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假行動
- 裁員專家
- 琥珀指甲
- 10077字
- 2024-07-29 15:12:35
“項目終止不是不可以裁員,但是這種情況肯定是要支付補償金的。”
郗嬈走出電梯,一邊從包里摸車鑰匙,一邊對電話那邊的人說。
“您說的所謂勸退我個人不建議,很抱歉這個案子我不能接。”
對方有些不滿,“我說郗小姐,你干的就是裁員的活,你管我給不給他們錢呢?你那份我一分不少給你不就完了嗎?”
“是嗎?該給的補償金您都不給,您讓我怎么相信我自己就能順利拿到錢呢?不好意思,我沒有這種自信。”
郗嬈輕笑,隨后掛斷了電話。
“你就是那家互聯網公司的HR吧?我認識你!”不遠的地方突然傳來尖銳的女聲,“太缺德了,把別人辭退你就能發財是嗎?”
“就是,人家小哥哥找一份工作容易嗎?你們說不行就不行,那你們當初別把人家招來啊,這不是欺負人嘛!”另外一個女聲說。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似乎是被指責的一方在解釋,“試用期達不到錄用標準,公司有權利終止試用……”
“說這些沒用,你們就是欺負人!”尖銳女聲打斷她。
另外幾個女孩也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其中不乏人身攻擊。
郗嬈一貫是不愛管閑事的性格,所以只在準備上車的時候,隨便往那邊瞥了一眼。
然而,正是這一眼,讓她拉開車門的手頓住了。
被人圍在中間,一身職業裝的姑娘,她認識。
“你還挺有理是不是?今天非得給你點教訓!”正在這時,最先開口的女孩子喊了一聲,掄起胳膊就朝中間的姑娘打了過去。
其他女孩子也扯衣服的扯衣服,抓頭發的抓頭發,場面亂成了一團。
郗嬈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邁開大步朝著人群走了過去。
“都住手,警察來了!”她邊走邊大聲喊,同時把手機里錄好的警笛聲播放了出來。
女孩子們一時驚慌失措,丟下中間的那個人轉身就跑,眨眼間就沒了人影。
“你沒事吧?”郗嬈站在職業裝姑娘面前,上下打量她。
姑娘撥開擋在眼前的長發,慢慢抬起頭來。看見是郗嬈,她的眼圈就紅了起來。
“師姐,”她抿唇,胸口起伏了好一會兒才能再說出話,“你幫幫我吧。”
職業裝姑娘叫隋欣,是郗嬈的師妹。
也是三年前在她被迫背鍋,對自己的職業和人品產生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的時候,為數不多的站出來安慰她的人。
郗嬈性格冷淡,記仇,但也記恩。
隋欣的人情,她一直在等機會還。
“說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兩個人坐進她的牧馬人里,郗嬈遞了一瓶水給隋欣,然后問。
“我真是委屈死了,師姐。”隋欣把手機點開,遞到她面前。
“你看過這個視頻嗎?是關于互聯網大廠HR強制裁員的。兩天時間一百多萬點擊量,所有評論一邊倒地罵HR,什么心機婊,什么走狗,多難聽的話都有。”
“很不幸,那個HR就是我。”
原來,隋欣三個月前剛剛換了工作,到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做員工關系主管,負責員工入職離職管理。
視頻里的男主角,正是她在這家公司的同事,名字叫胡俊宇,今年28歲,是一名驅動開發工程師。
他五個多月前入職,公司的試用期是六個月,現在距離試用期結束還有兩個星期,而他的技能一直達不到公司要求,公司決定以“不符合錄用條件”為理由終止試用。
于是隋欣便約胡俊宇進行面談。
然而,胡俊宇拒絕了,理由只有兩個字,“沒空”。
“也是我自己把問題想得太簡單,畢竟我任職過的公司,試用期達不到錄用標準,解聘都是很正常的流程,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隋欣解釋。
所以在幾次聯系無效后,下午快下班時,隋欣拿著打印好的《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直接去研發部找到了胡俊宇,要求他在通知書上簽字,并立刻離開公司。
沒想到卻碰了個史無前例的大釘子。
“我不同意解除勞動合同。既然你們說我達不到錄用標準,那就拿數據說話。你要求會底層驅動,要求會數據庫,我都會,你憑什么說我達不到錄用標準?”他直接質問。
隋欣被問了個措手不及。
恰逢研發部經理出差,她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只能蒼白無力地解釋:“從試用期的交付情況來看,您的底層應用開發能力和公司招聘要求確實有差距……”
“差距?是九十九分到一百分叫有差距,還是一分到一百分叫有差距?這個標準由誰來定義?”
