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維西的“正在路上”僅僅維持了八分鐘，虞謬就看見窗戶外駛來了一輛架擁有流光拖尾的閃耀飛梭。

和機械師蘇云秀那架厚實的重型飛梭不同，路維西的飛梭屬于靈巧型，機體纖細流暢，和前者相比就像笨熊遇到了靈貓。

而且蘇云秀的飛梭型號老舊，經過她自己的改裝，引擎壓力巨大，啟動時會有轟鳴聲。

面前這一架則是市面上最新的型號，不僅用了騷包的閃光涂裝、機頭機尾與機身上零零散散噴了許多前衛涂鴉，就連拖尾的光都是五彩斑斕的，十分契合東區城中心的繁華與光污染氛圍。

它在凱文家門口停下，一點聲音都沒有。

路維西從飛梭里跳了出來，看見窗戶旁的虞謬，眉頭一挑，揮手對他招了招。

虞謬也回以招呼，然后靜靜待在原地沒動。

被“請”過來去酒吧喝酒的路維西嘖了一聲：“你杵在那里干嘛？不來給我開門嗎？”

“我也想，但是凱文出去的時候把我鎖在里面了。”虞謬一臉無辜。

其實他能出去，門確實鎖了，但窗戶沒鎖，他只要從窗戶跳到外面的花園里，就是自由的。

顯然，凱文鎖門也就是意思一下，告訴他不想在工作時被打擾的態度，并不是真覺得這樣就能將他囚禁在家中。

但這一幕落在路維西眼中就有些微妙了。

他瞥了眼看上去什么事兒都沒有的小學弟，認命地決定翻墻。

……

于是凱文走出蘭花別墅時，第一眼便看見家門口停了一輛眼熟的飛梭。

已經準備好如何穩住虞謬的他臉色一黑，提著縈繞著硝煙味的槍，飛快回到家中，沒錯過地上那一道從花園繞至一樓窗戶的腳印。

他打開別墅的門，果然看見那個不著調但非常煩人的年輕同事和虞謬一起坐在沙發上，前者還十分自來熟的從他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冷飲，正一邊喝一邊指導虞謬打游戲。

準確來說是指指點點，加上逼逼叨叨。

“往右閃避，飛齒鳥就喜歡直線沖刺……嘖，怎么又死了，會不會玩？”

“卡頓了？你這破光腦早點換一個吧，打個小游戲就卡，到軍校里需要傳學習資料的時候怎么辦？你怎么構建機甲模型，怎么挖數據？”

“太貴？嘖嘖嘖，真不知道你的可憐是裝的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可就要幸災樂禍了！”

凱文：“……”

他晦澀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虞謬的側臉。

路維西突然造訪，他怎么會不知道是虞謬把人叫來的，明明已經跟他說過污染的事他一個人就能解決，不需要聯系其他同事，虞謬卻還是自作主張。

就算他搬出清道夫前輩的架勢也沒能唬住對方。

很明顯了，虞謬是故意的，就是在害怕和他獨處。

什么情況下一個準軍校生會害怕清道夫？

自然是知道他有危險性。

凱文嘴角不自覺往下。

他覺得自己不用再試探了，只是一次獨處，就已經讓慌不擇路的軍校生露出馬腳。

那天在情趣仿真人俱樂部，虞謬一定認出了他，就算沒有，恐怕也是派到廢土劫殺他的那兩個女仿生人壞了事，暴露了他的身份。

心中念頭急轉，只是一瞬間的事。

凱文開門的動靜不小，沙發上兩個人都朝著他這邊扭頭，虞謬沒什么特殊反應，倒是路維西，他嘿嘿一笑，大聲招呼：“凱文老哥！”

凱文對于這個不速之客有所忌憚，抱著槍慢慢走過去，露出和平常一樣的遲鈍與沉穩：“你怎么來了？”

“小學弟叫我來的，說是晚上想找我去網吧玩，我正好在附近閑逛，就答應了唄。”路維西仰頭把手里的冷飲喝完，金灰挑染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拂動，他耳垂上還戴著清理局的耳釘型內部通訊器，盡管此時沒在閃光，但對凱文來說依然是一種威懾。

“你呢？聽虞謬說你去處理隔壁的污染了？成果如何？”路維西一雙金色義眼帶著笑看過來，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虞謬偷偷瞧凱文。

