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超越快樂原則(5)
- 弗洛伊德9:自我與本我
- (奧)弗洛伊德著 車文博主編
- 4784字
- 2014-12-14 22:28:47
(我們已經描述過的)在童年心理生活的早期活動中和在精神分析治療的事件中表現出來的一種強迫性重復,在很大程度上顯示了一種本能的特征,而且,當它們的活動和快樂原則形成對立時,就會顯示出好像有一種“魔幻般的”力量在起作用。在兒童的游戲中,我們似乎發現,兒童甚至會因為另一個原因而重復快樂的體驗,因為通過他自己的活動,能比只通過被動的體驗更徹底地更多地控制這種強烈的印象。每一次新鮮的重復似乎都加強了兒童竭力以求的這種控制。兒童并不能使他們的快樂體驗得到足夠經常的重復。他們不懈地堅持這種重復的同一性。這個特點在后來則消失了。如果一個笑話被第二次聽到,它幾乎不會再引人發笑;戲劇性的表演在第二次絕不會產生像第一次那樣的印象;的確,要說服一個成年人馬上再讀一遍他非常喜歡讀的一本書,幾乎是不可能的。新奇總是快樂的必要條件。然而,兒童則會不厭其煩地央求成人重復一個他給他們看過的、或者和他們一起玩過的一種游戲,直到這個成年人拒絕再玩或實在筋疲力盡為止。同樣,如果給兒童講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他就總想一遍又一遍地聽這個故事,而不聽其他新故事;而且他會嚴厲地規定,重復得必須一模一樣,并糾正講故事的人可能誤漏的每一次差錯——雖然他們可能實際上是想通過插嘴來獲得新的贊許。所有這一切和快樂原則并不矛盾;顯然,這種重復,這種同一事物的重新體驗本身就是快樂的一個根源。相反,在接受分析的一個病人的案例中,在移情中強迫他去重復童年生活的事件,顯然絲毫也沒有考慮到快樂原則。病人在這方面的舉動完全像一個孩子,這使我們看得很清楚,他的被壓抑的原始經驗的記憶痕跡并沒有以一種約束狀態表現出來,在某種意義上說,確實不可能服從那個繼發過程。再者,他們通過結合前一天留下的記憶痕跡,把他們有能力形成一種愿望的幻想歸因于他們不受約束這個事實,這種幻想將在一個夢里表現出來。當我們在分析的后期試圖誘導病人和醫生完全脫離開時,就經常遇到作為一種治療障礙的同樣的強迫性重復。我們還可以假設,當那些對分析并不熟悉的人感受到一種模糊的恐懼時——仿佛他們害怕喚醒那些他們認為最好留在睡眠中的東西——他們所害怕的歸根結底是對出現這種被魔幻般的力量所占有的強迫性。
但是,是“本能的”這個謂語是怎樣和強迫性重復聯系起來的呢?在這一點上,我們不可避免地要產生這種想法,我們可能已經發現了一個普遍的、迄今尚未被清楚地認識到的,或者至少沒有被明確強調的本能特點的痕跡,或許是一切有機生命特點的痕跡。因此,似乎可以這樣認為,一種本能就是在有機生命中先天存在的旨在恢復早期事態的一種欲望,這是一種在外部干擾力量影響下這個生物實體必須拋棄的欲望;就是說,它是一種有機體的彈性,或者換一種說法,是有機體生命中固有的惰性的表現。
對本能的這種理解在我看來是很陌生的,以為我們已習慣于在本能中發現這個趨向變化和發展的因素,而現在我們卻發現,人們要求我們認識到的是在它們身上恰恰相反的東西——即有機體的保守性質的表現。另一方面,我們很快就會聯想起一些動物生活的實例,它們似乎可以證實這個觀點,即本能是在歷史上被決定的。例如,有些魚類為了在遠離它們通常居住區的某一水域內產卵,而在產卵期進行艱苦的長途跋涉。根據許多生物學家的觀點,它們所做的只不過是尋找它們的物種以前所居住過的水域,但是,隨著時間的遷移,這些水域已經轉換給其他魚類了。據說候鳥的定期移棲也同樣適用于這種解釋——但是,當我們考慮到,在遺傳現象和胚胎學的事實中,我們有關于有機體強迫性重復的最深刻印象的證據時,我們很快便發現沒有必要再尋找更多的事例了。我們發現,活的動物的生殖細胞在其發展過程中一定會重復(雖然只是以簡化的短暫的形式)這種動物由此進化而來的一切結構形式,而不是沿著最短的道路迅速地形成它自己的最終形狀。這種行為只有在一種很小的程度上才能歸因于機械的原因,而且我們也不能相應地忽視歷史的解釋。同樣,通過長出一個與失去了的器官完全類似的器官,這樣一種再生能力在動物王國里屢見不鮮。