胡俊宇搖頭,“你們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我作為勞動者就是完完全全的弱勢群體。我為了來這邊上班已經在附近租了房子,現在你們輕飄飄一句話就想讓我走,我是不會接受的。”
他說完,就抱肩靠在了椅子上。
直到這時,隋欣才注意到,胡俊宇辦公桌的側板位置放了個手機支架,剛剛所有的過程,都被從頭到尾拍了下來。
她頓時有些無措,一句話也沒敢再說。
然而,已經晚了,僅僅過了不到一個小時,隋欣就在網上看到了這條視頻。
隨后就是鋪天蓋地的謾罵,甚至還有人像今天這樣,直接找上門來攻擊她。
“公司已經明確要求我想辦法逆轉局面,否則,”隋欣搖頭,“我不僅無法轉正,更會被當成替罪羊掃地出門。”
此時的你,正如彼時的我。
郗嬈轉頭看向窗外。
“明天你去和領導申請一下,你要休假兩周。剩下的事情,由我來處理。”她說完踩下油門,牧馬人轟鳴一聲,疾馳而去。
郗嬈正式入職是在三天以后。
胡俊宇的辦公室在三樓,于是她在對面找了一間閑置的辦公室,隔著一道玻璃隔斷,正好能看見胡俊宇的工位。
所以當他一出現在工位上的時候,郗嬈就認出來了這個人。
略微蒼白的膚色,筆直的眉毛,瘦削的雙肩,黑色T恤,胡俊宇的樣子與三年前相比,并沒有什么不同。
如果忽略掉眼神給人的那種捉摸不定的感覺,他甚至算是相當英俊的。
胡俊宇曾經是她的同事,只是那時候,郗嬈還是公司新來的HR經理。
然后,她按照高層提供的裁員名單裁掉了他。和現在不同的是,因為對薪資不滿,胡俊宇當時本來就有離職的打算。
當然,他很好地審時度勢隱瞞了這種打算,在N+1之外,還要求了半個月的面試時間。
這是個小算盤非常多的年輕男人。
郗嬈皺起了眉頭。
“麻煩把胡俊宇的簡歷發到我郵箱。”她一邊打電話給招聘專員,一邊琢磨著要找胡俊宇所在的研發部經理了解一下情況。
沒想到研發部經理卻自己找上了門。
“郗經理是吧?”
研發部經理是個體型比較胖的男人。他一進門就拉過椅子坐下,雙肘放在郗嬈的桌子上,身體前傾,神情懇切地說:
“胡俊宇那件事,我承認當初面試的時候把關不嚴,這是我的問題。所以現在我想拜托您,幫忙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為什么會把關不嚴?”郗嬈問。
胖子有些尷尬,摸了摸自己所剩不多的頭發,“校友,有點先入為主。”
這倒是可以理解。
“那么,您現在提出,胡俊宇達不到錄用要求,依據呢?”
“還需要什么依據?”說到這,胖子有些氣憤。
“大家都是做技術的。俗話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我不說別的,就說驅動開發,他簡歷上寫的是精通。”
“還精通呢,要不要點臉,做出來的東西,連工作一兩年的工程師都不如。我要是他,不等別人說,我早就自己卷鋪蓋走人了!”
那就是沒有定量的標準了。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研發人員的工作,很多時候天生就不能量化。
可是要拿這個說法去終止試用,遇到講道理的還好,遇到胡俊宇這樣的,就比較麻煩了。
“這樣吧,我先找胡俊宇談談。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要說他現在的目的是想要留下來,”郗嬈搖頭,唇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反正我是不信的。”
“對不起,我很忙。”當郗嬈通過內部通訊軟件詢問胡俊宇的時候,他的回答和當時對隋欣說的如出一轍。
郗嬈看著這行字,挑了挑眉。
“我剛剛了解到,你今天下午并沒有開發任務。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你在上班時間忙著做自己的事情,是嗎?”郗嬈問。
很快,消息變為查看狀態,但胡俊宇沒有回復。
“我在對面的辦公室等你,想談條件的話,機會并不會很多。”
敲完這行字,她抱臂靠在了椅子里。
兩分鐘后,胡俊宇推門而入。
“你到底什么意思?”話說了一半,他頓住,側過頭上下打量郗嬈,好半晌才說,“原來是你。”
郗嬈伸出手,“你好,又見面了。”
胡俊宇卻不領情,“和你見面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就不必假客套了吧?”