這男人懷中的槍剛開過火，身上的衣物有些地方已經發皺，右臂處還多了一道撕裂的口子。

他心里有了數，如果沒有路維西的造訪，凱文恐怕是打算謊稱已經將污染解決，并且放棄讓他租附近房子的打算。

但路維西一來，情況就變了，凱文只要不是完完全全的蠢貨，一定就能猜到他叫人的意義。

無需試探，凱文殺心已起。

虞謬知道凱文正在腦子里盤算如何將一切隱瞞過去，故意放下小游戲，語氣中充滿擔心：“你沒受傷吧？蘭花別墅里的污染物居然這么兇嗎，我本來是打算叫上路維西出去玩的，現在看來，還是城中的污染更重要，需不需要路維西去看看蘭花別墅內部啊？”

凱文：“看來你并不相信我的能力，小子，即使我好心跟你解釋了，你依然做了多余的事，是覺得我處理不好？自以為是。”

“你可能認為自己很了不起，但是小子，不論是在軍事學院還是在清理局，都有一條鐵律。”

“聽命行事。”

男人走到沙發旁，收起手里的槍，無視了路維西，只沉沉盯著虞謬。

很多清道夫都脾氣不行，甚至暗含瘋狂。

他語氣里充斥著明顯的厭惡，最重要的是，他的厭惡十分占理。

清道夫某種程度來說就是聯邦對抗污染的精英軍隊，是軍隊就要求紀律，隊長的命令需要隊員去執行，令行禁止。

如果隊長已經布置了戰術，而其中一個隊員只是單純覺得隊長能力不夠，所以請了外援或者不告訴隊伍中其他人就做了額外的行動，那很可能會將戰術完全打亂，拖累所有人一起死。

別看路維西吊兒郎當，在廢土上執行任務的時候，他也是說一不二的。

眼下，路維西帶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想看看小瘋子要如何應對凱文的批評。

不管凱文做了什么，是否心虛，反正他對虞謬的斥責沒有問題。

虞謬不意外于路維西的觀望。

結合在場這兩個人對他的印象，虞謬徹底關了光腦上的小游戲，臉上的擔憂肉眼可見的消失，換上一副詭異的微笑。

他想，是時候拿出社畜決定辭職時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瘋感了。

“你罵我？”

在虞謬語氣變化的瞬間，路維西就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

他陰森地回敬：“說的好聽……但我又不是你的下屬。”

虞謬擺出一直被路維西腦補出來的“反社會瘋子”形象，站了起來，直面凱文：“想用規矩誆我？你在裝什么啊。”

凱文瞳孔一縮。

這是想撕破臉？

即使他確定虞謬另有身份，還認出來情趣仿生人俱樂部中的他，但從沒想過虞謬會當著其他清道夫的面和他掀桌子。

因為秘密是雙向的。

他又何嘗不是掌握了虞謬的把柄？一個普通窮學生，為什么要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俱樂部？真說起來，虞謬自己也摘不清楚。

就在凱文心中警鈴大作，不由自主去看路維西神色的時候，又聽虞謬發出冷笑：“你們一個兩個的，抓我去清理局的時候不就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嗎？”

“我是不想惹無謂的麻煩，所以跟你們裝裝乖，都是成年人，大家心知肚明多好？結果現在，你跟我說聽命行事？”

凱文盡管臉上不顯，心中還是像坐過山車一樣起伏了一通，意識到對方沒打算徹底把桌子掀了，反而松了口氣。

“我裝成兔子，你還真當我沒脾氣？”虞謬一臉陰沉，十八九歲的少年露出這幅表情，不僅沒有同齡人的中二感，反而自內向外散發出一股詭異的驚悚味道。

“是你打算讓我租隔壁的房子，把自己說的那么無辜干什么，你不就是想讓我為你躺雷么？”

“我逃出來了，你很不開心吧，把我鎖在你家里，說什么都不愿意上報隔壁的情況，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你有別的想法，我沒順著你，你倒是理直氣壯了。”

凱文一臉嚴肅：“證據呢？”

路維西也咳了咳，不過說出來的話和現場緊張的氣氛毫無關聯：“真有意思，我試探了半天沒讓你暴露本性，凱文老哥倒是輕易做到了。”

