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家吃中飯，爸媽沒有回來。

這已是常態，他們去的地方離家遠了，經常不回家吃中飯，下午兩三點回家來隨便弄點吃的對付，趁太陽快落山比較涼快了，又去干活兒，再回家時天就黑了。

媽媽大概忘了給我留下五毛零錢買東西吃，我只好揭開電飯鍋。里面還有四五條手掌長的紅薯。我拿了兩條，鎖上門就去叫雷雷了。

雷雷爸媽倒是在家，下了面條正在吃，見我吃紅薯，雷雷他媽招呼我吃幾口，我謝拒絕了。我說不喜歡吃面，其實是不想麻煩人家。

我走到雷雷旁邊。雷雷吃得急頭白臉，滿臉大汗，呼嚕嚕吸面的聲音特別響，吃相真他媽太難看了。

吃到一半，他才想起來問我：“你真不吃兩口？”

意思，他可以把剩下的給我。

盡管我羨慕他碗里的油水，可瞧見他臉上的油汗，我不僅沒有胃口，甚至還有些反胃。

我示意他吃快點，別磨嘰。

他無所謂，說：“還早著呢，又不會遲到！”

我看了一眼他爸媽。他們聊著他們家地里的什么事情，根本沒在意我倆。我附到雷雷耳邊悄聲說：“你快點，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么地方？”雷雷一下來了精神，還停了下來。

我故意賣了個關子：“去了你就知道。”

雷雷便把碗一推，立即就站起來，說：“走！”

他媽媽見他要走，望了一眼他的面碗，看見碗里的剩面，便沉下臉說：“怎么又剩？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怕你餓著，專門給你盛的最多……”

雷雷就又端起面碗，連吸帶扒拉，傾刻間面碗見了底。

他媽這才笑了：“這不是吃完了嘛！”

雷雷說：“媽，那我走了？”

他媽笑道：“走你的吧，這孩子……”

我倆已經向他家門口的臺階跑過去了。他爸爸吼了一句：“剛吃東西別跑！”我倆只好慢下來，等他爸爸媽媽看不見了，便又小跑起來。

“你到底帶我去哪？”雷雷邊跑邊問。

我往學校門前的小溪邊跑，說：“廢什么話呀，跟著我后面就是！”

雷雷這時也好像明白了，快步跟上來，興奮地說：“你是想帶我去看陳佳老師洗衣服？”

“你猜對了一半？”

“還有誰？”

“等會你就知道了！”

雷雷有些掃興：“我的哥呀，你多說一句會死啊？”

我嘿嘿一笑：“說出來就不好玩了。”

雷雷無可奈何：“行！我倒要瞧瞧到底有多好玩。”

跑了十來分鐘，眼看將到河堤上，我便放慢了腳步，一邊慢慢走，一邊把剩下半截紅薯吃下去。

雷雷寸步不離跟到我身邊來，停下，擦了一把汗，說：“要是能下河洗個澡就好了。”

我瞧了一眼柳樹下清亮亮的河水，心里也動了這念頭，不過，我說：“別胡思亂想了！陳佳老師在河里洗衣服，抓住了就有得你好看了。”

雷雷嘿嘿笑道：“就是說說而已！”

我沒接他話茬，一面快步往前邊走，一面在溪水邊搜尋目標。雷雷緊跟在我后面。在河題上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一棵大大的垂楊柳下。

柳樹下有大塊石頭，呈黑鐵色，有一丈見方，像一頭大水牛臥在那里，旁邊就是一個水潭，約有兩三分地那么大。水潭上游落差較大，水流在大石之間左突右拐，形成小小的湍流，沖入水潭中，嘩嘩直響，聲音倒不小。村里的大人小孩，只要是男的，都愛到這水潭洗澡。這時候只聽見水聲，見不到人影。

我心里納悶：“怎么沒看見陳佳老師和伍思敏老師呢？難道伍老師是個孬種？”