我們將會遇到這個并非毫無道理的反對意見,很有可能的是,除了那些促使重復的保守本能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強烈趨向發展和產生新的形式的本能。這個論點當然也不能忽視,我們在討論的后一階段將予以考慮。但是,我們眼下最好還是在它的邏輯結論中遵循這個假設,即一切本能都把恢復一種早期的事態作為它們的目的。這個結果可能給人留下一種神秘主義的或故弄玄虛的印象;我們仍然可以相當坦然地排除曾經追求過任何這類目的的譴責,我們尋求的只是合理的研究結果,或者基于它而建立的各種看法;在這些結果中,除了那些確定無疑的特性之外,我們并不希望發現任何其他性質。
因此,我們不妨假設,一切有機體的本能都是保守的,都是從歷史上獲得的,并且朝向恢復某種較早期的狀態。這樣,我們一定會把一切有機體發展的現象歸之于那些外部有干擾的和有趣的影響。原始的生物實體從一開始就不想改變;如果條件始終不變,它就總是只重復同樣的生命歷程。但不管怎么說,一定是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地球的進化史及其和太陽的關系,才有可能在有機體的發展中留下痕跡。有機體的保守本能已經使每一種強制性的變化被同化到有機體生命的過程中,并且把它們儲藏起來,以供今后進一步重復。當這些本能實際上只想努力借助于新舊兩條道路達到一個古老的目標時,它們表現的假象卻必定是一些努力追求變化和進步的力量。另外,一切有機體奮力以求的這個最后的目標也是可以說明的。如果生命的目標是迄今為止從未達到過的一種狀態,它就會和本能的保守性產生矛盾。相反,它就一定是一種古老的狀態,一種最初始的狀態,是活的有機體很久以前就脫離開的狀態,并力圖通過一切迂回的發展道路又回到這個出發點。如果我們把它作為一種不承認有例外的真理,即一切活的東西都是由于自身之內的原因而死亡的——重新成為無機物——那么,我們將只能說“一切生命的目標就是死亡”,我們還會回想起這句話:“無生物是在有生物之前就已存在。”
在某一時期,通過我們對其性質還不能形成概念的某種力量的活動,生命的屬性在無生物中被喚醒了。或許這個過程就是一個使其他生命物質后來在一定的生物階層產生意識的類似的原型。因此,在以前無生物中產生的緊張便力求要達到一種平衡;第一種本能便以這種方式顯示出來,即回到無生命狀態的本能。那時,生物是很容易發生死亡的;其生命的歷程可能只是很短暫的,其方向是由這個幼小生命的化學結構所決定的。或許,通過一段漫長的時期,生物就可以這樣得到不斷的再生,而又很容易死去,直到決定性的外部影響以這樣一種方式發生了改變,迫使仍然活著的生物更加廣泛地偏離最初的生命歷程,并且采取更復雜的和迂回的道路來達到死亡的目標。這些被保守的本能忠實地保留下來的、通往死亡的迂回道路,在今天就這樣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現象的畫卷。如果我們堅定地認為,本能的保守性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就不可能獲得關于生命的起源和目標的任何其他假設。
如果這些結論在我們聽起來很奇怪的話,那些使我們做出關于許多本能的結論也一定會使人同樣感到困惑不解,我們認為,這些本能處在有機體的生命現象的背后。我們關于每一個活的生物都具有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本能的假設,和本能的全部生命的目的就是產生死亡的假設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些自我保存的本能、自我肯定的本能和控制(mastery)的本能,看來已極大地削弱了其理論的重要性;它們是一些局部的本能,其功能是保證有機體將遵循自己的道路走向死亡,以及避開回到無生物存在的可能的道路,這不是有機體本身所固有的可能性。我們不再考慮有機體的那種令人困惑的決心,它是如此難以和前后關系聯系起來,這是有機體在面臨每一種障礙時保持自己的存在的決心。留待我們考慮的是這個事實,即有機體只希望以它自己的方式死亡。因此,這些生命的看守人最終也是死亡的忠實追隨者。這樣便產生了自相矛盾的情境,即活的有機體最竭盡全力地抵抗這些事件的發生(其實是一些危險),而這些事件能幫助它通過很短的迂回道路,迅速地到達它的生命目標;但這正是具有純粹本能特點的行為,它和一種理智的努力形成對照。
