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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首演夜

雜耍劇院可謂美輪美奐。維多利亞時代的劇院設計者真心希望你能享受夜晚,所以他們在鍍金、紅色絨布、鏡子和枝形吊燈上花了很多心思。早在你入座之前,戲劇氛圍就已經營造充分。令人不解的是,他們對于腿部空間、視線范圍和洗手間的關注卻相對較少。不過,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大廳里已經人頭攢動,人們都涌在這里然后朝不同的方向分流:有的去一樓座位,有的上樓,有的去酒吧,也有的去售票處領取門票。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在迷宮一樣的大廳里穿梭。隨著前行的腳步,我認出了幾張熟悉的面孔。阿赫梅特穿著一件黑色雙面夾克,夾克上的紐扣是一排環圈。莫琳一如既往地跟在他旁邊,身上掛滿了裝飾珠寶,頸上還戴著動物標本的飾品。阿赫梅特從未提過他的妻子或家人,讓我不禁猜測他和莫琳之間是否有超越同事的關系。

我還看到了一些臉熟但記不得名字的演員:他們可能是導演或演出人員的朋友。我瞥見伊萬·勞埃德正朝樓梯走去,他似乎是一個人。我在人群中繼續找尋,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在想霍桑會不會出現。結果是否定的,他沒有來。

我們穿過早就擠在大廳里的人群,找到一樓中央的座位,坐進了觀眾席。這時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受,覺得自己一瞬間成了關注的焦點。當然這不是真的。我猜根本沒什么人認識我。但與此同時,我感覺自己身處牢籠。今晚這里將會滿是觀眾:三層的劇院總共將近七百人。我看到這些人都在我的周圍,很多人坐在陰影中,因為距離的原因被縮到很小。他們不再是個體,而是一群觀眾……甚至是陪審團。我的胃仍然翻騰著。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等待宣判的人。

然后我看見了他們:我真正的法官。

評論家們。

這些評論家分散坐在一樓的觀眾席里,沒有表情的臉龐輕而易舉出賣了他們的身份。還有一些已經把筆記本電腦架在了膝蓋上。有《衛報》的邁克爾·比林頓,《旗幟晚報》的亨利·希欽斯,《泰晤士報》的利比·普爾夫斯,《星期日泰晤士報》的哈麗特·斯羅索比,還有《電訊報》的多米尼克·卡文迪什。由于我最近加入了老維克劇院的董事會,不少評論家我都還算熟悉。他們有意沒坐在一起,似乎還在避免跟其他人的眼神接觸。他們盡管不是競爭對手,但我認為也不算朋友。他們都是獨自坐在位子上。

我害怕他們嗎?

是的,我害怕。

書籍和電視節目的評論家從來不會讓我感到焦慮。他們可能很苛刻,但他們對人們觀看或閱讀什么的影響力是有限的。無論如何,他們傷害不到我。他們眼下在評論的都是我很久以前寫的東西——電視劇的話一般都是幾年前的劇本,而且我已經簽好了下一份合同,手上有了新項目。他們可以告訴全世界我一無是處,但為時過晚。

眼前的這些評論家卻迥然不同。他們就在這里,有些還和我坐在同一排。他們的評論可能會讓我們關門大吉。當坐在那里等待幕布升起時,我開始對自己創作的東西產生了猶豫不決的想法。他們會覺得那個笑話有趣嗎?第一幕結尾時對普林普頓護士的襲擊他們會如何評價?提出法夸爾醫生的性取向是不是個錯誤?之前,我一直擔心首演觀眾,但他們并不是關鍵,而且不管怎樣,他們都會站在我這邊。謝天謝地,他們大部分拿到的都是免費票!決定我命運的是那些評論家。

妻子碰了碰我的胳膊。“開場晚了。”她說。

我看了眼手表,心跳漏了幾拍。她說得對,已經七點三十五分了。怎么了?是提里安沒來嗎?還是有人病了?我四處張望,一切看起來還好,其他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延誤這件事,只有我在焦急地等待著。

終于,燈光暗下。我深吸了一口氣。幕布升起。

第一幕

費爾菲爾德是一家研究精神病人罪犯的實驗性醫院,該幕的劇情就發生在亞歷克斯·法夸爾醫生的辦公室里。這間辦公室看起來溫暖舒適,裝修復古,給人一種六十年代的感覺,很有錘子電影恐怖片的氛圍感。

一張龐大而雜亂的辦公桌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空間,窗外是田野、樹木和一堵低矮的墻。房間的另一側有一扇通往小儲藏室的門。角落的架子上擺著一副完整的人體骨架,看起來極不和諧。