我倆從小路往河堤下走，剛轉過大柳樹，后面的雷雷便拉了我一把。我回頭瞪他，發現他臉色有些古怪，好像看見了什么鬼怪的樣子。

他沒說話，朝一個方向努了努嘴。

我看過去，精神一震，就發現了陳佳老師和伍思敏老師兩人。原來他倆正坐在水潭邊大柳樹底下的那塊大石上，在河堤上因為小樹叢遮擋，根本看不見。

他倆面朝河水，正聊著什么。

我興奮地抓了一把雷雷，立即貓著腰悄悄往他們后面移步過去。雷雷顯得異常緊張，肥圓的腦門上及臉上又滿是汗滴。

“這……不好吧？”他對我耳語一句。

我回頭低聲懟他：“你閉嘴！”

我倆溜到離他倆兩丈遠的那塊大石頭后面隱藏起來，再不敢往前了。雷雷窩著腦袋，滿腦門子汗，想看又不敢看，樣子很滑稽。

我對他耳語：“你就不想知道陳老師為什么一直沒對象？”

“沒有最好！”他傻兮兮的賤笑。

“對你來說當然最好，可你沒想過為什么？她長得那么好看，人又不是傻子，為什么沒人喜歡？你……不覺得奇怪，就不想知道？”

雷雷這才點點頭說：“想！”

我也點頭：“那就仔細聽！說不定今天聽到的東西，對你將來想娶陳老師做老婆大有好處！”

雷雷十分興奮，“老婆”兩個字顯然刺激了他，不禁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12.

我倆慢慢從石頭后面露出腦袋，往陳老師和伍老師那邊偷瞅。

他倆雖然坐在一處，中間卻隔著一兩米遠。陳佳老師背對著我們，看不見她臉色。伍老師可看得很清楚，他那張方臉上掛著討好的、又好像很小心的笑。

是啊，在喜歡的女生面前，誰不是心怦怦加速的跳、誰不是無所適從？我在春琴面前就是他這樣子。伍老師雖然是個大人，看來他對待女人，比我這小孩子強不了什么！

“……陳老師，我今天大著膽子向你表白了，不知你……對我這個人怎么看？我……我……有跟你更進一步的可能嗎？”

“伍老師，你的人很好……”

“是嗎？能從你陳佳老師聽到這樣的評語，我很喜歡！不過，我不想聽到你接下來會說：可我倆不合適！——陳老師，你不會這樣傷我的心吧？”

好家伙，別瞧伍老師五大三粗，好像沒什么心眼，他這“以退為進”的招術，已經先把自己立于不敗之地了。高！

只聽陳老師一陣嘻笑：“伍老師，你別逼我呀？”

她清了一下喉嚨緩緩說道，“剛剛我也給你說過了，我之前讀大學有過一段感情，因為各自隔的遠，他是省城人，又是家中獨子，有關系，就留在了省城。我呢，就回到了我們市，又到了這個小鄉村……家庭地位的懸殊，令我倆沒能在一起！……他是獨生子，父母根本不同意他找一個小縣城的姑娘！……其實我倆是有感情基礎的，分開這些年他一直給我寫信，說他還單身。我就回信一直勸他忘了我，別因為我耽誤了自己，影響跟他爸媽的關系……”

“他……他怎么說？同意了你的建議嗎？”伍老師等不急地打斷話。

陳佳老師默默搖了一下頭。

“可也不能這樣一直拖著呀？”伍老師著急道。

“是啊！”陳佳老師說，“誰說不是呢？雖然說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可面臨的是兩個家庭。結了婚，也不可能就從此跟父母斷了吧？”

“是！當然不能……”伍老師附和點頭。

“所以，我最近又給他寫了一封信，說我在家里已經找了男朋友，叫他死了這條心！我不想因為我，影響他跟他爸媽的關系！”

“他相信了？”伍老師問。

“沒有！”

陳老師黯然搖了搖頭，“他說他要親自來一趟，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找到了那個可以照顧我一輩子的男人。他說只要親眼看見了，他也就死心了！……我現在正為這件事頭痛！”

伍老師滿臉憂慮，陷入沉思，忽又抬起頭來，目光熱烈地望著陳老師。

“陳佳老師，你相信我嗎？”

