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山源市公安局,刑警隊會議室。
黑暗的會議室里,只有前面投影儀的燈光,上面正在一張張自動播放命案現場的照片,以及一些檢驗科拍下尸體的特寫,偌大的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林嶠把現場勘察記錄,尸檢報告,監控錄像……所有跟案子有關的資料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才召開了這次會議。
他先讓陳在升首先匯報死者的個人資料和社會關系。
“死者羅中良,生于1960年5月,山源市本地人,生前住在山源市麗中路44號紫竹小區7棟四樓402號已經長達十年之久。二十年前與妻子離婚后一人獨居,其職業是刑警,從職至今,參與偵破大大小小刑事案件208件,社會關系較復雜,要說仇家嘛,肯定是有的。不過死者曾在一個月前,因身體原因被批準提前退休在家中養病,在這期間,很少出門……”
所有人聽到這里,都不免鼻子一酸,連林嶠的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會議室里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靜默。
接著,輪到法醫慕容云起來說話。
慕容云站了起來,和林嶠對視一眼,然后看看郭一鳴,冷漠的臉突然變得有些溫和,頗有有種少女看著情郎羞怯時的樣子。
“死者身上有三處槍傷,額頭那槍,子彈打穿顱骨,子彈的沖擊力使得頭骨破裂,大腦損傷,脊椎不同程度的斷裂。胸前的兩處槍傷應該是后面補上去的,都命中心臟,造成短時間的大出血。
“另外,七處刀傷,傷口沒有檢查出白細胞,應該是兇手在死者死后一段時間用某種鋒利的刻刀故意造成的。死者手腕處,右肩處,大腿處……身體多處有防御性傷痕,說明死者曾經反擊過。
“至于尸體解剖結果,死者原本患有風濕骨病,腰間盤突出,還有嚴重的胃病……長期服用的藥物,讓他的肝和腎已經開始呈現病態……”
慕容云似乎很滿意在匯報的過程中,大家都聽得很仔細,沒有人打斷,冰冷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她停頓了幾秒,又看了眼坐在對面的郭一鳴,繼續說:“至于那張面具,還需要再進一步確認,目前我只能初步判斷有可能是人皮制作而成。”
林嶠心里一驚,接過那份文件的右手也不由地顫抖了一下。
“就是這張面具!”物證科的小呂遞給林嶠一個物證袋,里面裝著那張一半紅色一半黑色的威尼斯面具。
林嶠審視著手里的面具,頓時思緒萬千。
小呂見林嶠沒有說話,便接著往下說:“在現場,我們除了發現這張神秘的面具外,還可以通過死者體內的子彈判斷,兇手使用的是一把四五式手槍,除此之外,基本沒有發現任何與案件有關的物證……”
當輪到技術隊的小張發言的時候,林嶠卻擺手讓他坐下,林嶠起身站在投影前面,注視著底下的所有人。
投影明亮的光線照在他漆黑的短發和白皙的臉龐上,仿佛還有淡淡的光暈在流動。
“首先,我知道,技術隊昨天已經查看過所有監控錄像,結果一無所獲。不過,現在我可以告訴大家,兇手昨天是從側門進入小區的可能性很大。”林嶠十分肯定地說。
“正門和側門都安裝了監控,可是我們查看了任何時間段的視頻,并沒有發現可疑人員。”技術隊的小張立即站起來道。
“你們的確查看了每一段監控錄像,卻忽略了一個非常大的漏洞,安裝在側門的攝像頭應該年頭較久,位置已經偏移了很多,根本無法把整個入口都拍攝下來。兇手有可能觀察到了這一點,所以巧妙地避開了監控所攝像的范圍。”
小張一聽,眼神開始變得黯淡,不過片刻之后,他又恢復了那種對林嶠習慣性的敬意。
所有人無不伸長脖子認真地等待林嶠接下來要說的話。
林嶠喝了口水,繼續分析道:“今天上午我在現場發現,在一塊地板上似乎有人故意留下了三個數字,根據我的分析,這有可能是死者留下來的線索,請大家看看,好好思考一下!”
