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深吸一口氣,整個人的心意都變得沉寂、銳意。
那一種銳意被沉寂壓在暗處。
他盯著那機器人的臉,可這個機器人,卻和學校里訓練的機器人不一樣——它的面部并沒有燈。
蘇晏心頭興奮,暗自尋思:“這里的訓練機器人,經過了經驗的迭代,戰斗經驗豐富。
“而且沒有開始、結束的提示,也更接近于實戰。
“我一定要全力以赴,看一看我的極限在哪里——不過,他們雖然戰斗經驗豐富,但卻絕不知道我的經驗。”
這樣“彼不知我,我不知彼”倒也多了幾分未知的興奮。
驟然,蘇晏心神一警!
來了!
這機器人的面部的黑色半球形面板下雖然沒有燈,看不出明顯的提示。
可機器人卻動了。
它的動作稍微一調整,只是將身形按照一定的方式,稍微彎曲,一步前傾。
一股慘烈、霸道,卻偏又沉寂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這一種感知沖擊著蘇晏的感官,讓他的心跳都為之一悸!
機器人正對蘇晏,渾身上下竟沒有一丁點破綻,讓蘇晏有一種無從下手知感。
蘇晏心說:“果然,和學校里訓練的機器人不一樣,學校里的機器人我一下就能看到破綻,這里的機器人,只是這么一下姿勢的調整,竟然和刺猬一樣,讓我無從下手。
“我不論怎么進招,也都必會被他攔截下來,這樣的姿勢……”
蘇晏的身形,動作也隨之調整、變化。
他竟是學著機器人的動作,調整了自己的動作,就想是鏡像一樣,變成了和機器人一模一樣。
這一下“模仿”,卻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眾新、老特戰隊員、跳跳虎、老爹、安逸曦也都屏息凝神,將目光集中在機器人和蘇晏的身上。
蘇晏、機器人彼此對峙、移動。
彼此保持了一個一丈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機器人進,蘇晏就退。
機器人左切,蘇晏就跟著右切。
卻是彼此也都沒有動手。
進、退、轉圈。
一人、一機器人,就仿佛是一個繅絲的絞車。
將眾人的心神,都一絲一縷的纏繞了過去,一圈一圈的纏繞在一人一機器人身上。
跳跳虎點頭,用手肘碰了一下老爹。
“納氣十分,呼之一縷。這一口氣的功夫,也練得真到家!
“你兒子……這是打算做什么?”
蘇晏的意圖,他看不透。
不明白蘇晏模仿機器人的動作、調整自己的形態的用意是什么。
唯一能看出來的,也只是蘇晏這一口氣上的修為。
天資過人。
老爹皺眉,卻也一樣想不到蘇晏的目的。
但老爹卻可以問安逸曦。
自己的媳婦——安逸曦,可是此時整個第三倉庫中,唯一一位藏象境的高手。
老爹舔著臉,問:“安安,晏子這是打算做什么?”
安逸曦一揚下巴,“咱家乖寶兒是發現了這個機器人動作之間的玄妙,在調整、學習。”
“學習?”
“嗯,你看,機器人是不是一直沒進攻,就和他轉圈、進退了?”
“嗯,是。”
“因為它找不到進攻的點,所以,就通過移動,尋找破綻。
“咱兒子卻是在移動中,不停的學習機器人,彌補自己的破綻,不斷調整自己的形態。”
“這臭小子!”老爹除了一個“臭小子”之外,也想不出什么適合的形容。
經過了一番進、退、轉圈后。
此時的蘇晏,已經完全物我兩忘,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機器人身上。
他忘記了自己的身體,但他卻就像是一面鏡子一樣。
機器人每做出一個動作,他就會相應的,做出一種鏡像的動作——
只有進、退的動作,是相反的。
這,赫然是——
心流。
當處有意、無意之間,如水一般,隨心流動,所有的反應都無所滯礙。
那,便是心流。
又名——
禪!