凱文和虞謬都看了他一眼。

“哦，我是說——”路維西清清嗓子，為了合群也從沙發上站起，先扭頭對虞謬笑了笑，“還是這樣的小瘋子帶感，小瘋子，你有證據支持自己的說法嗎？”

他又轉向凱文，那張看起來就很樂子人的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看熱鬧神色，拖長了音意有所指：“凱文老哥，不管怎么樣，你沒上報污染事件是真的，要不要解釋解釋？”

“證據？”虞謬挑眉，“證據就是他昨天就派人跟蹤我，打聽我的動向，今天主動接近我，把我介紹到了蘭花別墅。”

“我本來以為是清理局向我示好，沒想到過來一看，到處是坑，這是想要我的命。”

“他說他不清楚蘭花別墅的事，你信嗎，路維西？”虞謬黑沉沉的雙眼移向路維西，“他可是個B級異能者。”

被他這么一問，路維西下意識點頭認同：“如果真是這樣，那換我我也不信。”

虞謬無所謂道：“你們清理局的AI不是很厲害么，查查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凱文瞳孔一縮。

原來虞謬什么都知道！

他的行動痕跡處于城內監控攝像頭的范圍中，單看沒什么，可被虞謬拆穿后，就是百口莫辯的證據。

該死，他早該想到虞謬乖巧無辜的面具下是個心機深沉的瘋子，對方是故意跳進坑里，等著反擺他一道。

“……我承認，我是有私心。”

兩秒后，凱文放棄了對峙，選擇以退為進。

他沉著臉：“我確實早就知道蘭花別墅不對勁，但每當我想探查，房東黛安娜都直接拒絕，我知道她是在忌憚我的身份。”

“每一任租客的態度都很奇怪，但他們都完好無損的離開了，我認為蘭花別墅雖然有問題，但并不急迫，為了獨吞功勞，我也沒將事情上報。”

沉穩的中年男人終于露出一絲疲憊：“直到我發現虞謬在找房子，我知道他隱藏了很多東西，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單純，所以我覺得機會來了，利用他打開局面，只要他凌晨時分還沒有出來，我就能借口找他，強行進入蘭花別墅勘查。”

“沒想到這小子有點本事，自己就跑出來了，我還沒來得及實行計劃，就被他看破，還叫來了你，路維西。”

虞謬哼笑一聲，像是認同了他的說法。

路維西歪頭：“所以這事兒怎么解決？”

他一點都不意外于看起來老實的凱文會用他人做誘餌。

就像外界所傳，清道夫沒什么良心。

他們一點兒也不好心，甚至因為見過的死亡太多，對生命更加輕視。

“我剛剛去了一趟，沒能將里面的污染物解決，那是個靈體污染物，很難纏。”凱文說，“既然你們都知道了，就一起再進去一次吧，今晚必須把里面的東西解決，事成之后，績效和功勞我們平分。”

最后一句話，他是望著路維西說的，然后又轉頭面向虞謬：“你比我想的要聰明，一起去，獎金歸你。”

虞謬嘴角終于勾起。

他在其他兩人的注視下緩緩收回乖戾氣質，短短幾秒又變回了展露在他人眼中的樣子，聽話點頭：“我同意，我只是個新人，沒什么經驗，就全靠兩位前輩帶我了。”

目睹了變臉本事的路維西打了個哆嗦。

盡管早有預料，但他還是沒忍住小聲罵道：“你他媽是真能裝啊，平時怎么忍得住的？”

虞謬沒理會他，只露出禮貌微笑。

見證了全程的緋格絲整個系統都傻了，跟了虞謬這么久，她當然知道哪個才是虞謬的本性，滿是不解地問：“宿主，你裝成那副尖銳陰森的瘋人格是要干嘛呀！路維西本來就腦補你，現在直接證實了！”

虞謬演了一通有點累，在心中喪喪地回答：“就是演給他看的，凱文還能辯解，但我沒法解釋防備凱文的原因，這么下去會處于被動，白白被凱文罵一頓，還不如干脆‘自曝’。”

“人啊，總是會相信自己‘挖掘’出來的真相，路維西那么想看小瘋子，給他看就是了，反正他喜歡。”

虞謬看著開始問蘭花別墅細節的路維西，對緋格絲說：“不這么做，怎么在罵凱文的同時讓他和路維西主動提出帶我一起去蘭花別墅？”

凱文使用的借口，完全在虞謬意料之內。

從始至終，一切都在往他所期望的場面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