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著的就是馬克·斯泰勒,一位三十多歲的作家。他穿著隨意,臉色蒼白,發型有些奇怪……但不失為電視上典型的“專家”形象。

他坐在那兒等了很久。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拿出一臺數字錄音機,開始錄音。

斯泰勒:開始錄音。現在是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四,六點十五分。

故事拉開帷幕。

我幾乎屏住了呼吸,看著斯泰勒像之前上百次的彩排一樣,開始獨白,在辦公室里踱步,錄制下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在等待。《心理游戲》在某種程度上是一部喜劇,它必須要向觀眾證明這一點。巡回演出中的經驗告訴我,第一次笑聲至關重要。只有在那之后,大家才能放松下來。

當斯泰勒離開窗戶,端詳著書架,那個時刻終于來了。

斯泰勒:法夸爾醫生的書是按字母順序排列的。這……我能相信他嗎?

這不是什么特別好笑的臺詞,但神奇的是,它總是能夠打動觀眾,當下也不例外。我聽到笑聲在黑暗中蔓延,似乎有什么東西刺痛了我的后頸。我終于第一次感覺到,沒事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飛快地過去了,在我看來,這場戲表現得盡善盡美。沒有人忘詞,設計的橋段也都見效了。觀眾的笑聲此起彼伏,然后隨著場景越來越暗,我能感覺到氣氛也變得壓抑起來。普林普頓護士遭到襲擊。法夸爾醫生誘騙馬克·斯泰勒穿上緊身衣,正握著手術刀向他走去。帷幕落下。掌聲響起。中場休息。

當劇場一亮燈,我就走了出去。在酒吧里逗留沒有意義,這是首演,觀眾大多不會發表什么意見,所以沒有什么值得偷聽的。就算有人說了什么,我的家人也會留心再轉述給我。經歷了開場的緊張情緒之后,我急需一些新鮮空氣。今晚天氣一般,盡管已經四月份,河岸街上還是寒風陣陣,地面上一層閃閃發光的雨水。我看到伊萬·勞埃德也出來了,站在劇院的拐角處。他穿著黑色羊皮大衣,衣領扣到脖子。我走了過去。

我問他:“你覺得怎么樣?”

他皺了皺眉。“提里安在第一場戲里漏了兩句臺詞。”他說,“該死的投影儀又卡住了。”

投影儀用來在表演中切換墻上的圖像,但必須得慢慢推進,觀眾才不會注意。在我看來,那些都沒有問題,而且我也沒有察覺漏掉的臺詞。我突然意識到伊萬比我更緊張,畢竟這是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在倫敦制作劇目。

“不過,還好吧。”他繼續說,“我覺得他們挺喜歡的。”

“你說評論家們?”

“我是說觀眾。那些評論家一直坐在那兒記筆記,你永遠不知道他們的想法。你看見《星期日泰晤士報》的哈麗特·斯羅索比也在嗎?”他聲音中的敵意讓我吃驚。

“那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我本以為她會派個助手,沒想到她會親自過來。我們只是一個外地劇團。”

“也許這是好事。”我在想,如果她親自寫評論,我們也許會備受關注。

“那個女人一無是處,根本不行!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賤人,你應該知道她從來沒說過我一句好話。”伊萬雖然沒有提高聲調,但他的憤怒以這樣一種壓抑的方式表達出來更加驚人。他望向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她寫的一些東西簡直惡毒至極,”他繼續說,“她用盡心機地遣詞造句,刻薄的意見混雜著深深的人身攻擊。聽說她以前是個記者,但為了沽名釣譽轉做了評論家。我覺得她根本不喜歡戲劇。”

“還有很多別的評論家呢。”

“她的影響力最大。人們看她的評價,就因為她的邪惡卑鄙更博眼球,就像圍觀車禍現場一樣。”

“也許她會喜歡這出戲呢。”

他輕哼了一聲,說道:“她想的是一回事,寫的是另一回事。”

第二幕開始時,我又想起了跟伊萬的談話,這讓我一點兒也看不進去了。那些一直在我腦海中潛伏的疑惑和顧慮突然噴涌而出。我想起外地觀眾和倫敦觀眾截然不同。倫敦觀眾的期望值要高得多,座位價格也更貴。在倫敦城外,大家往往更加寬容,更能投入地去享受。我們能經受得住西區的考驗嗎?我眼中的舞臺布景突然變得破爛起來,畢竟它們經歷了數月的巡演,還在斯勞的倉庫里堆積了好幾周。下半場太長了。我忍不住偷瞄哈麗特·斯羅索比。舞臺反射出來的光線映在她的臉上,她戴著眼鏡,遮住了眼睛,但我能看到她面若冰霜。她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她會是我的敵人嗎?能確定的是,她是伊萬的敵人。

