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顆糖
- 嗜甜患者
- 遲非
- 3871字
- 2024-08-02 14:52:00
周五晚上7點40的晚自習下課鈴在一片死寂里突然響起來。
物理老師抬了兩下自己那副圓圓的眼鏡,掃視了一圈已然騷動的學生,慢吞吞道:“課代表收卷子。”
話音將落,教室就鬧騰了起來,白花花的卷子滿天飛,小組長收得滿臉不耐煩。
“叢蔚,你選擇題的答案還記得嗎?對一下。”
姜杳杳收著筆袋,湊過去了問叢蔚,剛剛做卷子的時候,余光見她下筆如有神助,筆尖都不帶在紙上停頓的,姜杳杳心里暗嘆的同時又有些羨慕,多好使的腦子啊。
裴寂的位置離她們近,聽見姜杳杳說話,耳朵“噌”就豎了起來,心里也是抓心撓肝地想對答案。
這張測試卷,是物理老師根據月考卷子母題變換出來的一張新卷子,所有的題型設置都和月考卷子一模一樣,就看他們有沒有把月考內容完全消化。
饒是這樣,還是有部分學生做到最后幾個題的時候覺得頭疼。
叢蔚順手在草稿紙上寫了一串字母,遞給姜杳杳。
按順序背下來的選擇題答案,姜杳杳驚了一瞬,然后捧著對了半天,臉上表情從凝重到松了口氣再到開心,跳起來就是一個熊抱:“我答案跟你一樣,穩了穩了。”
后座的唐飛連忙半個身子探了過來:“學霸,給我對對唄。”
姜杳杳拿著紙條遞過去:“給,讓你看看標答在身邊是個什么感受。”
唐飛生得賊高,一站起來都快一米九了,聽說他初三畢業的時候還只有一米六,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就這么一兩年居然暴長二十多厘米,由于他長得高看得遠,一雙眼睛視力極好,耿越一見到他就讓他當了班上的紀律委員,每天中午午休的時候就坐在講臺上,一雙眼睛跟雷達似的掃視著。
裴寂趁著機會瞟了一眼,ACCBDADCBB。
好些都不一樣啊。
裴寂臉黑了黑,也不抓心撓肝了,肩膀塌著,似是有幾分泄氣,拎著書包就走。
一邊出校門一邊開手機。
十月中旬的傍晚終于開始漸黑了,沿路的路燈依次亮起。
手機剛開機,就進了一通電話。
“哥,我在你學校門口。”清爽爽的一道少年聲音。
裴寂一張黑臉緩了緩:“知道了。”
三中門口的路燈柱子底下站著一群男生,有瞧著十七八的學生,鬧哄哄擠在一起,穿著不同學校的校服,還有一些看上去就像個社會人。
放學的學生有人認出來,什么職校的、七中的、十九中的,都不用刻意去辨認,隨便看上一眼都知道,全是附近一片的校霸們。
害怕,不敢議論。
中間有個男生長得尤其好看,一張娃娃臉,眉弓高山根筆挺,襯出兩團極深邃的眼窩,一雙眼睛泛著淺棕,就像那透明的琉璃珠子似的,天生的卷發堆在頭頂,路燈照著,泛著蜜糖色。
典型的混血長相。
他遠遠就瞧見了裴寂,右手抬高了猛揮一陣,就像是要把手給揮斷了似的。
“哥!”
