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帽子戲法
- 白河大道
- 蒼鳥白夜
- 3575字
- 2024-07-23 16:53:01
魔術師,一個看似不神秘的神秘職業,“明事理”的人將其視作騙子,善良的人也只不過是把它當作賣藝營生的手段罷了。真正能活躍在大眾眼前,受到萬眾敬仰的魔術師少之又少。然而,恰恰是這群人,守護著這個行業最深的秘密。
薛大師算是其中一位。他自幼跟隨師傅學習魔術三十載,然后告別師父外出游歷,最終定居在這座小鎮,成了方圓百里內唯一的魔術大師。
這天,薛大師按照計劃出現在小廣場上的落日余暉里。周六傍晚不乏圍觀的閑人,而且這時路燈還未亮起,光線昏暗,人們常常會被自己的眼睛欺騙。魔術師多半是狡黠的,薛大師也不例外。
他穿著黑色西裝,拖著一個大號的黑色行李箱,手拿一頂黑色圓頂禮帽,從容地走在廣場上。他面帶微笑,給人以優雅寬厚的印象,但那雙眼睛卻藏不住他的精明。
他像往常一樣停在那個特定位置,蹲下身,打開行李箱,掏出折疊桌,將它展開后再把禮帽放到上面,接著再附身準備今天要用的道具。
表演魔術,薛大師有他自己的規矩。他從不接受私人聘請,也不參加電視節目,只是特定時間特定地點在公眾面前表演。你愿意來就來,愿意給錢就給錢,一切尊聽悉便。
現在,象征著他生活的錢箱就擺在桌上。演出還沒開始,周圍就已聚集了不少人,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投零錢了。
“薛大師,你可算來了!”
“薛大師,今天有什么新花樣?”
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很快演出開始了,和所有人料想的一樣精彩。
他拋出一枚硬幣,那枚硬幣落到他手上后,竟變成了兩枚。他用布遮住桌子,輕輕一掀,那桌子竟消失不見,再一掀,它竟又回來了。他拿出一面鏡子,將它擊碎,然后用手一抹,破鏡竟能重圓。
觀眾們個個聚精會神,他們時而目瞪口呆,時而齊聲驚呼,目光一刻不停地跟隨著薛大師,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有的人甚至高舉雙手,一臉不可置信。一只白鴿落到屋頂,低頭注視著這場邪教儀式般的表演。
林成是在薛大師展示帽子戲法時來的。
三十分鐘前,他剛告別朋友,騎著自行車,穿行在回家的路上。一周的學校生活使他疲憊不堪,此刻他只愿享受這稍縱即逝的自由。爬上橋梁,隨重力滑下。失重感使他的精神開始升華,耳畔的風提醒他現在真真切切地活著。抬頭看,這晚霞,這光影,遠非歐洲印象派畫作所能比。
不過,好像有什么不對。
到底什么地方不對呢?
林成停下車,審視起那片天空來。突然,一道陌生的藍光映入眼簾。那道光呈條帶狀,延伸在半空中,仿佛北極村的極光。
十六歲的少年,對這些異象可謂毫無抵抗力。他帶著好奇和興奮,順著藍光的指引,一路狂飆沖向小廣場。
薛大師將帽子戲法放在最后也不無道理,它精彩地有些魔幻了。他甩甩手,用詢問的眼光看向人群。
錢。有人說。
薛大師將手伸進禮帽,掏了掏,眼睛一亮,抽出一張百元大鈔。
蘋果。有人說。
薛大師搖了搖頭,隨手拿出一個蘋果。這對他來說好像太簡單了,他示意觀眾加點難度。
鱷魚。有人說。
薛大師頓了頓,猶豫著把手伸進禮帽,然后快速拖出一條帶著鱗片的鱷魚尾。那條尾巴猛地掙脫,縮了回去。
場下一片嘩然。
林成這時剛到人群外圍,那藍光從半空中指向中心的小高臺,上面站著一個手持黑色圓頂禮帽、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那道藍光的來源正是那頂禮帽。
男人忘我地表演魔術,觀眾們忘我地觀看,兩邊都十分陶醉。
林成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沒反應。他又拍了拍別人的,還是沒反應。
什么情況?他摸不著頭腦,喃喃道。
為了湊的更近些,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他開始撥開人群,向著高臺前進。
月球。有人說。
薛大師面露難色。
忽然,他瞥見人群中艱難前行的林成,皺了皺眉。林成顯然保持著清醒,這么看,他似乎有麻煩了。
薛大師扣上禮帽,打了個響指。
“結束了?”
“唉......”
