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唇分。

小酒吧的燈光下，蛾子灑下銀白色的磷光粉末。

源家次子將酒保抱在一邊的吧臺上，看著那只蠢蛾子變得傷痕累累。

“你累了。”源家次子低聲說，“跟我一樣累。”

酒保沒回話。

她當然累。

最近猛鬼眾在做一個大項目，他們管那兒叫“極樂館”，他們希望所有進入極樂館的人，都能像踩在云端一般，萬事如意。

可事實上，那只會是一個罪惡的銷金窟。里面年輕貌美的女子如流水，數不清的日元在水上起伏，搭建成一座座或大或小的船。

酒保站在河流的盡頭，看一艘又一艘的船，墜入猛鬼眾編織的漩渦。

酒保整理好衣服，怔怔的看著源家次子，他越發疲憊，仿佛呼吸都要抽干他所有的力氣。

“你聽說過坐井觀天這個詞嗎？”源家次子忽然問。

“坐在井底，看著天空，以為天空只有井口大小。”酒保回憶起山里的學校，那里所有的鬼日復一日著坐井觀天的生活，像個青蛙，又像個傀儡。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的一位弟弟，此刻也還在那座學校里。他可能還在上學，也可能畢業留校在那里當校工，一直孤身一人，住在鐵窗鐵門覆蓋的四疊半里，像是沒有靈魂的孤魂野鬼。

“我們都是坐井觀天的人啊。”

源家次子單手撐在吧臺，輕巧地翻過細長的實木桌子，俯身從網格狀的酒柜中抽出一支麥卡倫威士忌。

“這些年，我跟在王將身邊，一直都像是個殺手，或者說打手，他指哪兒，我打哪兒，但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我是個人，不是機器也不是傀儡，我有我的愛好，也有我的愿望。”

他往桌上空著的杯子里倒酒，橙黃的酒液淋在冰球上，“砸”開一個小小的坑。

倒了半杯，源家次子把酒遞給酒保，自己則直接提著酒瓶暢飲。

“隱藏在海外的赫拉克勒斯最近出了問題，而通過調查，王將發現是獵人網站上一個叫‘羅納德’的獵人壞的事，王將通過獵人網站高價買到了羅納德的信息，想要對羅納德和向羅納德發布任務的未知雇主發起反擊。”

源家次子自顧自地說。

“我看過羅納德的信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獵人，雖然任務的成功率比較高，可都是些小偷小摸或者下墓開墳的活計，這些都不算什么。”

酒保見源家次子停下，忙附和著問：“是因為赫拉克勒斯，卡塞爾學院才再次把目光放到東京的嗎？我聽說這一次他們派了很有實力的王牌組合。”

“是啊，王牌組合。加圖索家的繼承人，愷撒·加圖索，他最近在整合卡塞爾學生會的力量，在他的帶領下，老牌社團獅心會很有可能會就此成為歷史。

陳家的紅發巫女，陳墨瞳，有人說陳家是大陸正統家族在海外的一枚暗子，作為連通大陸和海外的橋頭堡，源源不斷地為正統家族們輸送利益。王將說不用關注陳墨瞳，她連言靈都沒有。

這是明面上的兩個人，他們以假日旅游為‘借口’進入東瀛境內，并不直接與東京分部接觸，以自己的方式和學院秘書諾瑪對東京進行詳細調查。

而王將打聽到的還有另外一個隱藏在暗中的人，蘇秦！”

“蘇秦？”酒保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就是楚天驕！”

這些天，因楚天驕這個超級混血種引起的風暴幾乎席卷了整個混血種世界。

芝加哥的漢高家族、蛇岐八家的犬山家、猛鬼眾、西伯利亞的克格勃、北冰洋的黃昏教條……幾乎所有勢力都派人前往榕城調查情況，有的人如圣殿騎士會被正統家族狙擊遣送回國，有的人則成功潛伏到了榕城。

犬山家派去的是幾位開巡回演唱會的東京女子偶像團體，猛鬼眾的人則偷偷藏在他們的隨行團隊里，借犬山家美少女們的手不勞而獲。

經過調查，可以確定楚天驕是一位擁有最低S級血統的超級混血種，他在一場雨夜里失蹤，在世界上只留下了楚子航這個“遺物”。

幾乎所有勢力都得出“楚天驕已死”這一結論。

但猛鬼眾的人不走尋常路，他們被常人看做鬼，腦回路也與尋常人不同。他們堅定的認為，“正常混血種都是廢物，啥也干不好”，于是，堅持認為楚天驕還活著。

當時猛鬼眾派去的人為猛鬼眾的銀將犬山銀，一位擁有一頭銀白短發的小小少年。他流竄在各個老舊社區里，以“可愛的正太外貌”博得信任，從“八卦戰斗力最強”的中年婦女們口中調查有關楚天驕的情況。

這種有悖于精英策略的笨辦法，本應該事倍功半甚至是毫無效果的，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在犬山銀調查榕城周邊第十九個老舊社區時，從一位視力1.5的大媽口中得到了楚天驕的一絲情報。

犬山銀當時拿著楚天驕的照片向大媽求證，大媽信誓旦旦地點頭說，前些天還見過他呢，是個很好說話又很有力氣的男人，還很帥。

于是，楚天驕這份連五角大樓都認不出來的偽裝，在一位喜歡觀察帥氣中年男人的大媽口中暴露了。

經過簡單的調查，源家次子得到了楚天驕化名蘇秦的情報，但他卻沒將情報上報給王將，而是獨自留存了下來。

這就導致他們之間產生了一個信息差，王將通過未知的人脈關系查到暗中有一名王派專員叫蘇秦，他會來調查東京的情況，卻全然不知蘇秦究竟是何許人也。

而一步慢，步步慢。

當所有人都在“楚天驕已死”的錯誤道路上狂奔，離真相越走越遠，源家次子卻通過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發現了一個人。

路明非！

路明非在羅納德·唐的星際游戲列表里，是經常一起打游戲的好朋友。

路明非跟楚子航在同一所貴族學校，而且在半個多月前的一個雨夜過后，兩人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好。

雖然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釋，可源家次子本能的覺得不對勁，于是，他嘗試從星際的渠道下手。

源家次子在這間麾下的小酒吧斷斷續續練習了一周的星際，在各大職業選手中都能輕松取勝之后，他選擇加入路明非所在的星際頻道，開始挨個單挑，企圖吸引路明非的注意。

他成功了。

成功地與路明非交手，旋即慘敗！

源家次子自從血統覺醒過后，還從未敗過，就算這款游戲他上手的遲，也不應該輸的如此慘烈。

路明非簡直是星際領域的神明！

當源家次子添加路明非的好友，并相互通過視頻電話后，他才真正明白，路明非……就是活著的神明！

擁有言靈·夢貘的源家次子對精神力的感知尤為敏銳，所以，他看到了路明非部分游離在外的精神力，而那些微不足道的精神力，竟隔著屏幕，讓他產生了些許的共鳴。

源家次子看到……

路明非高坐在鋼鐵的王座之上，背后是遮天的羽翼與密密麻麻的天使，他們高唱著圣歌，無數的神民在他腳下膜拜，像是鋪開了一層雪白的地毯。

掛斷電話后，源家次子甚至想要抱頭痛哭，他曾經無數次向神明祈愿，現在，神明回應他了。

“這樣一來，局勢會越來越亂吧？”

酒保輕輕抿了一口酒，神色憂慮。

“亂起來，才會讓王將看到可乘之機，我們也才有……殺他的機會！”

源家次子舉起酒瓶，酒保會意地舉起酒杯。

酒瓶與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干杯，為我們終將到來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