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業寺里，辯機和狄仁杰在法樂法師的陪伴下，在寺里四處走著。

不僅僅是查看法事的祭祀用具是否完備，重點是查勘地形，清點參與人數，確保皇帝及一應宗親的安全。護衛皇帝雖說是左右千牛衛和左右金吾衛的職責，尤其是千牛衛。但做法事是辯機牽頭所為，若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唐少卿還請放心。”剛走了幾步，看到辯機問題很多，法樂法師很嚴肅道：“在你們來之前，千牛衛的人剛剛檢查了一遍，他們晚上就會在此駐守到法事結束。”

“還有，刑部、吏部、禮部、工部、御史臺、大理寺、太常寺、宗正寺、光祿寺等都來了人，今日一早齊齊過了一遍，更是將所有參與之人都仔細查驗了一番。”

上元節之禍猶在昨日，無人能忘卻，余波至今未消，罪魁禍首說不定還藏在長安城里暗中窺伺，準備在明日的法事上再現上元節那一幕。沒有任何人膽敢掉以輕心，所以，這場法事，但凡有牽扯的六部九寺都要來走一遭，免得涉及自己的地方出了紕漏，那搞不好就要掉腦袋。

“冒昧問下。”狄仁杰道：“法師可曾聽聞這樣一個道理。”

“負責的人越多，就越可能出問題。”他解釋道：“都以為這么多人，自有其他人盯著，反而就會掉以輕心。”

辯機點頭，狄仁杰說的很對，無論在哪里，都逃不掉這世界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的真理。

“我會和狄仁杰再認真看一遍。”辯機不容置疑道：“法樂法師今日接待了太多人，興許累了，可去歇息，我們自便便是。”

法樂法師微微皺眉，聽到倆人這么說，她也覺得自己有些掉以輕心，若出了差池，她這個主持說不定也做不了。

她確實想再跟著辯機仔細走一遍，可今日人是一波接一波，沒怎么停歇，往往送走一撥人沒歇一刻鐘，又來一撥人。如此往復之下，腳底早已發酸。

想到明日還要主持法事，不能勞累過度，免得誤事。于是，聽到辯機這樣說之后，法樂行了一禮道：“阿彌陀佛，老尼慚愧，確力不從心，需要好好休息，否則誤了明日之事，就是罪過了。”

“請法師好好休息。”辯機笑道，忽又道：“對了，我對寺里情況不熟，請法師找一人陪同我們，便于回答。”

“嗯.......”法樂法師微微皺眉，她不愿意那些尼姑同男子單獨接觸，有些尼姑實在是做了些出格之事。

不過，辯機說的也很有道理，不派人跟著也不妥，她想了想，武媚娘身為先帝才人，謙恭有德，做事講究，應該是個規矩的人，此前也與辯機相識。

最關鍵的是，法樂覺得武媚娘最近做事很積極，很有眼色，不像其他尼姑，失了魂一般。她不由得對武媚娘看重了幾分，好多事都說與武媚娘聽，交與武媚娘做。所以武媚娘對法事諸多事宜知曉甚多。

她是一點也不清楚武媚娘表現這么好的原因。

就她了，法樂拿定了主意。

“唐少卿，我請明空陪你們可好？”

辯機心里大喜，這還真是瞌睡就有人遞上枕頭啊，本就打算晚點偷偷假裝四處閑逛偶遇武媚娘，哪曾想法樂將武媚娘送上了門。

那么，只需要等會找個理由支開狄仁杰就行了。

“好，多謝。”

辯機客氣應道。

法樂再行一禮，悠然離去，沒一會兒，一身青袍的武媚娘盈盈邁步走來。

狄仁杰是第一次見武媚娘，初見之下，他不免有那么一絲失神，難怪她能最后陪著太宗走完最后一段路。

“唐少卿。”武媚娘客氣雙手合十道：“小尼有禮了。”

“好久不見。”辯機打了個招呼，手指向狄仁杰，介紹道：“這位是我好友，出自太原狄家，名仁杰。”

“狄施主好。”武媚娘同樣施禮，很是客氣。

狄仁杰慌忙還禮，“明空法師不用客氣。”

辯機看到這一幕，只想笑。后世攪動天下風云的一對君臣因為自己早早得以見面，如此拘謹和客氣。

“你笑什么？”狄仁杰看了眼辯機，覺得奇怪。

“對了。”辯機忍不住對武媚娘說道：“狄仁杰，字懷英，你可以叫他懷英。”

“唐少卿說笑了。”武媚娘很意外，不熟的人怎么能呼對方表字呢。

辯機哈哈大笑，“說著玩，沒事，我相信大家以后都會熟的。”