“隨你,”郗嬈笑笑收回手,從抽屜里拿了一張紙遞到胡俊宇面前,“這是當時公司發布在網站上的招聘要求,我把它打印了下來,你看看。”
胡俊宇的目光落在紙上一秒鐘,又回到郗嬈臉上,“有什么話你直說吧。”
“好。”
郗嬈食指點在其中一條上,“精通底層驅動開發,這是我們的要求。”
“而您的簡歷上對個人技術能力的描述,也寫著您精通底層驅動開發,所以在我們篩選簡歷的時候,您的簡歷被通過了,是這樣吧?”
胡俊宇不置可否。
“那么,我們來看看漢語詞典上對‘精通’一詞的定義。”郗嬈繼續說。
“精通,是指對學問、技術或業務有透徹的了解并熟練地掌握。也就是說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能夠融會貫通,這才是精通。”
她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您認為您能做到這點嗎?”
“我能不能做到這一點?”胡俊宇和她對視幾秒,突然嗤笑,“郗小姐,我就不明白,除了裁員,你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好干了嗎?”
說著,他退后一步,手指在眉心敲了敲,“哦,我倒忘了,你頗為擅長這一點。面對別人聲淚俱下的懇求,你連臉色都不會變的。”
“我只想問你一句,砸人飯碗毀人前程,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郗嬈垂下眼,想起了不久前被她裁掉的那個破壞企業信譽的銷售總監,然后她說:“不會。”
“哈,”胡俊宇仰頭笑了一聲,剛要說話,卻被郗嬈打斷,“您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現在請您回答我,您認為您符合精通底層驅動開發這一錄用條件嗎?”
“如果我不符合,他們當時為什么把我招進來?”
胡俊宇冷笑,“我告訴你,錄用我就說明我符合錄用條件。要不然三輪面試,難道個個都是瞎子?”
“這是兩件事。試用期本來就是政策賦予企業的進一步考察的機會,”郗嬈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他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不過您既然有異議,可以提出您的想法。”
“我相信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您想要的也不是長期留在公司發展。那么您要什么?半個月工資的賠償金?還是其他的?”
“半個月?”胡俊宇搖頭,“我的合同期是三年,現在還有兩年半沒有履行。我要求賠償兩年半的工資,不過分吧?”
“很有想法。”郗嬈緩緩笑了,“不過這個我需要請示,您等我消息吧。”
“你為什么要讓他提條件呢?”第二天胖子聽說了經過,氣得臉都綠了,“他有什么資格提條件?”
“他沒有。”
郗嬈晃了晃自己的手機,“不過他在錄音,我也是。所以一旦他再制造輿論,我需要讓網友了解他是怎樣獅子大開口的。”
“畢竟他在網友眼里是受害人,而你我,”她挑起唇角,“是黑心資本家的代言人。”
“可是你知道公司里在傳什么嗎?我剛剛在衛生間聽見有人說,新來的HR以前就是專門裁員,把人家單身媽媽逼得差點跳樓,現在來了我們公司,說不定會掀起什么妖風……”
胖子說著頓了頓,“反正謠言很多,說的也難聽,你不要在意。”
“也不算謠言,至少有一半不是。”
郗嬈拿起胡俊宇的簡歷,對胖子復雜的目光視若無睹,繼續說道:“說實話,公司在這件事上也不是全無問題。第一,招聘要求寫得不夠具體,第二,沒有讓他在招聘要求上簽字。”
“而且現在輿論導向又是這樣,關起門來說,真的要仲裁的話,我們并不占優勢。”
“那試用期績效考評不合格呢,不能開掉他?”胖子問。
“不能,只有培訓或者調整崗位以后仍然不能勝任,才能解除勞動合同,而且要給經濟補償金。”
“這不合理吧?”