林嶠向郭一鳴使了一個眼色,郭一鳴會意,忙對旁邊的陳在升說:“弄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陳在升飛快地操控手里的筆記本,調出那塊刻有數字的地板照片。顯然,照片經過技術隊的加工處理,變得更為清晰。
底下眾人都凝神思考,各執一詞,討論聲炸開了鍋。
林嶠停頓了一會兒后,忽然雙手往會議桌上一撐,眾人立馬安靜了起來,他極其嚴肅,然后聲音極為深沉地說:“最后,我通過對各部門所提供的信息判斷,兇手有可能是一名高智商罪犯,至于犯罪動機,簡單點說就是兇手和死者有私人恩怨,來復仇。接下來,我會規劃好下一步大家要做的事情,請大家務必齊心協力,并且做好加班的準備!”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下一句要說散會的時候。
林嶠卻提起那個裝著人皮面具的物證袋,眼神犀利得像是一把刀,他緩緩對所有人說:“其實大家都忽略了一個擺在眼前的事實,這起謀殺案也許有兩名受害者,我希望大家要重視這件事,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接著,他停頓了一會兒,看了看眾人的反應,才沉聲說出了散會兩個字。
散會后,林嶠看見郭一鳴一直抬起手腕在看時間,猜想他一定有什么急事,所以便問:“一鳴,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郭一鳴遲疑了一會兒,然后才開口說:“林隊,我有點事,想先回去。”
“行吧,那你先走,反正也要等技術隊的消息和法醫實驗室的結果。”
郭一鳴走后,慕容云走到林嶠身邊,假裝很隨意地問:“郭一鳴有沒有和你們說他要去哪里呀?”她依稀記得郭一鳴今天上午和某個人打電話,說晚上見面,當時郭一鳴心花怒放的,女人的第六感讓慕容云覺得有情況。
林嶠覺得意外,慕容云一般不怎么和他說閑話,更何況還是打聽別人的私事。
“我也不知道,剛才忘記問了,怎么了?”林嶠答道。
“沒事。”慕容云翻了個白眼,然后轉身離開了。
“她為什么突然關心郭一鳴的事情,”林嶠嘀咕道,“太不符合常理了……”
陳在升湊過來,對林嶠說:“林隊,這你就不知道了,根據我的觀察,慕容姐八成是看上我師父了!”一副自豪的樣子。
“這么八卦干嘛?趕緊干活。”林嶠故意正色道。
他說完,便讓一部分人開始著手去查看羅中良以往查過的所有案件的檔案,既然這個案子仇殺的幾率比較大,自然就要從羅中良辦過的案子查起。
——
郭一鳴來到臨江路的一棟老舊的別墅前,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他估計陳雅已經睡了,可還是忍不住想要見到她。
電話通了之后,他聽著電話里愉悅的聲音,長眉一挑,薄唇微勾。
等了一會兒,別墅的大門打開了,陳雅出現在他的面前,令他心頭產生一種微顫的悸動感。
耀眼的燈光下,兩只飛蛾在翩然起舞。
陳雅正想說些什么,郭一鳴走到她的身邊。他欣長的身體突然向前一傾,伸手把她抱在懷里。
郭一鳴想,她還是當年的那個陳雅,那個天天跟在他身后,叫他一鳴哥的那個美麗的陳雅。
陳雅的父親陳漢林曾經是商界大亨,和郭一鳴的父親郭志清是深交多年的摯友,兩家人關系一直很親密。陳雅和郭一鳴從小感情就很好,亦是青梅竹馬。
“好久不見,小雅。”郭一鳴把頭附在陳雅的耳邊,輕輕地對她說。
陳雅對郭一鳴這猝不及防地一抱有些驚愕,微微一怔,她沒想過他會抱自己。
郭一鳴體用左手搭在陳雅的右肩上,擁著她前行。
陳雅把身體稍微從他懷里移開了一些,然后笑著說:“一鳴哥,這么晚才下班嗎?”
郭一鳴愣了愣,把搭在陳雅肩上的手收回,以笑掩飾尷尬,說:“是啊,今天有個棘手的案子,有點忙!”
“先進去再說吧!”