進、退、轉圈,時間也漸漸悠遠。
眾人的心神也被絞入更多。
空氣中,那種靜默、窒息的壓力也變得更大。
一面是機器人身上那種慘烈、霸道。
一面卻是蘇晏的沉寂。
像是一塊石頭、一棵樹、一個高崗,將那慘烈、霸道都拒在了另一側。
一機器人,一人;一慘烈、霸道,一如土石、枯木,清風吹來、暴雨傾瀉,卻都是如入泥淖,不見絲毫反應。
更為荒誕的卻是感官中的錯位——
機器人本是機器,所有的武學經驗,也不過是學員們歷代的數據迭代、優化而來。
它本應無情,但這時候卻是有一種鐵血軍人無懼生死的慘烈、霸道。
每一下微小的動作,都透露出“致命”二字。
蘇晏本是一個人,該有喜怒哀樂,可他此時偏偏沒有。
他很無情。
似變成了草木山石的一部分。
不會被激怒,也沒有喜悅。
機器人找不到蘇晏的破綻,蘇晏卻是壓根兒沒有去找機器人的破綻,只是一心去學習、調整。
終于……
時間過了十分鐘。
機器人忽然不再兜圈子,而是一步硬進!
左腿抬起前踏,是腳跟先著地,然后腳掌“啪”的一聲,重重拍在地上。
右腿就在這一拍的同時虛步跟上,屈膝沉胯,腳跟一跺。
“咚”的一聲,和“啪”的聲音幾無先后。
身形也隨這一下沉胯,矮下去足有小半個身。
右臂屈臂貼肋前伸、送肩。
手腕在送肩的同一時刻一翻,變成了掌心向外,五指自然張開的樣子。
整條右臂就在這一刻活了。
像是一條從深潭里面驟然沖天而起的惡龍,貼著蘇晏的胸前就向上竄去,直指蘇晏的咽喉。
虛實相應在雙足,剛柔并濟起蛟龍。
沖天殺意透天靈,神仙遇見也難防。
蘇晏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退!
蘇晏心神失,大腦都似乎在這一刻變成了空白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選擇,下一瞬間意識恢復,機器人竟被他一個過肩摔,摔到了前方。
他為何會背對機器人?
機器人又為何被摔到了前方?
不知道!
但,也沒有時間讓他思考。
因為機器人并未摔倒,只是被摔的背對蘇晏站住,反身一膝就近距離頂撞過來。
蘇晏匆忙一擋——
“砰!”
機器人的膝撞撞在蘇晏的手心,撞的他手心一陣酥麻。
蘇晏的心頭只有一個念頭:“這機器人的力氣,可比學校里的機器人大多了。我就擋一下,手整個就麻了。”
卻還不等蘇晏這一念完全消去,機器人的手臂就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肩頸部位。
這一砸是借了膝撞不成,踩腳、落地的勢,順理成章。
砰!
蘇晏只覺半身一麻,眼前一黑。
再一醒神,人竟已躺在了地上。
他的頭,枕在機器人的腳背上。
機器人的腳背用力勾起,和小腿形成了一個直角,用腳后跟撐著地。
這一個姿勢,讓蘇晏躺的很安穩。他的一只手,還被機器人拉著,這一個姿勢,一下就讓蘇晏意識到了什么——
并不需要去“回憶”,只是單純的,從這一個姿勢,就能做出判斷。
他剛才被機器人摔了。
摔法,還是極為兇殘的“倒栽蔥”。
“倒栽蔥”這個名字聽著土氣,但殺傷力卻是十足。
這一招,是把人頭下腳上,斜著往地上貫的。
一頭栽下,整個頸部會瞬間彎折,頭也會和地面硬碰硬。
這么一下,人幾乎就死了。
機器人勾腳做枕,拉著他的手臂,其實就是這一招的防護手段——
畢竟,這是訓練,又不是殺人。
安逸曦忙過去,拉起了蘇晏。拍去蘇晏身上沾的泥土。
“沒事兒吧,乖寶兒。”
蘇晏伸手撫了一下頸部,“沒事……媽,剛才我是怎么被摔的?”
安逸曦解釋,“你剛才肩頸遭受重擊,大腦瞬間供氧不足。它順勢一扯,就將你翻了個身,頭朝下栽下去了。”
蘇晏“嘶”的吸一口冷氣,“真兇殘。”
而后,蘇晏就又想起了剛剛,莫名其妙的,就一個過肩摔把機器人摔到了前面。
就問:“媽,剛才……我是怎么把機器人摔到前面的?”