“但合法。”
郗嬈說著,食指彈了彈手里的簡歷,“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他的學歷和工作經歷上入手,如果他有哪怕一點點的不真實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裁掉他。”
“那就這么辦。”胖子露出喜色。
“你去查吧,郗經理,我覺得就他那兩下子,絕對不是W大畢業的研究生。當年這個學校我考都沒考上,他就算考上了,這種技術基礎能畢業?”
“那可不一定,”郗嬈涼涼地說,“趙括你聽過嗎?不管查學歷還是項目經驗,都只是去試一試,至于能不能成,看運氣吧。”
只是郗嬈的運氣卻不太好。
在學信網上輸入畢業證號和姓名,畢業證是真實存在的,照片也和胡俊宇提交的照片一模一樣。
郗嬈仔細看了半晌,看不出什么漏洞。
雖然說畢業證上胡俊宇看起來比較土氣,發型也不一樣,可大部分人寸照都顯得丑,再說畢竟過去了五年,有些變化也很正常。
就連她自己,不是也從有點嬰兒肥的圓臉,變成了現在的巴掌小臉嗎?
既然學歷沒問題,那就只有查工作經歷。
胡俊宇之前任職主程序員的公司,是一家互聯網創業公司,名字很洋氣,曾經因為靠上區塊鏈概念,還引起了很多關注,算是火過一把的公司。
這種公司應該會配合背景調查。然而郗嬈按照胡俊宇入職登記表上面寫的電話打過去,卻是一個機械的女聲提示,此號碼并不存在。
以郗嬈的經驗,這種情況多數是員工故意填錯,以回避背調。
如果你找他核實,他很有可能會提供一個手機號碼,至于這個手機號碼是不是他前公司的HR,那可就很難說了。
所以郗嬈沒有去找胡俊宇。
她直接打開了一個查詢企業信息的手機APP,想找到這家公司的地址和電話。沒想到,她查到的信息是,這家公司已經被注銷。
而注銷的時間,正是胡俊宇提供離職證明的第二天。
那么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胡俊宇在這家公司的工作經歷是真是假,都已經無法考證了。
現在就只剩下一家公司可以進行背調。
郗嬈放下手機,仰頭靠在椅子背上,閉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她永遠不想再提起那家公司。
三年前,自己是怎樣被他們用鄙夷和唾棄的眼神看著,灰溜溜地抱著箱子走出辦公樓的,她一次都不愿意去回憶。
其實回頭去看,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不過是年少無知,被程牧野推薦到那家公司做HR經理,然后按照高層的指令和他們提供的名單進行了裁員,之后又被他們當成替罪羊扔了出去。
誰的職場不委屈,誰沒有被算計過,郗嬈無數次這樣對自己說。
只是就算她愿意去聯系那些曾經的同事,請他們配合她提供一些信息,恐怕人家也未必愿意。
畢竟她在那里的名聲,已經跌到了谷底。
不知道算不算是有自知之明,郗嬈發微信給當時胡俊宇的部門經理的時候,果然看到了一行小字——
“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通過后才能聊天”。
郗嬈盯著這行字幾秒鐘,果斷發送了朋友驗證。
然而,一直沒有回復。她再申請,結果仍是一樣。
拒絕的態度已經再明顯不過,事情似乎走到了死胡同里。
程牧野的電話正在這時打了進來。
郗嬈按下接聽鍵,只冷淡地“喂”了一聲。
男人卻似乎察覺不到她的態度,自顧自地說:
“我這里有個職位,一家行業百強企業的項目經理。要求不能只做過研發,還要了解售前售后,對整個交付流程有實際經驗,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給我多少錢?”郗嬈面無表情。
“呵~”程牧野笑,“隨你。別都拿走就行,怎么也得讓我對其他合伙人有個交待。”
聽著他這個語氣,不知道怎么的,郗嬈覺得堵在胸口的郁氣似乎散了些。
可這個人選,她卻是沒有。郗嬈剛想拒絕,一個人的名字突然蹦到了她眼前。
“王國斌。”她脫口而出。
“什么?”
“我是說我之前,”郗嬈頓了頓,“就是你坑我的那家公司,有一個合適的人。”
程牧野似乎苦笑,聲音顯得很無奈,“郗嬈。”
“我沒耿耿于懷,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不過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好,那我去找。找到了還是算你的。這樣可以嗎?”