陳老師看著他，微笑：“怎么，你想幫我？”

伍老師自告奮勇說：“我……我想假扮你男朋友！可以嗎？”

嘿，這個伍老師還真會順桿子上，看來是小瞧他了！

“你真愿意這么做？”

“愿意！非常愿意！”

“你可想好了，別到時候跟人說是我陳佳逼你……”

“不！不！”伍老師簡直樂不可支，“我……我伍思敏對天發誓，我絕不會辜負陳佳老師對我的青睞，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好好待她……”

“你胡說什么？”陳佳老師滿臉通紅，捶了伍老師臂膀一拳。

13.

時候差不多了，我拽了一把雷雷，當先悄悄往后退，回到了河堤上，快步往學校走去。

雷雷落了好遠。

我回頭扯著嗓子喊他：“你咋地了，要死啊？”

雷雷聽到我罵，加快了步子，死樣活氣地走到我跟前。看到他滿臉沮喪，我伸手探了一下他額頭，問：“你咋的了？不舒服？剛剛上學來不是好好的嗎？”

雷雷一掌拍開我的手。我剛想罵他：你抽風啊你！沒想到他五官一皺，湊成一處，竟突然間哀嚎了一嗓子：“我……我失戀了啊！”

我摸不著頭腦：“你失戀？你失的哪門子……”

突然想起來，這家伙志向高遠，說過要娶陳佳老師做媳婦的。看來，他的愿望的確要落空了。

我滿臉鄙夷，不屑道：“瞧你那熊樣！人都說：男子漢何患無妻？你將來有的是機會，怕什么呀你？”

雷雷擦著眼淚，頂嘴說：“你懂個屁！我不是怕，是難受。……你懂嗎？”

“我怎么不懂？我比你還懂！”我理直氣壯說。

的確，有一次，在操場上，我看見春琴跟一個女生一起走過，我喊了一聲：“春琴！”不知道是她沒聽到，還是故意裝沒聽見，沒理我。倒是跟她一起的女生朝我看了一眼。那一刻我血涌上臉，感到十分丟人，心里也很難受。后來在教室里她偷偷塞糖果給我吃，我也硬氣地拒絕了。

她不解，還睜著美麗的大眼睛問我：“龍俊，怎么……你好像不高興啊？”

我不想說還不是你氣的？不過后來想想，她都先找我說話了，說明她可能、的確沒聽見，怪她就有些沒道理了。

這樣一想，我才心平氣和了，對她說：“我最近換牙齒，不能吃糖。”

她格格嬌笑：“都十歲了，你還換牙齒？我看看！”

我就張大嘴給她看。

我的確是缺了一顆門牙。

她身子湊過來。

我立即聞到她身上的一股香氣，很好聞，叫人不禁心神蕩漾。然而，她只看了我口腔一眼，立刻就退了回去，什么也沒說，還用小手在她鼻子跟前扇了扇。看來是我的口臭讓她受不了。

我滿臉通紅，很不好意思。從那之后我就天天刷牙了。

……

“好啦，別矯情了。回頭我叫春琴介紹她的伙伴給你。”我大度地安慰雷雷，想他想開些，別鉆牛角尖把自己鉆死！

雷雷臉色這才好了些，卻有些不屑，說道：“哼，她那些伙伴？還是算了吧。除非……除非春琴她自己……”

我不等雷雷說完，就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你想什么呢？信不信我把你腦袋捶扁？”

雷雷見我一臉兇像，倒是有些畏懼，嘴里還硬著：“她又不是你媳婦，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我虎起眼睛狠狠瞪著他，擲地有聲地說：“現在不是，將來可就是了！”

雷雷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像不認識我似的，末了，他說：“那我們走著瞧！”

“走著瞧就走著瞧！”

我說完，他又一臉哭喪相，好像真傷心難過了。

他喃喃自語道：“你倒好，自己有了那個什么，倒叫別人來挖我墻腳……”我懶得理他，心想：奶奶的，你的墻腳在哪兒啊，壓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