便借口呼吸新鮮空氣有利于身體健康,硬要拖著她出門去逛街。

澹臺秋年紀輕又家世富足,和每一個漂亮女孩子一樣都對購物充滿了樂趣,一出門她就拖著孟聆笙直奔永安百貨。

路過霞飛路時她駐足了片刻,望著一幢剛剛裝修過的三層小樓長吁短嘆,孟聆笙好奇:“這是什么地方?”

澹臺秋向她解釋:“這里過去是永泰電影院,去年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影院被聯懋電影買了下來重新裝修,新影院后天晚上開張。聽說聯懋影院是目前上海最豪華最文明的電影院,后天開幕儀式上會放一部神秘的外國電影,據說是好萊塢大片呢,噱頭搞得十足,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可惜一票難求,連我哥哥都搞不到票。”

澹臺秋是廣東中山人,她的哥哥澹臺春水是享譽大江南北的劇作家,現如今就在省港一帶的電影圈子里打拼,連他都搞不到票,這固然有地域上的原因,但也確實可以說明這場新影院開幕式的排場之大。

然而聽到“聯懋”兩個字,孟聆笙卻像被針刺了一下,不由得冷哼一聲:“奇貨可居!”

她現在對云觀瀾的情緒很復雜,他可以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從這點上看不能說他是個完全的壞人,但是他威逼君鳳儀撤訴也是她親眼所見,更不要說他和女秘書在辦公室里那點子茍且,何況他還處處擠對自己,以諷刺挖苦自己為樂!

孟聆笙實在無法放下芥蒂,對他青眼相加。

永安百貨里人潮擁擠、摩肩接踵,孟聆笙跟在澹臺秋身后,幫她拿著衣服,看她饒有興致地逐件試穿新到貨的時裝,對于澹臺秋“這件好不好看”的詢問,她統統敷衍塞責地回答“可以”“不錯”“挺好的”。澹臺秋忍不住抱怨:“我說阿笙,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怎么能對這么多漂亮衣服無動于衷?”

孟聆笙只得抱歉地一笑。

突然間,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東西,把衣服往澹臺秋懷里一塞:“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拔腿就跑,留下澹臺秋一個人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這是怎么了?見鬼了不成。”

孟聆笙當然沒有見鬼,但是也和見鬼無異——她看見的,是君鳳儀。

和一個陌生男人親密地挽著手、小鳥一般依偎在對方身上的君鳳儀!

孟聆笙奮力撥開人群朝君鳳儀追過去,終于在商場門口追上對方,她大喊一聲君鳳儀的名字,君鳳儀回過頭來看見是她,臉上走馬燈似的閃過驚慌尷尬心虛等種種情緒,最后又定格成一副平時般柔弱動人的表情:“是孟律師啊。”

孟聆笙沒有理會她的矯揉造作,她眼神犀利地看著那男人:“君小姐,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先前君鳳儀找她做律師打離婚官司,告訴她離婚的原因是陳家自詡書香門第,不愿女眷拋頭露面,威逼她退出電影圈回家相夫教子。孟聆笙雖然對電影明星這個職業沒有好感,但仍舊認為女性有自主選擇職業的權利,所以才接下了這個案子。沒想到這位女明星竟然滿嘴謊言,她這哪里是為了捍衛自由,分明是早就紅杏出墻有了姘夫,卻又不愿割舍夫家的富貴,所以才找律師打官司,想要從丈夫的財產里分一杯羹。

西洋鏡已經打破,君鳳儀也不再裝腔作勢,她示意那男人先離開。男人走后她便走過來抱住孟聆笙的手臂,溫言軟語地哄騙她:“孟律師,你天天說要解放女性,解放女性的話,女人之間難道不應該互相幫助嗎?你為什么反倒向著男人說話?”

孟聆笙冷笑著抽出手臂:“君小姐,男女平等的要義在于平等兩個字,女性解放追求的是男女之間享有平等的權利,而不是為一方謀求特權。人先是人然后再分男女,是人就應當講究禮義廉恥,你的行為是在污名化女性解放,有你這樣拿女性解放當擋箭牌作惡的人存在一天,女性就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解放。”

說完這番話她轉身離開,把君鳳儀氣急敗壞的咒罵聲甩在身后。

澹臺秋還在原地等她,孟聆笙向她道歉:“對不起澹臺,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先走了,你自己慢慢逛吧。”

她去了聯懋。

一見她進門,上次那位女前臺趕緊跑過來,張開雙臂攔住她的去路:“這位小姐,如果你再在這兒鬧事我就要叫保鏢了!”

