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之上。

莉莉安娜默默垂下了一只手。

蒙著眼睛的絲帶被高層的風吹得獵獵作響，沒有被遮擋的下半張臉呈現出一種殘缺的美感。

淚水打濕了那條絲帶，這在為她死去的某一個自我而流的。

手中拿著的小刀上，一顆顆鮮亮的紅滾動著。

她沒有選擇再犧牲自己的清白去拯救芙蕾雅，因為剛剛馬汀屢次更改條件后的無情玩弄，讓莉莉安娜發現，一再的退讓和順從并不能讓事情變得更好。

只有解決根源的問題，才能守護她想要守護的一切。

從上而下流淌的紅艷珠子浸潤了女仆裝的潔白圍兜。

既然看不見，那就干脆閉上眼。

莉莉安娜平靜地說著：

“戈登·馬汀先生，我知道你有錢有勢，怎么玩女人都沒事。

但如果有人死了呢？

如果你不能停下對我和芙蕾雅姐姐的侮辱，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因為什么而死的。”

莉莉安娜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裙擺無法為自己換來尊重，但她仍然擁有勇氣，她仍然愿意犧牲，但她的犧牲要變得更有意義，更有威懾力。

就算到了這一步，她也沒有選擇殺死馬汀這樣一條極端的路。

因為她還有自己所眷戀的一切。

如果今天她為芙蕾雅姐姐而死，他們都不會被牽連，但如果她殺死了戈登·馬汀，她所珍視的一切都會被她連累。

莉莉安娜有了去死的勇氣，但沒有讓自己所愛的親朋好友死去的勇氣。

一片漆黑之中，莉莉安娜感覺到有人逐漸靠近。

她的小刀仍然架在脖子上，沒有絲毫動搖。

男人離她越來越近，隔著遮擋她眼睛的絲帶，在那里落下了一個吻。

莉莉安娜聽到他說：

“居然選擇了這條路嗎？”

有力的手覆蓋著莉莉安娜握著刀把的手，既沒有拿開的意思，也沒有往前一步，直接取了這女孩性命的意思。

他只是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

“但是，如果你夠強的話，你是能夠救下所有人的，哪怕與整個世界為敵。”

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

莉莉安娜恍惚地聽著這句話。

她可以嗎？

殺死戈登·馬汀，還有整個金山的侍衛，然后把帝國的調查人員殺死，乃至……

這當然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她痛恨自己不夠強大，也痛恨自己沒有這樣的勇氣。

羅夏看著身前不斷顫抖的女孩。

兩天前第一次見到莉莉安娜時，她還是一個滿腦子和丈夫過日子的甜美女孩。

而昨天，她是堅定要拯救丈夫的打工新妻。

今天，她好像又脫胎換骨了。

這會是獨屬于莉莉安娜的救贖。

羅夏愛憐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金色發絲，比起某只還不愿意面對自我的笨狗來說，這個小姑娘做的已經很好了。

或許莉莉安娜的任務會比芙蕾雅先完成。

“沒事的，我會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救贖。”

至于教學過程是充滿快樂，還是滿含淚水，羅夏并不能保證。

剛剛恢復完畢的芙蕾雅看到羅夏的指示，悄無聲息地敲暈了莉莉安娜，小心地把小刀從莉莉安娜的手中拿開。

看著這個愿意為了自己付出性命的女孩，芙蕾雅也滿是感慨。

和羅夏意義不明的救贖不同，芙蕾雅清楚地感受到了莉莉安娜的決心和信念。

就算她遇到的不是芙蕾雅，而是別的什么女孩，比如柔絲，被別人欺負，莉莉安娜同樣會挺身而出。

不過被羅夏這樣教育了一通，這個女孩以后應該不會選擇犧牲自己的清白這種最笨的方式了。

但怎么說，用自己的性命作為籌碼，同樣不太聰明啊。

只是從交易，變成了威懾。

從尋求他人的憐憫和自覺，變成了追求尊重和敬畏。

但這樣真的是變得更好了嗎？

不過芙蕾雅肯定是不會為了別人做出這種事情的。

讓莉莉安娜躺在自己的懷里，芙蕾雅不再評論這個女孩的一切。

隨后芙蕾雅不滿地問道：

“你是從哪里錄的我的聲音？還是，這么奇怪的……”

“嗯，你猜。”

…………

莉莉安娜醒來時，只感覺周圍一片黑暗，后腦還隱隱作痛。

她的神志有些恍惚，難道她……

就在這時，莉莉安娜看到了芙蕾雅姐姐就在她的床邊。

見到莉莉安娜睜眼，芙蕾雅就好像背誦一般，迅速地說道：

“你放心，羅……咳咳，戈登·馬汀被你這樣威脅嚇壞了，立馬就把我們兩個放了，我們明天繼續去上班，他不會再對我們做什么了。”

莉莉安娜松了一口氣。

她真的保護了芙蕾雅。

昏迷前的記憶無比混亂，她好像聽到了羅夏先生的教導，那好似夢境中的低語在她的腦海中徘徊，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

“羅夏先生呢？”

“他，他最近不在鎮上。”

可莉莉安娜分明聽到了羅夏先生的聲音呀。

難道她睡在芙蕾雅姐姐的床上，一不小心夢到了羅夏先生？

但那震撼心靈的聲音怎么也不像是虛幻的。

無論是真是假，那些話語切實地改變了莉莉安娜。

她清楚地記得羅夏先生說要教自己怎么去拯救。

如果想要給他人帶來救贖，就必須要讓自身變強，既然沒有力量，那就要從現在開始。

如果羅夏先生現在不在的話……

黑暗之中，莉莉安娜的面龐卻微微亮著潔白的光，用最單純活潑的聲音詢問道：

“芙蕾雅姐姐，你能教我殺人嗎？”

這句話好像在說能不能教她做巧克力蛋糕一樣平常。

說話時，莉莉安娜甚至帶著笑。

芙蕾雅心道不妙，這個至純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就要被羅夏帶壞了？

她立馬拒絕了莉莉安娜的請求：

“不能。”

但想到莉莉安娜對自己的付出，芙蕾雅又不想自己顯得太冷淡了。

她連忙補充了一句：

“我的技藝需要從小練習，你學不會的。”

“沒關系的，我只是隨便問問，芙蕾雅姐姐。”

擁有黑暗視覺的芙蕾雅清楚地看到了莉莉安娜的表情，那并不是放棄了。

但芙蕾雅連自己的心都被羅夏攪動得不斷動搖，又如何能改變莉莉安娜的心呢？

想到莉莉安娜昏迷后，羅夏向自己提的那個建議，那個關于和他交歡召喚出她內心黑暗之影，從而讓她變強的建議，已經讓芙蕾雅糾結了一整晚了。

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莉莉安娜下了床，向芙蕾雅鞠了一躬：

“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家了，還沒有做飯，我的丈夫該著急了，姐姐也早點休息吧。”

芙蕾雅沒有阻攔。

她一點點看著莉莉安娜走向沒有燈火的路口，身子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