陳雅看著與自己并排走在一起的男人,身材高挑,儀表堂堂,身上穿著一件黑色夾克,更顯其身軀魁偉,結實有力。
來到客廳后,陳雅給郭一鳴倒了一杯水。
郭一鳴坐在沙發上,不時地偷瞄幾眼陳雅,心狂跳不止。
彼時的鄰家小妹,闊別多年,竟然已經出落成美麗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小時候常常纏著他,說要嫁給他的那個小姑娘,是否還像年少時那般愿意和他緊緊地纏在一起,再也不愿意分開。
“你爸呢?”郭一鳴跳開話題。
“我也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就沒看到,應該在忙。”
“什么時候回國的?”郭一鳴故作輕松,繼續假裝很隨意地問陳雅。
“前天就回來了,不過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以前的朋友那邊玩了一天。”陳雅坐在郭一鳴對面,看著郭一鳴,語氣客氣而疏離。
“我前兩天還去了你爸的書店,怎么沒聽陳叔提起你要回來的事情。”
陳雅忽然不好意思地說:“這事兒我沒有告訴我爸,不然他肯定不同意!”
郭一鳴心里一驚,“你偷偷回來的?”
陳雅做了個鬼臉,云淡風輕地說:“對啊,我現在都不敢和我爸說這事!”
“這次回來還走嗎?”
“不走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郭一鳴見陳雅似乎不太想說話,以為陳雅累了,便也緘默不語。
隨即,屋里陷入了漫長的沉靜。
陳雅在無意中看見郭一鳴握著水杯的厚實右手,突然想起在飛機上遇到的那個男人。
他和郭一鳴一樣,長相英俊桀驁,身材修長俊朗,說話擲地有聲,全身上下隱隱透著一身正氣。
唯一不一樣的是,郭一鳴多了些陰鷙少了些英氣。
他們的雙手同樣強健有力,特別是右手,因為常年握槍的緣故,虎口和指腹長著厚厚的繭。
警察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所以陳雅才十分肯定,那個男人也是一名警察。
過了一會兒,陳雅突然問郭一鳴:“你剛才說有案子?”
郭一鳴就和陳雅說起昨晚羅中良被人謀殺的事情。
也不知道為什么,陳雅好似對此很感興趣,不停地問與案情有關的事情,郭一鳴剛開始還有些遲疑,但轉念一想陳雅也不是外人,也就耐心一一作答。
“你是說,尸體上除了有槍傷,兇手還在尸體上留下七處均勻的刀傷?”陳雅吃驚地問。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說人都死了,兇手這樣做是不是想暗示什么?你是心理學畢業的,給分析分析。”
陳雅用手撐著下巴,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分析道:“剛才你說尸體被移動過,并且整整齊齊地擺在床上,雙手呈十字形擺在胸前,這說明兇手和死者存在某種仇恨,希望死者能夠懺悔某種罪過,而且,兇手也許患有一定程度的強迫癥。”
郭一鳴覺得陳雅分析得好像有點道理,但自己作為專業刑警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得過分驚訝,所以,只是淡然一笑,“你的意思兇手就是一神經病和變態狂的結合體?”
陳雅做了個鬼臉,“可以這么說吧,還是來復仇的神經病!”
郭一鳴在離開陳雅家的時候,陳雅把郭一鳴送到別墅門口。
明亮的路燈下,郭一鳴再次擁抱了陳雅,然后深情地說了聲,“再見,小雅!”
而陳雅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郭一鳴目送陳雅完全進了家門后,才開著霸氣的大切離開。
——
夜晚的風在車窗外呼嘯著,氤氳著陰森冷冽的氣息。
郭一鳴的內心五味陳雜,腦子里全是陳雅一顰一笑的樣子。他想,今晚陳雅雖然興致勃勃地和他聊了很多,但他能隱隱感覺得到,陳雅所表現出來的興趣,并沒有夾雜任何私人感情,她只是對這樁案子感興趣而已。
想著想著,他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楚。而陳雅對他若即若離的態度,更是讓他焦慮重重。
這股莫名的焦慮感,讓他的內心變得十分煩躁,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他全身的血液也變得滾燙起來。在空曠的公路上,他慢慢加快大切行駛的速度。
車行駛在黑暗中,如一頭急速狂奔的野獸,一路奔騰哀嚎。
可是,當車快要到達天元路街道,離郭一鳴家還有幾百米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
一個小小的人影突然出現在前方幾米處的公路中央,即使郭一鳴從大腦迅速反應到用力去踩剎車板只用了短短幾秒的時間,也仍避免不了悲劇的即將發生。
大切的四輪在黑暗中與地面發出“嘶嘶”的摩擦聲,緊接著,郭一鳴想通過運轉方向盤,控制車身急轉彎,但遺憾的是,前方車頭仍是發出一聲短促的撞擊聲。
之后,郭一鳴才狂喘著氣把嘶鳴的大切穩住在路緣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