這話倒有幾分像在哄著她了。
郗嬈垂下眼,神情不自覺軟了下來,“那倒不用。不過你找到了就約他出來,我和他另外有話要說。”
如果這次他真的能幫上忙,以前的事,就不和他計較了吧。掛斷電話的時候,郗嬈想。
“怎么又是你?”這是王國斌對郗嬈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眉頭能夾死蒼蠅,說完就別過臉去。
“介紹一下,”程牧野示意郗嬈坐在自己旁邊,“這是我的搭檔郗嬈小姐。是她向我推薦了您。”
“她對您的評價很高,而且認為您是她所認識的人之中,最適合這個職位的。”
王國斌再次看了郗嬈一眼,郗嬈對他點點頭。
“給我推薦工作,你想要什么?”他直截了當地說。
其實有時候,郗嬈很喜歡這種性格的人。溝通起來簡單、高效,大家也都輕松些。
于是她也不繞彎子,把胡俊宇的簡歷推到王國斌面前,簡單說明情況,然后問:“他的項目經驗您應該還有印象吧?是真的嗎?”
王國斌拿起簡歷掃了兩眼,“這上面寫的參與過的項目,我這么說吧,”他嗤笑,“改個bug,寫個文檔,或者跑個冒煙測試,哪怕只是跑腿打雜,你也總不能說人家沒參與過吧?”
的確是這樣。
人家又沒寫是項目負責人,只要參與了,你從這上面便挑不出毛病。
事情難辦了,郗嬈微微皺起了眉頭。
程牧野側頭看了她一眼,抬手給幾個人續上熱茶。
“當初這人是從王經理手里帶過的,您對他的評價是什么?”他問。
王國斌擺手,“您可別說是我帶的。這人招來的時候,我還沒進公司。”
“等到我手里,我覺得他眼高手低,有難度的事兒做不好,沒難度的事兒不愿意做,自尊心又特別強,說不得碰不得的,所以我也就沒怎么管他。”
“也是,現在有些名校畢業生,把自己端得太高了,反而不好帶。”程牧野附和著。
王國斌笑了,“名校畢業生?你說胡俊宇?”
“怎么?他有什么問題嗎?”郗嬈敏銳地感覺到,王國斌這是話里有話。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對面的男人端起茶杯吹了吹,“反正有一次部門聚餐,喝得有點多,我偶然聽見胡俊宇和另一個同事吐槽老家教育水平,說他們高中成績最好的同學都沒考上985。”
“我就問了一句,那你呢,W大國內前十,你這不是考得挺好嗎?”
“結果胡俊宇當時臉色就變了,支吾了半天,說自己超常發揮。我琢磨他那學歷啊,八成有問題。說不定是找哪個做假證的地方做的吧。”
假證?
郗嬈想起自己在學信網上查到的那張畢業證。
也許,此胡俊宇非彼胡俊宇?看來自己只有直接聯系W大,去查個水落石出。
然而星期一上班以后,電話打過去,學校并不配合。
這一點郗嬈也能理解,別人有別人的事情,沒有義務向企業提供畢業生的身份信息。
實在不行,只有自己飛到那邊去看看,郗嬈想。
幸運的是,快下班的時候,程牧野打來電話,說他的一個同學讀的是W大的博士,今年畢業留校當老師。
晚上他們可以一起吃個飯,到時候當場打給那個同學,想問什么,她自己來問。
“好。”
掛斷電話,郗嬈拿起車鑰匙正準備走,辦公室的門卻從外面被推開了。
“盯上我了是嗎?”
胡俊宇還是一身黑色T恤,戴著一頂棒球帽,一雙眼睛隱藏在帽檐的陰影中,郗嬈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存在盯上誰,我的職責,只是處理好解聘你這件事。”
“所以,你打算查我的學歷?”他冷冷地問。
“你聽誰說的?”
“胖子今天就一直在找我毛病,當著那么多人說我給W大丟臉,又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W大畢業生,應該讓HR好好查查。我還不知道你們要干什么嗎,當我是傻子?”
豬隊友!郗嬈心里罵了一句,嘴上卻不讓步,“就算是我們要查你的學歷,有什么問題嗎?公司對于所有員工的學習背景,都有權利去查實,這是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利。”
“那為什么發offer的時候不查?你明明就是在針對我!”
胡俊宇抬起手,食指幾乎碰到郗嬈的鼻子尖,“我告訴你,姓郗的。你查別人我不管。查我,不行!”
