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的景色宛如一幅被晨露浸潤的水彩畫。薄霧如紗,輕輕覆在收割后的田野上,秸稈垛像散落的金錠,在朝陽下泛著柔光。遠處的山巒層林盡染,楓樹高舉火把,唯有松柏仍固執地守著夏日的青翠。
田埂邊的野菊開得正酣,淡紫與明黃的花瓣托著晶瑩的露珠,幾只藍翅蜻蜓掠過時,便驚落一串鉆石般的碎光。老槐樹下堆積著自己的落葉,層層疊疊宛如大地寫給天空的信箋,被風翻動時發出沙沙的響聲。
李修崖早早地就起床了,在院落里打拳。打完拳,李修崖看著這滿院子的落葉,拿起掃帚開始清掃起來。
“弦子,起來了,穿這么正式干什么去?”
“恩呢,崖子,今天的早餐交給你了,我去一趟張爸那,柱子問起我來,你就說我去張爸那了?!?
“行,你放心去吧,我給他們幾個做飯?!?
“行,那我走了?!?
“需要我送到你村口嗎?”
“不用了,我跑去就行了,權當鍛煉身體了?!?
“行。”
收拾完院落,李修崖準備起早飯。
飯菜做好后,李修崖來到了柱子的房間,輕聲地說道:“柱子,起來吃飯了。”
“哦,好的,修崖哥?!?
李修崖又來到兩個舍友睡覺的位置,看到錢軒宇脖子上裸露的大金鏈子,然后走過去,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
“丫的,干啥!”
“干啥?滾起來吃飯?!?
錢軒宇看著依然熟睡的周正,也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
柱子坐到餐桌前,沒看到自己的哥哥,吃了口煎雞蛋然后問道:“修崖哥,我哥呢?”
“臭小子,你快吃飽了,想起你哥來了?”
“嘿嘿,那是因為修崖哥你做的太好吃了?!?
“哈哈,好吃就把你軒宇哥那份也吃了,你哥他去你張爸家了。”
“哦,軒宇哥,你還吃嗎?”
錢軒宇看著孫一柱那懇求的眼神,把自己的煎蛋夾到了他碗里。
錢軒宇轉頭看向周正碗里的煎雞蛋,剛想說話,只見周正把煎蛋一口送進了自己的嘴里。
錢軒宇邊喝粥邊點頭,說道:“好好好,阿正,你這么玩是吧?”
“你逼的嘛!”
吃完飯,李修崖正想收拾桌子,孫一柱攔住李修崖說道:“哥,我來吧?!?
“你來干什么?你把你那兩個哥哥看成吃干飯的了?”
“可是?!?
“沒什么可是,走,帶你去拿我和你正哥昨晚給你買的禮物。”
“哥,不用禮物,回來我哥又要說我了?!?
“說你什么?他說你我說他,走走走,都是小東西,都不如你豬哥送你一把刀的零頭,你不用擔心?!?
孫一柱左手抱著籃球,右手拿著刮胡刀,笑嘻嘻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啪?!眡2
“嘶~呼~,崖子,你說,這賊老天可真不公平,他還是個因為一個小禮物就高興地不得了的孩子。”
李修崖不語,只是看著那消失在房間的身影,笑了笑。
“崖子,弦子出去辦事了,我們啥時候走?”
“下午吧?!?
“行。”
房間內四人,輪流玩著那破舊電腦僅有的射擊游戲,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正午。
正午的秋陽高懸,鋒利如刀,剝去晨霧的朦朧,將一切照得無處遁形。風停了,田野陷入一種近乎審判的寂靜,連蟋蟀的鳴叫都顯得遲疑。
村口傳來不斷的警車聲響。
村子里的眾人都被這突如而來的聲響叫出了門,家家戶戶門上都是人頭攢動。
眾多警車朝孫一弦的房子開去。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車頭扎著白花,車燈亮著,卻照不亮人們眼中的陰翳。村道兩旁,早已圍滿了人——老人扶著門框,婦女抱著孩子,眾人們議論紛紛。風卷著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像是不肯落下的魂。
車門打開,一個瘦高的少年走了下來。他穿著略大的黑色西裝,雙手捧著一方黑框遺像,指節攥得發白。
照片里的男人穿著警服,眉目堅毅,嘴角卻帶著一絲溫和的笑。少年低著頭,脊背挺得筆直,仿佛肩上壓著看不見的重量。他的眉眼像極了父親,只是眼神里少了那份意氣,多了沉沉的痛。
人群中的老人先發出聲音:“這是,這是義山吧?”
“是,這是義山?!?
“他是警察?”
“沒聽說啊!”
這時屋里的四人也終于聽到了動靜,趕了出來。
看到這場景,四人默默的讓開路。
大門外不知道誰點燃了幾掛鞭炮,鞭炮聲炸響,硝煙彌漫。
遺像被端正地擺在靈堂中央,警徽在燭光下微微發亮。少年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柱子,來,這是咱爸,過來磕頭?!?
孫一柱沒說話,只是按他哥說的話,給正廳拜訪著的遺像磕了三個頭。
孫一弦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個紅色盒子,打開盒子,一枚軍功章躺在盒子里。
他看著那精致的金屬制品,摸了一把,冷冷的。
孫一弦起身,把盒子放在了遺像的旁邊。
這時張勝來到孫一弦身邊,問道:“弦子,你爸的喪事我會處理。”
“不用了,張爸,我姐這才出嫁,哪有再辦喪事的道理。不辦喪事了,權當,這些年他對我姐的補償了?!?
“你姐還沒來?”
“我沒讓她來,哪有剛結婚第二天就回門的?!?
“弦子,咱家不計較這些的。”
“張爸,咱家不計較,這世俗的禮節計較,再說了,也不差這一天?!?
“弦子!”
“不用勸了,張爸,讓諸位進來喝點茶吧。”
說完,孫一弦看了一眼李修崖,然后點了點頭。
李修崖瞬間明白,這就同自己的兩位舍友去準備茶水。
剛剛舉行完婚禮,一次性杯子是不缺的,也幸虧在上午李修崖燒足了水。
張勝看了一眼陪笑應對眾人的孫一弦,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沒喝茶水,張勝帶領眾人離開了,離開前,他拍了拍笑的有些難看的孫一弦,說了一句“我一定會給你爸一個說法的”后就走了。
孫一弦依舊笑著接待著來詢問的街坊鄰里。
直到有位老人站出來,沉聲說道:“沒什么事都給我散了,都擠在這跟孩子問東問西的,孩子知道什么?你們一遍一遍的問,這不是一遍一遍往孩子身上撒鹽嗎?”
眾人這才意識到這個家撐事的人還是個孩子,安慰了幾句都離開了。
眾人走后,李修崖關上了大門,看著眼神呆滯面帶微笑的孫一弦他有些擔心。
剛想上去安慰,門再次被敲響。
李修崖打開大門,看到了孫知夏。
孫一弦看到自己姐姐的那一刻,突然癱軟在地,大哭著說道:“姐,姐,咱爸是英雄,我,我還誤會他是個人渣,我真不是人?!?
孫知夏一把抱住抽打自己臉的弟弟,淚,姊妹三人的淚也洇濕這秋季干燥的土地。
過了好久,孫一弦和孫一柱還跪坐在遺像前。
一弦一柱思華年,
這首李商隱的詩,
千年后,
不僅僅是對似水流年的懷戀,
也是一對兄弟對自己父親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