“明空法師，剛才法樂法師想必已經告知了你陪著我們做什么吧。”

武媚娘自然聽出了辯機的言外之音，點頭道：“嗯，她吩咐過了。還請唐少卿有問不必客氣。”

“那是。”辯機擺了擺手，“我們邊走邊說。”

狄仁杰越覺得辯機不對勁，什么以后大家都會熟的？這明空法師也就是武才人只能一輩子在感業寺為尼了，若不是為了明日的盛會，自己哪能見到她，以后恐怕再也不會見面了。

晚一些要問問辯機，他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三人就這樣慢悠悠地在寺里走著，辯機拿著厚厚的冊子，邊走邊問，很是詳細，狄仁杰也見縫插針地拋出了一些問題，并用筆記錄著。他在短短時間內，了解了法事的流程和計劃后，想到了很多。

武媚娘針對倆人的問題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大部分都回答的很好，令狄仁杰感到很意外。

“真是個奇女子，若為男兒身，賢相之才。”

短短一番接觸，狄仁杰心里就有了如此感受。

大約半個時辰后，辯機覺得正事說的差不多了，是時候討論一些私事了，腦子開始盤算怎么支開狄仁杰。

思索之時，進來了一名辯機所認識的小和尚，那和尚正是大慈恩寺的僧人，平時和窺基走的比較近。

“唐少卿。”小和尚氣喘吁吁道：“窺基師弟請你速回大慈恩寺。”

辯機心里咯噔一聲，慌問道：“怎么了？可是公主和崔家娘子發生了什么事？”

那小和尚搖搖頭，“具體我也不清楚，師弟交待我前來的時候，我看到倆人還在寺里安靜坐著。”

“安靜坐著？”辯機想了想，眼珠一轉，又問道：“那應該沒啥重要的事，你回去告訴他，我忙完這邊就去。”

今天運氣是真不錯，正愁著，解決的方法就送上了門。先是法樂主動請武媚娘作陪，后是大慈恩寺來找人。

“仁杰不妨先替我回去探探。”他誠懇請求說道，繼而悄悄貼在狄仁杰耳朵上說：“肯定是那倆做了什么事，窺基也沒辦法說。你與她倆相熟，先勸勸。”

狄仁杰一聽，連連擺手，“別別別，我寧愿下刀山，上火海。”

小和尚看出來辯機不想回大慈恩寺，苦笑一聲，道：“唐少卿，窺基師兄還說了，你若是認他這個師弟的話，就快回去......”

“師弟也是糊涂，我在這忙正事，豈能為那點事耽誤？萬一明日的法事出了差池，誰擔得起？”辯機嚴肅說完，又抿著嘴，側頭看向狄仁杰，“懷英.....，你是識大體的，幫我好不好？”

狄仁杰還想再辯解幾句，不是他不幫，關于那兩位，他實在也是無能為力。

聰明的武媚娘知道了辯機的想法，輕輕道：“今日一見，便覺狄施主聰慧不凡，想必一定有辦法能解唐少卿之難。”

“阿彌陀佛。”她十分鄭重的朝著狄仁杰行了個禮。

狄仁杰：“......”

這種情況下，他沒辦法拒絕了，只好冷冷看了辯機一眼，再沖著武媚娘點點頭，“法師謬贊，我再回大慈恩寺一趟便是。”

大慈恩寺的小和尚有些為難，窺基師兄讓他來請的是辯機，而不是狄仁杰。但他想到辯機確實有要事在身，讓狄仁杰去應付那倆整的窺基愁眉苦臉的女施主，也算能交差。

于是，他長吁一口氣，“狄施主請隨我來。”

狄仁杰很快離開了，帶著滿腔的不滿與惆悵。

這時，辯機和武媚娘所待的長廊里空無一人。

“唐少卿好聰明。”武媚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很是俏皮，毫無剛才狄仁杰在場時的恬靜之態。

“你更是，及時助我，才讓他不情愿去幫我。”辯機輕笑道。

武媚娘捂嘴笑道：“唐少卿好福氣，卻也為難，選了誰都有不舍。”

“這事你怎么知道的？”辯機愕然不已，感業寺這種閑人勿進，與世隔絕之地，怎能得知世俗之言。

“這些日子里，寺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他們談論最多的就是唐少卿了，關于唐少卿的私事，自然也就傳到了我的耳朵。”武媚娘解釋道。

辯機很尷尬的抬頭望向天空，“原來如此。”

“不提我了，說正事。前日里我托人送來的另一封信里詳細列明了你要做的事，我們再細細過一遍，你一定要謹記在心。”

“做好準備了嗎？”他認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