“你怕查嗎?”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胡俊宇的手握成拳,在郗嬈面前用力一揮,“這是侮辱,侮辱你懂嗎?”
“對了,你是不會懂的。你向來只侮辱別人,怎么會懂被別人侮辱的感覺?”
“也未必,我現在不是正在被你侮辱?”郗嬈指了指他身后,“如果你沒有別的事,請讓讓。”
然后,她繞過胡俊宇拉開門。
“我一輩子不會放過你的!”胡俊宇突然說。
郗嬈回頭。
胡俊宇轉身和她面對面,一字一頓地重復,“如果你堅持去查,我一輩子不會放過你的。”
“一輩子很長,想好再說。”郗嬈挑挑眉,徑直走了出去。
地下停車場線路故障,造成大面積停電,只有幾個應急電源閃著微光。
郗嬈剛走到自己車前,就聽見身后迅速靠近的腳步聲。她本能地回頭,卻沒看見一個人。
難道是被他剛剛那個樣子嚇的?郗嬈自嘲地笑了笑,摸出鑰匙正準備按開鎖,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黑影。
“誰?”她大喊一聲,左腳退后一步,右手抬到胸前,做出防衛的姿勢。
“送你點東西。”隨著這句話,眼前的黑影舉起手里的瓶子,向她身上潑了過來。
“啊!”壓住脫口而出的尖叫,郗嬈飛快地又退了一步,捂住臉轉身躲避。
然而已經晚了,液體帶著一種刺鼻的氣味,濕透了她的頭發和后背。
襯衫貼在身上,那里有隱約的刺痛感。
不會是硫酸吧?就算郗嬈一直是冷靜的性格,也忍不住心尖發涼,慌忙去解胸前的扣子。
“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身后傳來冷冰冰又帶著嘲諷的聲音。
郗嬈這才分辨出來,此人正是自己幾分鐘前才見過的胡俊宇。
“這次只是警告,給你一瓶潔廁凈嘗嘗。下次可就沒這么便宜了。”他說。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程牧野的聲音,“郗嬈?是你嗎?”
郗嬈應了一聲,回頭去抓胡俊宇的胳膊。幾乎是下一秒鐘,胡俊宇一把甩開她,大步朝出口跑去。
“我來!”程牧野拔腿就追,卻被郗嬈叫住,“算了,我們趕緊走。”
說著她拉開車門就要上車。
“快把衣服脫了。”程牧野幾下扯出自己的襯衫扔到她懷里,“先披上,我們去找個酒店洗洗,那東西有腐蝕性。”
“好。”
身上的灼熱感告訴她,程牧野是對的。郗嬈果斷鉆進車后座,“你來開。”
“出門右拐500米,假日酒店。”她說。
如果王穗穗在這里,一定會眼神猥瑣地說:“終于開房了,吃干抹凈沒,從實招來。”
事實上,房是開了,而且開房的時候場面相當難以描述——程牧野赤膊穿了一件西裝馬甲,郗嬈則穿著他的男士襯衫。
無論誰看見這樣的兩個人,第一個想法一準是,“戰況挺激烈呀,這倆人是要打下半場吧?”
盡管他們上半場都沒有過。
在前臺小姐曖昧的眼神中進了房間,郗嬈一個箭步就沖進浴室,而程牧野則扔下一句,“我去給你弄件衣服。”就直接走了。
洗了整整一個小時,郗嬈才覺得,自己身上終于沒有潔廁劑的味道了。
她吹干頭發出來,程牧野已經衣著整齊地坐在小沙發上,像個紳士一樣看著只披了浴袍的她。
這種對比讓郗嬈覺得尷尬。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程牧野起身,指著衣柜,“給你弄的衣服在那里,我想你今天也沒心情出去吃飯了,所以就自作主張點了酒店送餐。”
“你先換衣服,我去看看菜做好沒。”他說著,從她面前走了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郗嬈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自己當年,是有點喜歡這個人的吧?所以后來才那么委屈和憤怒?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喜歡這個人也沒什么大不了。寬肩窄腰大長腿,是個女人就會喜歡。
她當然是個女人。
程牧野為郗嬈準備的衣服,是一件真絲連衣裙。淡青色,款式很大方知性,只是她很多年沒有穿過連衣裙了。
自從做裁員顧問以來,郗嬈以褲裝為主。沒別的,有個什么萬一,抬腿就可以踢在對方要害,方便。
她撫摸著裙子的領口,又看了看緊閉的門,到底還是勾起了唇角。
就算這條裙子過了今天,也許只能永遠掛在衣柜里,她也喜歡。
此胡俊宇還真不是彼胡俊宇。
提交了介紹信,又請程牧野同學幫忙走了審批流程,郗嬈終于拿到了W大那位胡俊宇的入學登記表復印件。
兩個胡俊宇同名同姓,來自同一個省,長相有五分相似,就連生日,都只差了幾天。
如果那位胡俊宇知道還有這么一個李鬼,不知道會不會哀嘆一聲,“孽緣啊。”
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郗嬈決定找胡俊宇面談。
“我不是沒有警告過你,”胡俊宇看完入學登記表,一把拍在郗嬈桌子上,“你沒完了是嗎?”