裴寂看過去,對這小子浮夸的舉動十分嫌棄。
瞧著裴寂走近了,男孩一個助跑,就要往他身上蹦:“哥、哥,想死你了。”
一只手伸出去擋在他胸前:“離遠點兒,老子不攪基。”
話雖這么說著,但他還是從書包里掏了個包裝十分粗糙劣質的紙盒,往他懷里一塞,“生日快樂。”
柏粵抱著禮物兩眼淚汪汪:“我就知道我哥不會忘了我的生日。”
裴寂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越過他,走進那一群男生里,同他們抬手擊掌,一邊唇角高高掛起:“走吧。”
“聽三兒說,你這回考得不錯啊。”
裴寂嘴角一抽,那十個字母又從眼前閃過,他撥了撥胸前的青蛙:“還行吧。”
“嘖嘖嘖,謙虛,太謙虛了。”謝放調侃了兩句,“趁今兒柏粵過生日,定了KTV和臺球室,走吧,我們的裴大學霸。”
周五的晚上總是有些放縱的,不必擔心第二天早上就要交作業,不用想著早自習還得背古文和英語單詞。
裴天成因著裴寂這次上了五百分,心情格外好,收到了裴寂的微信后,只囑咐了一句“注意安全”,也就隨他去了。
叢蔚和姜杳杳出校門的時候,正撞見裴寂混在一群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男生里,勾肩搭背地往前走。
姜杳杳壓低了聲音貼進她的耳朵邊上:“瞧見了吧,裴寂不是什么好人,那群人里,不是打架鬧事的,就是混道兒的,咱們惹不起。早上瞧見裴寂跟你說話,我心都提溜到這兒了。”姜杳杳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卻見叢蔚輕輕搖頭。
姜杳杳一時也猜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后有人撞過來。
叢蔚一個趔趄差點摔了,還是姜杳杳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回頭第一眼就瞧見滿頭的臟辮,浮夸又囂張。
紀敏的校服半褪,像個披帛似的吊在兩只細細的胳膊上,手里拎著個花里胡哨的書包。
她生得明艷,又喜歡濃妝,一雙眼睛畫著眼線貼著假睫毛,襯得極大,眼尾上翹,跟貓兒瞳似的。
她半彎著腰貼過來,離叢蔚極近。
身上濃郁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叢蔚沒忍住皺了皺眉頭。
“你是叢蔚啊。”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似一般女孩兒那樣清亮高亢。
叢蔚不明所以,姜杳杳站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臂,拉著她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備:“紀敏,你干什么?”
紀敏站直了,眼神依然在上下打量叢蔚,最后目光與她直直相交。
那是一雙很干凈很平靜的眼睛,沒有任何攻擊性情緒,平和得就像是枯水期的河面,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沒什么,認識一下。”紀敏看了她半晌,輕笑,然后帶著身后一群女生就那么瀟灑地離開了。
姜杳杳松了口氣,又有些茫然。
“大姐頭,怎么突然這么平易近人了。”
她看看叢蔚,叢蔚看看她,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
——
回家先換了身衣裳。
叢文晏坐在廳前的紅木桌子后頭煉蜜,蜜香味兒充盈著整間屋子,在大釜里重湯煮了一天的白沙蜜,就著磁罐在炭火上煨煎數沸,出盡水氣,每斤加上二兩蘇合油,中和蜜氣。
加蘇合油這一步極重要,加多了氣味就濃郁甜膩,和香的時候和不勻,少了又讓蜜氣占了上風,味道不正。
她換了衣裳出來,就蹲在那小紅泥火爐前看她爸煉蜜。
嗅著那醇厚的味道,一雙眼睛微微瞇了瞇,鼻翼小幅度地開合著。
一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然后拇、食指在鼻孔前捻動,再伸出拇指。
【好香】
叢文晏笑笑:“以前教你煉蜜,你不是嫌麻煩不肯學。”
這里說的以前,該是很久以前了。
從前的叢蔚較之現在更活潑些,也更天真無邪一些,總歸當年還是年紀小,整日里都過得無憂無慮。
叢蔚也不接話,就蹲在那乖乖瞧著炭火上熬著的蜜。
“老板?”