當落下的幕布再次升起、演員們走上舞臺鞠躬時,我感到一陣寬慰。我看見喬丹·威廉姆斯朝我這邊微笑。他在觀眾席中發現了我,這個行為讓我感激不已。掌聲響亮而持久,但它是否真誠呢?現在還是首演,很難分辨。觀眾站在我們這邊,他們希望我們成功。但他們可能也是在演戲。

我走出劇院來到街上,與素未謀面的人握手,周圍洋溢著笑容和祝賀。我用余光看到評論家們正悄然離開,我試著將他們從我的腦海中拋開。終于都結束了,一切都很好。到首演派對的時候了,我決定要好好享受。我要一醉方休!這是我的時刻!

雖然雜耍劇院對面的薩沃伊酒店就有不錯的雞尾酒酒吧和燒烤店,但阿赫梅特支付不起那么高的費用。他選了考文特花園邊上的一家名為托普卡匹的土耳其餐廳,正好是他表兄的店。這是一家小餐館,就在廣場旁邊,木質前門裝飾得有些像拜占庭式的風格,延展出來的頂篷正好能遮雨。進門有個酒吧,里面是一張張桌子,還有很多鏡子,只是燈光有點晃眼。我走進去時,聽到音樂響起,看到三人樂隊穿著傳統服裝,盤腿坐在地毯上:樂隊里有魯特琴、小提琴和鼓。穿著黑色緊身褲和馬甲的服務員端著裝滿起泡酒的玻璃杯四處走動。多爾馬[1]、薄餅、肉丸等食物擺在吧臺上。

阿赫梅特站在門旁,擁抱著迎接我:“好兄弟!我太幸福了。你聽到掌聲了嗎?一分三十二秒。我用手表計時了。”他指著那只我懷疑是假勞力士的手表,“我們成功了,我能感覺到。”

莫琳站在旁邊,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

阿赫梅特對一名服務員打了個響指:“為我們的大作家倒一杯土耳其起泡酒!”他對我笑著說:“或者你想要恰爾卡拉西玫瑰葡萄酒?很棒的,最好的酒。”

屋里大約有一百人,房間里的落地鏡子讓人數看起來翻了一倍。演出人員還沒到——遲到是他們慣有的傳統,但是整個制作團隊都在,還有我在劇院看到的那幾個演員。他們正在和我姐姐聊天,她似乎跟他們很熟稔。

與此同時,阿赫梅特和莫琳已經走進了房間里面,正在和一個看起來緊張兮兮的男人交談。那個男人高高瘦瘦的,穿著西裝。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緊張。他可能是我們的一個贊助方。我對他有些印象,因為他的座位就在我身后,我坐下的時候看到了他,他那時候看起來也不太高興。我喝了一口服務員拿給我的起泡酒。太甜了,好在是冰的。我開始覺得或許我不應該待太久。這兒距離我在克萊肯威爾的公寓只有幾步路的距離,我應該回去跟家人一起慶祝。

但是隨后,演出人員到了:提里安,喬丹和斯凱,他們三人穿著得體,面帶微笑,充滿自信。斯凱穿著粉色的泡泡裙,提里安的黑色皮夾克外套也看起來價格不菲。他們的出現讓派對變得生機勃勃。突然之間,所有人變得更加輕松和開心。音樂的音量提高了,每個人都得大聲說話才行。服務員端著更多的盛著食物的銀盤從廚房里走出來,腳底加快了速度。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難以置信地多看了一次。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得不看了一遍又一遍。

《星期日泰晤士報》的評論家哈麗特·斯羅索比從餐廳的前門走了進來,身旁跟著一位年輕女子,可能是她的助手或者女兒。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她在看完劇后,決定到土耳其餐廳吃一頓,無意中走進了派對地點?并不是。我看見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以為意地聞了聞。身邊的年輕女子看起來并不太愿意待在這兒,哈麗特對她輕聲說了幾句話。阿赫梅特看到了她們,走過去鞠了個躬,示意她們吃點東西。她們是應邀而來。

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評論家從來不會參加首演派對。這完全不合適,甚至可能被視為沒有職業道德。我無法揣摩她在想什么,來到這里又要做什么。難道她是演員的朋友?鑒于伊萬告訴我的情況,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對的。她的工作應該是回家去寫她要寫的內容。她又不是制作團隊的成員。盡管阿赫梅特一直保持微笑,但她仍是這里的不速之客——尤其是,如果她并不喜歡這部劇的話。

