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暗場。一個女人笑了起來。笑聲起得輕柔，繼而漸響，然后再次變得輕柔了。光漸起。女人，約四十許，坐在沙發上，斜倚著左邊的扶手。她笑啊笑啊。突然停下來不笑了。她游目四顧，仰頭看看天花板，然后又垂頭盯著地板。她就這么垂著頭坐在那兒。然后她又開始笑了起來，這次笑聲很短促。然后她又繼續垂頭盯著地板。

她

下定決心站起身來。

不

她走到房間左邊的窗前，站在那兒凝視著窗外。靜場。

不 不能再這樣了

她轉身注視著房間。她就這么站著，游目四顧。然后她又開始笑了起來。她一邊就這么笑著一邊搖著頭，開始在房間里游走。

不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再這樣了

我沒有理由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有點兒氣惱地說。

沒有理由再這樣了

沒有理由

這

突然停下來不說了。她停下腳步，垂頭盯著地板。她就這么垂著頭站了一會兒，然后抬頭看著天花板。她的目光順著天花板的沿線游走著。然后她閉上眼睛，垂下了頭。她的身體略微前傾，依然緊閉著雙眼。她就這么站了一會兒，然后自顧自微笑起來，仿佛在為自己打氣一般。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沒有理由

樂觀地。

這真是太傻了

有點兒氣惱地。

可為什么

沮喪地。

不能這樣呢

我不能這樣

沒有人能這樣

氣惱地，一字一句地說。

沒有人能這樣

靜場。若有所思地。

我也不能這樣

更有節奏感地。

因為沒有人能這樣

非常大聲地。

沒有人

而我

又一次突然停下來不說了。她走過去在沙發正中坐下，雙腿分開。長長的靜場。然后，她輕柔地說。

一切都如此寧靜

輕佻地。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如果沒有別人我只是一片虛空

她再次短促地笑了一聲。

聽上去好像我在用心思考似的

有點兒氣惱地。

我沒有在思考

更為氣惱地。

我他媽的沒有在思考

那些在思考的人

其實什么也沒想清楚

是啊 我可真聰明啊

她用雙手扯著自己的頭發。

我可真聰明啊

自我嘲諷地。

而且我又這么堅強

也不是孤單一人

我真是堅強偉大又聰明啊

她再次站起身來，開始在房間里游走。

而且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雖然我不是孤單一人

我從來就沒有孤單一人過

我一直都只有孤單一人

我從來就沒有不孤單一人過

絕望地。

可我必須得做點兒什么

我不能就這么走來走去

我必須得做點兒什么

她走到房間右邊的櫥柜前，櫥柜就在前門右側。她取出一瓶白蘭地和一個酒杯，站在那兒盯著酒瓶看了一會兒，然后又把酒瓶和酒杯放回到了櫥柜里。靜場。她關上櫥柜的門，再次開始在房間里游走。又一次靜場。然后，她帶著點兒嘲諷的語氣說。

我一直聰明又堅強

她把目光轉向前門，停住腳步，就這么站在那兒注視著那扇門。她低低地說。

我一直聰明又堅強

而且現在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舉起左手看看表。

都這么晚了

她再次開始在房間里游走。

他怎么還不回來

他從來都沒有這么晚過

而且如果他晚了的話

一般都會打電話說一聲的

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我不用再等待了

因為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怎么會不回來呢

我必須得做點兒什么

她走到窗前，站在那兒凝視著窗外。靜場。她直愣愣地瞪著前方說。

我肯定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轉過身，注視著前門。

他怎么會不回來呢

她自我安慰地，有點兒沮喪地說。

他很可能只是

耽擱了

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當然可能是耽擱了

這也難免

當然不會是什么危險的事

可他總是會回到我身邊的

我肯定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站在那兒側耳傾聽著。

有聲音嗎

靜場。她短促地笑了一聲。

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他去了

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他去了

就像是死了

她走到沙發旁，在左邊的角落坐下，拿起一個靠墊放在腿上。

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

他來不了

他已經去了

她把靠墊擁在胸前，再次注視著前門。

對我來說這沒什么區別

她緩緩開始淺吟低唱。

他用不著回來

她依然淺吟低唱著，一邊搖晃著胸前的靠墊。

他一定會回來

他一定會回來

現在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自我嘲諷地。

我真是堅強偉大又聰明啊

所以他一定會回來

因為我堅強偉大又聰明

他一定會回來

他一定要回來

他一定要回來

回到他的姑娘身邊

來吧來吧來吧

回到他的姑娘身邊

來吧來吧

來吧

回到他的姑娘身邊

來吧

她突然停下來不唱了，仰頭注視著天花板，傾聽著，然后又垂下頭，把目光轉向沙發的另一頭。她放下靠墊，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

