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始終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誠然，朕不如先皇那般文治武功廣布教化。可朕兢兢業業那么多年，絲毫不敢沉迷享樂，百姓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怎么打了一場敗仗，等朕回來以后，一切都不屬于朕了呢?！?

穆蒔也是忍不住了，老淚縱橫：“陛下，您把大雍打理地井井有條，四海升平。哪怕臣歷經三朝，也得承認，您不比先皇差半分。

錯不在您，都怪崔啟那個王八蛋，明知您御駕親征，不將您的安危放在首位，偏偏想著兵行險招。這才落得個戰死沙場的下場，還連累您兵敗被俘。

偏偏您還留著他西寧郡王的傳承，我看，就應該將他抄家問斬，九族盡誅！”

顯德帝擺了擺手：“怎么說崔子祥都死在了朕前面，至死都沒有離開過朕，幾家貴胄都是草莽出身跟隨先帝打拼，朕怎么忍心懲處他的妻兒?！?

“倒是老五，雖然自打他登基以后朕便沒有再過問過政事，可他的所作所為，朕也多少略有耳聞。”

一提到昭英帝，穆蒔面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當今陛下，唉，老臣這些年早已不過問政事，對此知之不多，可能陛下也有自己的政見吧?！?

水溶眼睛瞇了瞇，暗道一聲果然，這些從先皇朝一直活到現在的老臣，哪怕是武將，如今也修煉成了人精。這老狐貍在宮門口還想著陰我一手，把我當槍使，還好沒聽他的。

“朕是父皇嫡長子，自幼便跟在父皇身邊學著處理朝政，又有先帝留下的一眾老臣輔弼，自然君臣意見相合，政令通達。

老五與朕不同，他是在蜜罐里長大的，自打出生以后，父皇與朕都想讓他快快樂樂過完一生，對他也沒有強求過什么。他到現在都沒有參透‘民為本’三個字，就連那半吊子所謂‘帝王之術’都是自己琢磨來的?！?

水溶對于手執黑子，率先行了一手：“臣自知不及陛下，還請陛下饒臣一子?！?

他對于與朝政相關的事物都沒有插嘴的打算，只想著怎么能贏下這盤棋局。

那說話神態，倒像是真正的父子對弈時，兒子央求父親饒子先行一般。顯德帝不僅不會反對，反而笑吟吟地，顯然對他的舉動頗為高興。

穆蒔心中一震，看來這位性情謙和尤愛風月的水王爺也不是好相與的。從進殿以后的種種來看，這位對人心的把控極為精準。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他與顯德帝父子十余年未見的疏離與隔閡，已然被他于無形之中化解。

“雖說老五登臨皇位十多年了，可朕看來，他還是如同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般。當年他排擠你們這些朕的舊部也好，如今他一意孤行重用那些不過而立之年的書生也罷。不過是急于做出一番成績，向朕證明他遠比朕更適合做這個皇帝。

可朕自從蹣跚學步之時便做了太子，只跟在父皇身邊學習都學了二十多年，他自己個兒摸著石頭過河，沒出大的簍子都算是萬幸了。

其實當皇帝不是只靠想出一番成就的心便能成事，這如同對弈一般，為官者走一謀三，為君需要走一定十。很多事情根本看不到背后的隱患，不做長遠打算，必有無窮的禍患。

若是有能人輔佐還則罷了，可他啟用的都是些什么人？毛都沒長齊的年輕人知道個什么？一點兒管理國家的經驗都沒有，全憑年輕人的一腔熱血意氣用事?！?

水溶默默落子，對于顯德帝的話還是頗為認同的，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那位倫理上的叔父下達的政令有時頗為荒唐。

如果他只是頗為認同，那么穆蒔則是淚流滿面，他是從先皇時代一路東征西討打殺過來的。如果說先皇平定亂世，那么接下來的幾十年里，大雍真的隱隱有繁榮之勢。他們一眾勛貴也如日中天，真正與國同休戚。

只可惜，昭英帝繼位以后，這十多年里，百姓的生活只能說是能活下去罷了。而他們，退隱的退隱，固守一方的固守一方，不過如同那經年的積雪一般茍延殘喘罷了。

“前些日子劉英來臣府中哭訴，他的孫兒與詹士府府丞孟元之女情投意合，眼看著到了年紀，劉英想向孟家提親，可孟元那蠢貨竟仗著自己背靠太子府，反將劉英給羞辱了一番。說什么他們詩書世家，嬌女不嫁莽夫。”

“劉英？朕好像有幾分印象，他似乎是你麾下猛將，朕記得他力大無比，善使一雙銅錘，揮舞起來密不透風，父皇還夸獎過他。

怎么，他那暴烈如火的性子，沒有用手中巨錘將那孟元給砸成肉餅？”

“到底是人老嘍，他早年練武傷了身子，現在就連提刀都難了。陛下不知，劉英這些年早就從宣慰使的職位上退了下來，現在只空留一個顯武將軍的名頭。

從四品的將軍，被一個六品府丞給從院內給罵到了大門口，聘禮卻給扣下了。您說說這事荒不荒唐，招不招笑。最有意思的是太子反應，東宮那邊知道了以后，一句責怪的話也沒有?？磥?，入住東宮以后，太子是有些拎不清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名聲?！?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五登基以后，你們這些人就成了他們眼中的絆腳石了。當初為了坐穩位置，老五當年可沒少許諾，但你們中的大多數還沒有告老還鄉，他們只能夾著尾巴。這一等，便等了十多年。

現在太子已立，各方人馬怎么還能沉得住氣，必然斗成一團。他們內斗之余，也想試著挑戰一下你們這些老臣，看看你們還有幾分威嚴?！?

“現在我們老不死的還能安然留在京中，只是因為陛下的手伸不進軍營，邊軍不識皇命。若是真的讓陛下在軍中得了勢，我們怕不是都得淪為逆賊亂黨。”穆蒔說至悲處，跪在地上涕泗橫流，“老臣并不怕死，可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朝廷斗爭中，老臣實在心有不甘吶?！?

顯德帝知道他心中所想，舊勛這些年生存環境越發艱險，為了生存，他們也不得不放下恩怨抱團取暖。只要現在他一聲令下，四方兵馬就有了進京勤王保駕的理由。

可他怎么能下這召令呢？西南土司諸部蠢蠢欲動，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便擁兵謀反；東南還有倭國浪人屢屢偷渡犯邊，攪得沿海不得安寧。

這些都還好，最嚴重的還要數那羅斯國。自打大雍與羅斯吞并了瓦什，大雍便要直面羅斯的兵鋒，羅斯可是一條真正的惡狼，一直盤踞在大雍北邊虎視眈眈。

在這時候若是國內妄動刀兵，怕是會三面受敵了。他總不能讓祖宗留下的基業毀在他手上。

“放心吧，老五癡迷他的帝王制衡之道，為了讓他手底下的人不那么得意忘形，哪怕日后他收回了兵權也不會對你們趕盡殺絕的。

不過，老五任由他們內斗也有養蠱的意思。若是你們真能將老五手底下那群人給趕下臺去，或者將老五給架空，到時候內外聯手，他也只能將皇位給傳回來。那你們便是死中求活，成就從龍之功。”

水溶眼睛瞇起，他也想知道，當今陛下養出的蠱王，最終會不會將養蠱人給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