但是,我們不妨暫停下來,進行一下思考,事情不可能就是這樣的。神經癥理論曾給予它一個有特定地位的性本能,這些性本能表現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情形。
并非所有的有機體都受外部壓力的強制,這種外部壓力驅使它們不斷地增加發展的程度。許多有機體直到現在還繼續把自己保持在低水平上:今天還存在著這樣的生物,盡管不是全部的生物,它們必定類似于高等動物和植物的最早期階段。確實,它們直到今天還活著。同樣,基本的有機體雖然構成了更高的生命形式的復雜機體,但并非所有的機體都走這條進化到自然死亡的全部道路。其中有些生物的再生細胞,很可能保持著生命物質的原始結構,在一定時期之后,攜帶著一切遺傳的和新獲得的本能素質,從作為一個整體的有機體中分離出來。可能正是這兩個特點,才使它們的獨立存在成為可能。如果條件合適了,它們就開始發展,就是說,重復同一種行為循環,它們的存在便歸屬于這種循環;結果,物質的一部分又把它的發展貫徹到底,而另一部分,作為一個新的生殖核心,又返回到這個發展過程的開端。這樣,這些生殖細胞就不利于生物的死亡,并且能成功地戰勝在我們看來似乎必定是潛在永存的東西,盡管它或許只意味著死亡道路的一種延長。我們必須把這個事實看作是最有意義的,即生殖細胞的這種功能得到了加強,或者,如果它和另一個與它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東西相混合,才能使這種功能發揮作用。
有一些本能主宰著這些基本有機體的命運,這些基本有機體比個別有機體存活得長,當這些有機體無法防備外部世界的刺激時,這些本能便為它們的安全提供庇護,并最終和其他生殖細胞產生聯合等等。這些總起來說就構成了這樣一組性本能。在與其他本能同樣的意義上,它們也是保守的,在那種情況下,它們要重新恢復生物的早期狀態;但是,它們的保守性程度更高,在這里,它們顯示出自己特別能抵抗外部世界的影響;在另一種意義上說,由于它們要更長時間地保存生命本身,所以它們也更加保守。它們是真正的生的本能(life—instincts)。它們的行為表現和由于其功能而導向死亡的其他本能的目的恰恰相反;這個事實表明,在它們和其他本能之間有一種對立,神經癥的理論早就認識到這種對立的意義。在有機體的生命中似乎有一種擺動的節律。一組本能向前壓,以求盡可能快地到達生命的最終目標;而另一組本能則在發展到某一階段時就返回到某一點,只是又從某一點走了一段同樣的路程,從而延長了旅程。雖然性欲和性別之間的區分在生命之初肯定并不存在。然而,很有可能,后來被描述為性欲的本能從一開始就發揮作用了。有人認為,只是在后來某個時期,它們才開始發揮反對自我本能(ego—instinct)的作用,這個觀點是不正確的。
現在,我們不妨暫時回過頭來,考慮一下是否所有這些思辨都是有基礎的。除了性的本能之外,難道就真的沒有尋求恢復早期狀態的任何其他本能了嗎?難道就沒有一種本能在為一種還從未達到過的狀態而奮斗嗎?我還沒有在有機界找到和我提出的特點相矛盾的任何確定的例子。在植物界和動物界中,顯然并不存在向更高水平發展的任何普遍的本能,雖然不可否認,這種發展事實上確實是存在著。但是,一方面,當我們宣布一個發展階段比另一個更高級的時候,這常常只不過是一個個人見解的問題;而另一方面,生物學教導我們,在某一方面更高級的發展常常要被另一方面的退化所抵消或壓倒。另外,存在著許多種動物形式,我們能從這些形式的早期階段推測出,相反地,它們的發展已具有退化的特點。高級的發展和退化一樣,完全可能是促進適應的外部力量的壓力所導致的結果;在這兩種情況下,本能所起的作用可能僅限于(以一種內在根源的形式)保持住這種強制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