原本寂靜的人群倏然變的嘈雜。人們開始散去,擠著林成,不讓他繼續向前。那頂禮帽上的藍光漸漸消失,天空變成了純粹的血色。林成懵了,推搡周圍的手定在空中。
血色。
他的腦海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瞬間連通,一段記憶拔地而起,巋然不動。
多年前,林成的父母曾帶他看過一場魔術表演,和現在這場十分相似。那時,他被父母輪流抱著,以觀看到那詭異的畫面。
黑西裝。黑禮帽。藍光。舞動的魔術師。沉醉的人群。精彩紛呈的表演。血色的天空。
那響指似乎是休止符,表示樂章的停頓,這場演出已然結束。
那藍光是什么?天上怎么是血的顏色?林成問。
什么藍光?什么血的顏色?沒有,不要亂說。父母答。
這是林成在這小鎮上的第一個周末,一個星期前,他隨著父母搬到這里。但這第一個周末明顯不同尋常,因為他平生第二次看到了這種景象。他下定決心要逮住那個魔術師,把一切都搞明白。這樣想著,他手上的力道大了幾分。
等到他脫離人群,薛大師已經消失在路口了。
于是一場追逐戰開始上演:前面跑著一身黑的薛大師,后面追著騎車的林成。只是自行車畢竟也是車,總要比人跑得快,兩人的距離因此不斷縮短。
薛大師一氣兒跑到江堤,沖上臺階。隨后的林成只得拋下自行車,使出百米沖刺的勁追趕。
薛大師回頭瞄了一眼,看見林成如此執拗,暗暗下了決定。他最后打量了林成一會,仿佛是在確認什么,而后摘下禮帽,嘴里念叨著聽不懂的咒語,接著輕輕一拍。這一套流程下來,林成眼里又出現了那道藍光,它炊煙一般裊裊升起。
薛大師用嘴叼住帽檐,右手搭上欄桿,隨即縱身一躍,在空中用雙手畫出一個大圓,然后,就在林成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林成撐在欄桿上,大口地喘著粗氣,耳邊只剩下自己心臟怦怦跳的聲音,其他的一律杜絕。下方江水襲來,一刻不停地向下游沖去。頭頂的天空已經黑了下來,不再是血色。一陣風吹過,帶著江岸特有的味道。
自那以后,薛大師再未出現在鎮上。
他的消失雖不至于是場巨變,但也給小鎮平靜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沖擊。人們注意到他不再出現,紛紛議論起來。
“怎么回事?搬家了,還是去大城市發展?總該不會是死了吧?”
“別胡說!大概有什么急事,下個星期也許就回來了。”
這些對話讓林成了解到,那位魔術師正是薛大師。可這并無用處,因為他早已人間蒸發,煙消云散了。
這些年,林成總也忘不了那個傍晚。他一開始能明顯地感受到他與這件事的聯系,以致任何事情都讓他不自主地想起。他時常會在夢里重溫那場追逐。那天空,那江水,還有欄桿冰冷的觸感都是如此真實。只是這種聯系正漸漸變淡,仿佛暗示著他漸漸泯于眾人。的確,如今朝九晚五的他就像一潭死水,陰沉且平凡。他不外乎一個普通人罷了,就算能看到一些東西,也僅此而已。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那天,他的兒子林真俄然沖到他跟前,用乞求的眼神望著他。
爸爸,我想學魔術!
不——你要上哪學?
父子倆兩雙不同的眼睛里同時流露出期待。
我已經找到老師了,他就在外面,我去叫他進來。
林真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
其實林成一直在想,他那天如果早點擠出人群,或者跑得再快些,是否就能攔住薛大師。或許他也可以不去探尋,只是暗中觀察,這種異象大抵還會繼續存在下去。
他到底在懷念什么呢?可能是對未知的好奇,可能是那時尚未磨滅的熱情,也可能是可以讓自己區別于他人的興奮。
這些年他看過無數次帽子戲法,但那些拙劣的表演遠不及薛大師那日的飛躍。他知道,只有那個人才配得上“魔”字。
是嗎?林成的手開始顫抖。
會是嗎?林成的預感慢慢強烈起來。他一陣耳鳴,之后便聽到了滾輪轉動的聲音。
不多時,林真走了進來。然后是一身黑的男人。這么多年了,他的容貌卻無絲毫變化,時間好像并沒有經過他。
薛大師毫不驚訝,似乎早知如此。他鎮定自若地摘下黑色圓頂帽,注視著林成。
薛——薛——
是我。
林成無法再說出一個字,眼前這個讓他迷失了半輩子的人正向他走來。
林真見自己插不上話,識趣地回到房間。
薛大師唇齒輕動,吐出的話語轉暈了林成的腦袋。他說的很慢,但林成還是難以理解。不過薛大師很耐心地解釋,仿佛把林成當作一個無知的孩子。
聽完那些,林成呆住了,他早知薛大師身上有秘密,卻不知這秘密如此震撼。
我有一個請求。
薛大師笑了笑,示意他說下去。
你能再變一次帽子戲法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拿起禮帽,念出那句熟悉的咒語,接著輕輕一拍,藍光隨之流出,蜿蜒著升至天空。
月球。
薛大師毫不猶豫,將手伸入帽內。煙塵從禮帽中涌出,彌漫開來,霎時將房間變作仙境。現在恰好是晚上,薛大師的手臂出來一點,天空也就暗下一點,月亮也就虛化一些。
月球出來了,它的坑坑洼洼證明著它的身份。此刻它正躺在薛大師的手上,揚起一陣又一陣浮塵。
不等林成欣賞完,薛大師又將月球扔回禮帽。它立馬回到原位,夜晚又亮了起來。
響指一打,天空瞬間泛出血紅,如沿海赤潮般蕩漾。
林成移步窗前,望向外面,一時有些出神。原來他真的和別人不同。
我教林真學魔術,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薛大師扣上禮帽,整了整衣領。林成轉過身,盯著薛大師那雙精明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什么條件?
薛大師沒說話,但有一股力量徑直撞入林成的腦門,在他腦海中蠕動。他頓時跌坐在地,目睹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頭痛欲裂。
薛大師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林成的腦中有個空靈的聲音響起。
你不要聲張。
唔。那是自然。
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已然成真。
#2023年3月28日初稿 2024年7月23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