“警告我?”郗嬈冷笑,“先不說我那天完全可以報警,我已經放你一馬了,不會再有第二次。就只說今天這件事。”
她食指指節敲在那張表上,“你造假,公司單方面解除合同天經地義,你沒有資格警告我。”
“我造假?”胡俊宇一手掐腰,胸口起伏,“沒錯,我是造假了。既然你都查出來了,我也懶得繞彎子。”
“可我為什么造假?這個社會,它不公平!我出生在窮鄉僻壤,起點就比別人低,和人家在一個考場上競爭,我憑什么?!”
“別人生在北京,隨便學學就可以去211、985,我呢?就連教過我的所有老師,沒有一個是這樣的學校出來的!”
“我努力了的,我考上了市里的大專,我想過要憑自己的能力改變命運。可是結果呢?就是你們這些HR,嫌棄我的學歷低,連個面試機會都不給我,我能有什么辦法?”
“只看重學歷,不看能力的是這個社會,是你們,不是我!我只是想要個公平的機會,我有什么錯?”
郗嬈安靜地等著他說完,又看了眼門口聚集的聽門縫的眾人,然后點頭,“沒錯,你靠著造假獲得了機會,結果呢?”
“別人不知道你不是W大的,還是覺得你達不到要求,你想過為什么嗎?”
“他們欺負人!”胡俊宇漲紅了臉。
“全世界的人都欺負你?”郗嬈淡淡笑了笑,“這是被害妄想癥,得治。”
“胖子說得對,做技術的,一出手別人就能看出你的深淺。事實上,我理解你為了邁過招聘門檻去造假,雖然我并不贊同。”
說到這,她放慢了語速,注視著胡俊宇的眼睛,“可是假的始終是假的,你能造一份學歷,造不出自己的能力。你沒有去讓能力匹配你的假學歷,有今天,我不同情你。”
“半個小時之內,請你拿著解除勞動合同通知書離開公司,否則,網上那件事會怎樣反轉,你比我更清楚。到那時候,這個行業才真的沒有了你的容身之地。”
郗嬈最后說。
夜晚的綠道很安靜,只偶爾傳來跑步的聲音。
郗嬈坐在長凳上,一邊擦著額角的汗,一邊給程牧野發消息。
“謝謝你,這單是幫我朋友的,沒錢分給你,明天我請你吃飯。”
“還是我請吧。”程牧野很快回了消息。
“王國斌下周入職,傭金到賬以后打你卡上。”
“不用了,就算那條裙子的錢吧。”郗嬈說。
程牧野改成了語音,笑得很爽朗,“郗嬈,我送你條裙子,你要跟我算錢,這是一點機會也不給的意思嗎?”
郗嬈頓了頓,裝糊涂,“你還要什么機會?哪個案子有合作的機會,我沒聯系你?”
“你呀,”對方很無奈,“真是憑本事單身。”
“行了,明天我來接你,發現一家好吃的魚頭火鍋。”
“好。”
放下電話,郗嬈唇角微微彎起。
一對年輕男女從她面前跑過,她聽見女孩子撒嬌說:“你別出差了,我不想一個人跑步。”
男孩子下巴微微朝她的方向一點,“別人一直一個人跑,你就是被我寵壞了。”
果然單身還是要受到歧視吧?
她起身,冷冷掃了兩個人一眼,大步朝著前面跑去。
我單身,我跑得快,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