我看見阿赫梅特的身體傾向她,認真地講著話。噪聲太多了,聽不清他在說什么。至于哈麗特,她已經感到百無聊賴了,正望著他的身后。我看到她的目光停留在剛才和阿赫梅特交談的人身上——那個穿著西裝的瘦削男子。她繞過阿赫梅特,微笑著向他走去,仿佛是一個老朋友。那個男人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兩個人有問有答地說了幾句,但同樣地,這些話在嘈雜的人群中消散了。

兩人繼續交談著,我穿過十幾個人,找到了站在提里安·柯克和斯凱·帕爾默旁邊的伊萬。“你看見了嗎?”我問。

“什么?”

“哈麗特·斯羅索比!”

伊萬皺皺眉,“阿赫梅特沒有提前告訴你她會來嗎?”他說,“她總是參加首演派對。她希望別人邀請她……其實,她堅持要求別人邀請她。你做什么都行,但千萬別問她對劇本、表演、場景……這些的看法。最好就別過去。她不會告訴你她是怎么想的。她就那樣。”

“那她為什么來這兒?”提里安問,他和我一樣驚訝。

“誰知道!這對她的評論不會有任何影響,但卻給了她一種權力感,她知道我們都怕她。”

“我就不怕她。”提里安說。

“那可能因為她從來沒給過你差評。”

提里安思索了一會兒,說:“我演過的戲劇并不多——而且我不在乎她怎么想。我已經找好了下一份工作,她說什么都改變不了。”

“《信條》。”斯凱說。

“對。我們要在巴黎拍攝。我從來沒去過法國,簡直有點迫不及待了。我們可能還會去丹麥和意大利。”

“你演誰?”我問。

“一個間諜。這個角色沒有名字,實際上,甚至沒有性格。我上周收到了劇本,說實話,簡直不可思議。有時間倒流的子彈,有一個叫作算法的東西,可能會毀滅世界也可能拯救世界——我也說不好——還有不同維度之間的門。這完全是胡說八道。克里斯托弗·諾蘭是個大導演,但他太自以為是、不切實際了。不過我也無所謂,只是十一周的拍攝,我就會賺大把的錢。而且還能去法國。”

“噓……!”斯凱警覺地說。

但還是晚了。哈麗特·斯羅索比已經走到我們旁邊,清楚地聽到了剛才的話。這顯然不是提利安展現自我成就的最佳話術。當他看到哈麗特站在身后時,嚇了一跳。她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惡意。提里安尷尬地扭過頭去。

“晚上好,哈麗特。”伊萬漠然地說。

這位來自《星期日泰晤士報》的評論家站在那里打量著我們,仿佛打算評論的不僅是這場演出,還有這個派對。這也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仔細地觀察她。

她不算高大,但確實氣場很強,身穿一件價格不菲、剪裁得宜的夾克,領子鑲嵌著人造毛皮,頸間戴著珍珠項鏈。可能是特意選的角質框架眼鏡,戴上有種來者不善的敵意。她手臂上挎著一個厚重的黑色皮革手提包,容量足以裝下一臺筆記本電腦。她的頭發明顯染過色,但顏色不太好看,介于棕色和姜黃色之間,看著很別扭。她剪著短發,前面留了一縷劉海,像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時髦女郎的造型,跟她的風格格格不入,完全不適合她。我猜她大約五十歲,皮膚蒼白,涂著濃重的腮紅、口紅、眼影,這樣的妝容不但沒有突顯,反而還掩蓋了她的面部特征,看起來像戴著一副面具一樣。

和她一起來的女孩也跟著她過來了。我堅信自己猜的是對的,那一定是哈麗特的女兒。她也梳著短發,眼睛和朝天鼻跟哈麗特一模一樣。但除此以外,這兩個女人可以說截然相反。她看上去壓抑沮喪,有意選擇了一身休閑裝扮,牛仔夾克和一件寬松的T恤,上面印著《暮光之城》女主角克里斯汀·斯圖爾特的照片。她也沒有試圖與房間里的任何人聊天,她的外貌和舉止都透露出一個典型的叛逆少女形象,被討厭的母親支配著。問題在于,她實際上年紀不小了,估計已經二十出頭。

“伊萬,見到你真好。”哈麗特輕快地打著招呼,但在這句問候和她臉上冷冽的微笑里,我感到她好像在玩什么游戲。目睹我們的窘迫,似乎讓她非常享受。我覺得她的嗓音帶有美式的鼻音,但也有可能只是她極其自信的說話方式,“你近來可好?”