原來你在這兒啊

剛才我沒看見你

原來你在這兒啊

剛才我怎么會沒看見你呢

因為你就在這兒啊

你還好嗎

你

她拉長著聲音說。

回答我啊

你還好嗎

原來你在這兒啊

回答我啊

今天你過得好嗎

她滿懷柔情地注視著并不存在的男人。

回答我啊

你要是不回答我會不高興的

請你回答我吧

你回家來不高興嗎

她真誠地說。

我一直在等待

她緩緩開始淺吟低唱。

如此

為你

她繼續淺吟低唱著，自我嘲諷地。

盡管我堅強偉大又聰明

卻依然如此為你而等待

帶著點兒戲謔的語氣，依然淺吟低唱著。

你看我這么

堅強偉大又聰明

你看得到的對嗎

回答我啊

你過得好嗎

她挺起胸膛，微笑著。

難道你看不到我是

她拉長著聲音說。

多么地可愛

她把胸再往前挺了一點兒。

是啊 這么這么可愛

她垂下頭，有點兒害羞地說。

我真可愛 不是嗎

她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仿佛自己就躺在他腿上一般。她張開雙腿，注視著想象中的他，有點兒嬉皮笑臉地說。

你過得很好

戲謔地。

你一定是想念你的姑娘了

她這么可愛 不是嗎

你想念你的姑娘了

我知道

她舉起手，在想象中輕撫他的臉頰，對他微笑著。

我的愛人

我想念你了

帶著輕柔的責備。

這你知道得很清楚

可你卻離開了這么久

她淺吟低唱著。

你離開了這么久

我的愛人

回到你的姑娘身邊吧

她在想象中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帶著點兒責備的語氣說。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一直在等待著你

你以后不能這么晚了

如果你要

這么晚

那你應該打電話給我

回答我啊

你總得說點兒什么

請你回答我吧

回答

她從沙發上坐起身來，注視著前門旁櫥柜上擺著的電話。靜場。她再次轉向身旁想象中的他，微笑了。然后她注視著他，害怕地說。

你要走了嗎

不 不要走

你不能走

你不能離開我

你得跟你的姑娘待在一起

我不會再嘲笑你了

我不會再抱怨了

你得坐在我身邊

你不能離開我

你得跟你的姑娘待在一起

輕佻地。

你知道的 不是嗎 我是這么的

堅強偉大又聰明

她再次帶著責備的語氣說。

可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抬起手臂，放在想象中的他肩上，把他拉到自己懷里。

到我身邊來吧

我不會再嘲笑你了

現在你可以跟你的姑娘在一起了

你應該跟她在一起

她再次緩緩開始淺吟低唱。

和你的姑娘

在一起

你應該永遠

和我在一起

她把另一只手也環抱著想象中的他。她緩緩搖晃著雙臂，淺吟低唱。

永遠不要離開你的姑娘

永遠不要離開你的姑娘

留在你的姑娘身邊

永遠不要離開你的姑娘

她收回自己的雙手，放在膝上。靜場。她有點兒害怕地說。

不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把目光轉向前門，傾聽著。然后她站起身來，目光始終注視著門。她再次開始笑了起來。靜場。她垂下頭，然后又抬起頭，直愣愣地瞪著前方。

事情當然就是

這樣

只能是這樣

而我什么都沒做

什么都沒做

什么都沒做

我什么都沒做

現在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

因為我在等待著他

可他已經去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又笑了起來，一邊就這么笑著一邊搖著頭。她走回到沙發旁，在左邊角落坐下，背靠著扶手，腿放在沙發上。她再次拿起靠墊，擁在自己胸前。

他那么好

她緊緊把靠墊擁在胸前。

他那么好那么好

又溫柔

從來不發脾氣

那么好

她緩緩開始淺吟低唱。

又溫柔

那么好那么溫柔

她依然淺吟低唱著。

他那么好那么溫柔

從來不發脾氣

現在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用雙唇親吻著靠墊。靜場。她抬起頭來。

這么久了 我很了解他

他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么多年了

我們很了解彼此

她搖晃著胸前的靠墊。

我的愛人

我的愛人

我的愛人快樂嗎

我的愛人

她再次緩緩開始淺吟低唱。

要睡去了

她依然淺吟低唱著。一邊搖晃著靠墊。

我的愛人要睡去了嗎

不再發脾氣

不再睡去

不再發脾氣

因為我的愛人就要睡去了

我的愛人就要睡去了

跟他的姑娘一起睡去

因為我的愛人就要睡去了

睡去

睡去

睡去了

她突然停止了這淺吟低唱，放下靠墊，站起身來。她向前走了兩步，站定，垂頭盯著地板，然后她抬起頭。腳步聲傳來，來處模糊。她把目光轉向前門，然后是廚房門，繼而又轉向房間左側。突然她雙眼一亮，自顧自微笑起來，因為此時她看到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人，身穿浴袍，頭發濡濕蓬亂，打開廚房門走了進來。他剛上場時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只是自顧自站在房間中央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的頭發。然后他抬起頭注視著她，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