安逸曦奇道:“你自己不知道怎么摔的?”頓了一下,又說,“我剛看你那一下,簡直是出其不意,偏又妙的不行,你自己竟然不知道?”
蘇晏說:“我當時腦子都是一片空白的,等一回神,它已經給我摔到前面了。”
“嘖……”
安逸曦不知該如何評價。
老爹插言,“這些細節,說也不太說的清楚。不如還是看記錄吧。”
跳跳虎調取了影像、記錄,將一個平板遞給了蘇晏。
蘇晏從頭到尾,很認真的看了一遍。
然后,自然就看到了自己是怎么將機器人過肩摔的,也看到了機器人是怎么將他倒栽蔥的。
他針對機器人那迅疾、兇殘的貼身一打。
竟不是在退。
而是用右臂橫插,穿進了機器人那仿佛是一條蛟龍出潭的臂彎處。
在臂彎一壓,另一只手則是按著那一條手臂的小臂,用力后推。
跟著——
轉身、旋肘后擊。另一只手變壓為拽,矮身一掄。
機器人就被摔了。
蘇晏心中總結:“是我一回神,愣了那么一下,給了機器人反應的時間。
“如果我不愣那么一瞬間,就可以用腳一下踢在機器人的膝蓋彎,讓它跪下去。
“我再順勢一擰,就能把它的一條手臂擰成麻花。
“這樣……它就再無反抗之力。”
勝負,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的愣神、遲疑,攻守之勢就已經逆轉,他在一招之內,就被機器人破開了門戶。
可是……又該怎么在回神之后而不發愣呢?
蘇晏不知道。
蘇晏反反復復,將他摔機器人、機器人摔他的畫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安逸曦便也蹲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
“你的這一下摔,摔的本身,并不精彩,也不高明。最高明的是哪里,知道么?”
安逸曦的手指在平板上面點了點,放大了蘇晏的動作。
“是你把手從它臂彎穿過去,往下壓這一下。這一壓,就讓把它的這一條孽龍,打回水潭了。
“而你另外一只手這一壓,更是讓它叫都叫不出來。
“就好像是一條鱷魚,它張開嘴咬人,力量會非常大。但你卻提前一步,在它要張嘴的時候,從外面箍住了它的嘴。
“它只能憋著……”
這么一個比喻,無疑很形象。
蘇晏說:“我也是現在看了,才知道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之下,竟然用出了這么離奇、美妙的招數。
“我腦子空白之前,想的其實是‘退’來著,要避其鋒芒。”
安逸曦抬手便在蘇晏的頭上揉了揉。
一頭烏黑、亮澤的,手掌長的頭發揉起來卻是相當的舒服。
“我兒子可是很聰明的!”
“媽,你這么說,讓人感覺好羞恥……”
“懂什么是實事求是?”
說話,就給蘇晏披上了衣服。蘇晏將平板還給跳跳虎,就將衣服穿好了。
接下來就是一些技術性的訓練,蘇晏也跟著體驗了一個遍。
中午吃了食堂。
下午的時候,跳跳虎等人就帶著一家三口去參觀了各種裝備。
蘇晏還換上了連體作戰服,在臉上抹了油彩,在各種特種車輛、器械跟前拍照。
手里拿著槍械,做出各種戰斗、開槍的造型。
最后,還穿上了盔甲,體驗了一下這種輕便、高強度的甲胄穿在身上的感覺。
這一趟的“老部隊”之行,便結束了。
吃過了晚飯,眾人便一路送他們上了車。
蘇晏、安逸曦又戴上了頭套、耳機。再次摘掉,就已經是刺鰩-30的內部了。
這一趟來送三人的,也都還是老爹的幾個老戰友。
“這趟先送嫂子、晏子去始皇島……病貓,等回頭送你。”
蘇晏、安逸曦二人被直接放到了始皇島的一處廣場上。
然后刺鰩-30就拔地而起。
從外面看刺鰩-30的升空、遠遁,卻是奇快無比。
從地面升起來之后,就直接和天空融為一體了。
安逸曦一拉蘇晏的手,“走,咱們去酒店。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去玩兒。”
老爹下了飛行器,入眼的卻是熟悉的第三倉庫的機場。
這人來都來了,一群老戰友又怎么能讓他輕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