孟聆笙窘迫地一笑:“我來找云觀瀾先生。”

聽她這次口吻倒還客氣,女前臺松了一口氣,伸開的雙臂卻也沒有放下,顯然對上次她的“造訪”還心有余悸:“對不起,我們老板忙得很,要見他需要預約,沒有預約就只好等。”

孟聆笙點點頭:“麻煩你了,那我就坐在這里等他好了。”

說完這句話她就在靠墻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她這一等就是大半天。

等到云觀瀾終于從樓梯上走下來時,夕陽的余暉已經灑進聯懋的接待大廳里。云觀瀾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一眼就望見了坐在角落里的孟聆笙。

她坐在長椅上,脊背挺直雙膝并攏坐著,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姿態乖巧的仿佛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學生,她今天的打扮也像學生,沒有穿那套職業化的西裝,而是穿了一件陰丹士林的旗袍,外面罩一件半舊的紅色絨線開衫,踩一雙女學生最愛的圓頭黑色漆皮鞋。她整個人沐浴在金紅色晚霞和玉蘭味的春風里,顯得柔軟而馴服,如同蓓蕾初開的白望春,讓他簡直無法與那個橫沖直撞的小律師聯系起來。

孟聆笙也看到了他,她站起身朝他走過來,云觀瀾停住腳步,佇立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側身倚靠著扶手等她過來,擺好了戰斗架勢,在心里醞釀著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孟聆笙終于走到了樓梯旁,她抬起頭來仰望著云觀瀾,云觀瀾嘴角一勾:“怎么?又來找我吵架?”

他在心里拉響了戰斗警報。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孟聆笙彎下腰來,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

云觀瀾愣住了。

他擺好了迎戰架勢,做好了戰斗準備,然而等來的卻是對方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這小律師今天又想玩什么花樣?

孟聆笙直起身來,仰望著他,滿臉嚴肅,滿眼誠懇:“云先生,我今天來,一為道歉,二為道謝。”

云觀瀾蹙眉不解。

孟聆笙輕咳一聲,垂下眼簾,眼神羞窘地在腳尖上溜達,片刻后她重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正視著云觀瀾:“君鳳儀的事情,是我誤會你了……今天在永安百貨,我看到她和一個男人手挽手走在一起。”

云觀瀾眉毛一挑:“哦?手挽手走在一起也并不能說明什么啊。”

他后背雙手彎下腰來,湊近她的側臉,用輕柔曖昧的語氣耳語道:“我和你也曾經手挽著手過呀。”

孟聆笙耳根子瞬間燒得通紅,但她還是強裝鎮定:“這正是我來的第二個目的,向你道謝,謝謝你那天晚上出手相救。”

云觀瀾“咦”一聲:“孟律師,你的邏輯大有問題啊。我救你是上一周的事情,當時你不告而別,到今天才來說謝謝,原因是終于發現了君鳳儀在說謊,發現了我不是你所認為的惡霸。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道謝的前提是基于我不是惡霸?也就是說,如果我是惡霸,那你就不用道謝了?孟律師,你的恩怨可不太分明啊。”

聽了他這番調侃,孟聆笙越發覺得羞窘,頭也垂得越發低,雙腳不安地挪動著,雙手更是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得死死地摳著垂在身前的單肩包,她這模樣可憐巴巴的,活像一個上課打瞌睡時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女學生,不知所措,只等著老師大發慈悲放她一馬。

欣賞了一會兒她的窘態后,云觀瀾終于大發慈悲,他“撲哧”一笑:“總歸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值得鼓勵嘉獎。”

他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一張票券來:“后天晚上我的第一家電影院開張,歡迎你去捧場。”

他把票遞到孟聆笙的面前,孟聆笙卻沒有接。

云觀瀾嗤笑:“怎么?還是看不起我這惡霸的聲色犬馬?”

孟聆笙仰起臉來嫣然一笑:“不敢,只是想厚著臉皮多為朋友要一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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