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近代秘密社會簡論

裴宜理（Elizabeth J. Perry）

如果不能認真看待秘密社會的作用，人們將無法準確理解中國近代史。盡管中國秘密社會早在進入近代的幾個世紀之前業已產生，但是這些結社的內在吸引力、活動范圍與政治影響的急劇擴張，卻是與鴉片戰爭帶來的劇烈變動前后相接、如影隨形的。

在19世紀晚期、20世紀前期發生的劇烈變動中，勢力強大的幫會，諸如三合會、青幫、哥老會等，發揮了重要的社會與經濟作用，特別是對于那些生命與生計都受到威脅的人群來說。秘密社會為其成員——大多是貧窮的單身男人——所提供的保護、互助、團體意識以及兄弟義氣，極大地促進了其自身的壯大。隨著會員數量的急劇增長，秘密社會的政治意義也開始迅速增大。

秘密會黨成員入會時，必須歃血盟誓，絕對效忠其首領，并隨時聽從“龍頭”老大的調遣，參與更為廣泛的集體行動。崛起于廣西和廣東偏遠山區的太平天國運動之所以能夠蔓延到富饒的長江三角洲地區，與聯合三合會以及上海小刀會這類三合會分支有著密切的關系。從萍瀏醴起義到武昌兵變，辛亥革命之推進，得益于孫中山和黃興竭盡全力地爭取海外洪門以及國內秘密會黨的支持——包括資金和人力。早期共產主義工人運動在發動產業工人時也曾得到秘密會黨的幫助。李立三借助安源煤礦的紅幫與上海工廠中的青幫勢力以發動工人運動的策略，最終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

然而，秘密社會并不總是站在起義和革命的一邊。非法活動——鴉片走私、掌控妓院賭館和收取保護費——是支撐秘密會黨龐大網絡的經濟命脈。而這些犯罪活動的猖獗，與政府人員——從當地警察到政府高官——的縱容和腐敗有關。上海青幫大亨和國民黨當局之間的關系僅僅是這一廣泛存在的現象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道風景而已。

在帝制時代和民國時期產生的錯綜復雜的秘密社會問題，構成了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對共產黨政權的主要挑戰。雖然鎮壓反革命運動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作為反政府起義來源的秘密社會的政治威脅，但他們的經濟和文化影響并沒有完全消失。例如，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上海的造反派工人就曾模仿秘密會黨成員的服飾、語言和行為。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秘密社會絕不是單單存在于中國的問題。在一些國家，當代秘密社會的有組織犯罪活動仍舊讓執法當局頭疼，而美國的黑手黨和日本的山口組僅僅是其中的兩個著名事例而已。可是，秘密社會在重大政治變革中扮演了如此重要角色的例子，人們很難在中國之外找到。

基于秘密社會在中國近現代歷史和政治上的重要地位，學術界理所當然地會對秘密社會的研究給予極大的關注。商務印書館即將面世的這套叢書，收錄了目前最具影響的部分中外文相關學術著作，旨在探究中國秘密社會的起源、復雜性、延續性和間斷性等問題。我們希望，這套叢書能夠激發青年一代學者就秘密社會如何以及為什么在近代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具有如此重要地位的問題，給出更加完整的、令人信服的 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