“我很好,謝謝,哈麗特。”伊萬說道,比平常更頻繁地眨著眼睛。

“雖然我對異國美食不怎么感興趣,但在土耳其餐廳舉辦派對還真是個好主意。我和奧利維亞在薩沃伊酒店待了半個小時。盡管那種大酒店不太能燃起我的火焰,但那兒的雞尾酒確實很棒。當然了,價格也貴得嚇人。”隨即,她沒有任何停頓地就轉變了話題,“我聽說謝菲爾德找了新的藝術總監,我還以為你會競聘呢。”

“沒有,我不感興趣。”

“真的嗎?這我真沒想到。所以,你開始涉獵喜劇驚悚題材了?這種類型很難拿捏。我幾年前看過……是誰來著?幾年前的《死亡陷阱》,哦對,西蒙·拉塞爾·比爾的!每個面孔都歷歷在目!我認為不錯,盡管劇本有些老套。還有艾拉·利文。我以前也挺喜歡他的小說。其實,最近我讀了你的一本小說。”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哈麗特是在和我說話。說話時,她總是回避跟我的目光接觸,奇怪地看向我背后,就好像更有趣的人走進了房間似的。

“謝謝。”我說。

“我一直鐘愛犯罪小說。我以前寫過犯罪方面的書。非虛構的,但不怎么滿意。犯罪題材太無聊了。不是說所有犯罪都無聊,但大部分是這樣。我讀過的那本書是什么?想不起來了。但是奧利維亞以前也讀過你的書。是吧,親愛的?”

“‘亞里克斯·萊德’系列。”那個女孩看起來有些尷尬。

“你以前挺喜歡那些書的,寫的是一個年輕刺客的故事。”

“不是刺客,”我說,“他是間諜。”

“他殺了人。”奧利維亞反駁道。

她的母親斜睨著我:“現在你開始寫劇本了。”

“是的。”我沒忍住問道,“你喜歡這出戲嗎?”

伊萬瞪了我一眼,提里安和斯凱也一臉窘態。這是我被告知的禁區,但我還是偏向虎山行了。

哈麗特直接無視了我的問題,好像我根本沒有說那句話。“看來,你被選中參演大電影了。”她將話題轉向提里安,“個人認為,我們的年輕才俊都去了大西洋彼岸,真是一件遺憾的事。”

“我只是跨越了海峽,”提里安回答說,“我們在巴黎拍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親愛的。我猜美國人支付的薪酬更高,但這對我們自己的劇院和電視產業有什么好處呢?”她又露出那種惡毒的笑容。

場面尷尬地沉默了下來,誰都不想跟哈麗特·斯羅索比說話,我想我們都希望她趕快離開。

斯凱打破了沉默。“很高興見到你,奧利維亞。”她說。

“哦。你好,斯凱。”

“你們認識嗎?”哈麗特問。

奧利維亞沒有說話,于是斯凱解釋道:“我們在巴比肯劇院的《吟游詩人》首演派對上見過。我在劇里扮演梅西·路易斯。”

“對,我記得你。”

“你并不喜歡那個劇。”

哈麗特聳了聳肩,“有幾處還有閃光點,可惜,那種時刻太少了,只是零星出現。”她又轉向我,雖然她的眼睛還是拒絕與我對視,仿佛在提醒我,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很高興碰到你們。這個派對挺不錯的!土耳其主題派對很別出心裁。走吧,奧利維亞。車在等我們了……”

她們轉身離開,二人穿過餐廳走向出口,消失在雨中,身后的門緩緩關上。我們四個人愣在原地,努力回想著剛才都發生了什么。

“我得喝一大杯威士忌。”伊萬說。他放下酒杯,又說:“這個土耳其葡萄酒跟貓尿一樣難喝。”

“我的化妝間有一瓶伏特加。”斯凱說。

“我有一些蘇格蘭威士忌。”提里安補充道。

“那我們回去吧?”伊萬建議。

我們都不想再留在派對上了。雖然哈麗特·斯羅索比沒有說任何關于劇本的壞話,但她已經破壞了我們所有人的心情,這正是她的本意。

伊萬看了看手表。“我去接喬丹。十分鐘后在那里見……”

我就不應該去的。我多希望當時聽從自己的直覺,選擇和家人一起回家。這樣一切都會不同。但是,當然,你永遠無法在當時預知一切。這就是生活與小說的差異。每一天都是一頁,你沒有機會翻到后面,看看未來會發生什么。

注釋

[1]多爾馬,西亞和地中海地區的一種食物,類似中國的粽子,是用葡萄葉包米飯和菜等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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