有客上門,叢文晏拍了拍叢蔚的頭:“瞧著火。”
兩人置換了位置,叢蔚坐到小兀子上煉蜜,叢文晏起身迎客。
“隨便看看,都是些香制品。”
來客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兒,穿著毛線衣,底下襯著半身紗裙,蹬著一雙帆布鞋。似乎是沒在城里瞧見過這樣的店鋪,環顧鋪子的時候,模樣十分驚奇。
香鋪里擱著叢文晏制的香片、香餅、香包,柱香、線香、散香等,還有一些小的香制飾品。
閑來無事的時候,叢蔚也做,近來正值金秋,木樨(桂花)開了不少,風一吹,空氣里都漫這那股子香氣。
她前些日子撿了回來,做了幾串木樨香珠,手藝算不得上乘,但叢文晏還是把那些香珠掛在了鋪子里。
價格也不貴,單串兒的標價30,多串兒的標價60。
叢家制香的手藝一向很好,香氣純正,半點不輸外面賣的香水,真真是把香道承了下來。
叢蔚一向只曉得叢文晏手藝好,卻也不知叢文晏這手藝跟誰學的,做了這么些年的生意,雖然瞧著實體店生意不算好,但叢文晏的生意大多也都不靠實體店,他有他的路子,可從來不跟叢蔚說。
兩個女孩兒對那木樨香珠很感興趣,大約也是因為真的不貴,又香又好看,有些愛不釋手,一人買了一串,歡歡喜喜地走了。
——
紀敏進鋪子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叢蔚。
她穿著一身麻制的黃綠小格紋外套,對襟、燈籠袖,胸前一對兒嫩黃色的小盤扣,下面一條米色闊腿褲,踩著一雙布鞋。
剛轉過身,墊著腳,往墻上的木格子里放香片。拆了馬尾的頭發全散了下去,落在腰間。
紀敏在木門上敲了兩聲。
叢蔚擰過頭。
正對上紀敏。
微微一怔,似乎全然沒料到會在這里看到她,那個放學時候湊過來“認識一下”的女生。
紀敏也是一愣,隨即在屋里看了一圈,吊著嘴角笑:“你家的店?”
叢蔚回神,點點頭。
旁邊的布簾子掀動,叢文晏手里拿了個倒流香的香臺出來。一出來就看見這副“對峙”的場面,猜測著兩人是否認識。
“知知?”
叢蔚朝紀敏頷首,然后走過去把叢文晏手里的香臺接過,熟門熟路地放在架子上。
叢文晏看看自家閨女,再看看這個一身朋克裝扮的女孩兒,有些了然。
“你認識叢蔚嗎?”
紀敏早脫了那身校服,小皮衣裹著上半身,把兩只手插到口袋里,本來還十分酷的表情變了變,笑得喜氣洋洋,瞧著倒有幾分十幾歲女孩的開朗:“叔叔你好,我叫紀敏,我是叢蔚的同學。”
叢蔚背對著她,擰了擰眉,不知道紀敏到底想做什么。
紀敏原本也只是在去Bubble Lab的路上經過這家店,瞧著有幾分意思,就進來看個新鮮,卻也是沒想到會是叢蔚家的鋪子。
“原來是叢蔚同學啊,隨便坐啊。”叢文晏指著屋里的凳子,然后倒了杯水遞過來,“叢蔚剛轉去學校,以后還是請你多多照顧。”
紀敏接了水,目光落在叢蔚單薄的背影上:“應該的。”
“對了,叔叔,我晚上有個表演,想請叢蔚去看,不知道可不可以。”紀敏笑得純良,兩只手合十,沖著叢文晏眼巴巴地說話。
叢文晏其實拿不太準叢蔚的心思,他既盼著叢蔚可以多跟同齡人玩玩,又怕勉強了她讓她心里不舒坦。想了想,還是走到叢蔚身邊,摸摸她的劉海,半躬著身子:“知知想去嗎?”
叢蔚看著叢文晏的眼睛。
許久,才轉頭去看紀敏,直直看過去,盯著她的眼睛,好像要把紀敏看出個洞來。
紀敏挑眉,似乎有一瞬的驚訝,也就隨她去看,坦坦蕩蕩地和她對視著,臉上掛著不咸不淡的笑,倒也不見什么惡意。
然后,她看著叢蔚收回目光,沖叢文晏點了點頭。
紀敏有些出乎意料。
她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叔叔,您放心,我晚上肯定把叢蔚安安全全給您送回來。”
叢文晏把木格子里的最后一串木樨香珠取了下來,遞到紀敏跟前:“那就謝謝你了。這是叢蔚自己做的,不嫌棄的話,就拿著玩玩。”
紀敏沒見過香珠,想伸手去拿,可手伸到一半卻停了下來,側頭去看叢蔚。
這是,她自己做的。
叢蔚看到紀敏的反應,這會兒倒是有了幾分和善的笑意,彎彎眼睛,沖她點頭。
紀敏把那串香珠戴到手上,湊到鼻子底下嗅嗅,一點點清淡的桂花香味,卻不濃郁,有些縹緲,在鼻尖飄來飄去,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