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旁若無人地自行更衣,悠悠然道:“此毒無色無味,便是天上的司藥星君來查,也查不出半點端倪來。可你每七日,需得到本君這兒領取解藥,否則修為散盡,一命嗚呼?!?
這么惡毒的話,他竟說得一派悠閑倘然,仿佛在說今日的天氣良好似的。報復,這絕對是報復!為了報復里畔在陽間兩次三番坑害他性命之事!
……
里畔為了這事,心中忐忑了數日,她不是沒有想過,東籬或許只是嚇唬她。
思及此,里畔便請謝必安給她仔細把了把脈,謝必安的醫術在陰司里是最好的,雖然比不上天上的司藥星君,可也從無誤診過。
“我不,若是診出喜脈,我該傷心死了!”謝必安眼圈烏青,已有連日睡不好覺。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里畔頭疼地將來龍去脈解釋了一番,略過自己被鹿野單方面毆打一事不提。
“果真?”
“果真!”
謝必安果然心情大好,正襟危坐起來,絲毫不敢怠慢。
可經過多次診斷,并沒有里畔所說的半點吃過毒藥的癥狀,便懷疑是里畔多想了,寬慰道:“東籬大人好歹是堂堂閻君,陰司之主,他怎么能干出這種缺德的事?想必是里畔大人誤解了東籬大人的意思?!?
“你說得也是。”里畔哭喪著臉,東籬是堂堂閻君,給她下的肯定不是尋常毒藥,必然是不知從哪討來專門對付神仙的藥,就連謝必安都打探不出個究竟來!
果然如東籬所說,此藥無色無味,就是司藥星君親自來了,也發現不出絲毫端倪來。
謝必安認為自己略盡了綿薄之力,寬慰了里畔多疑的心思,甚是欣慰。
從此里畔便越發相信東籬的確給她下了一種高深莫測的毒。
人間就有如此控制屬下的手段,他深諳人間那一套。再說里畔曾經得罪過他的事,畢竟是害命之仇,東籬這么做也解釋得通。
如此一來,每逢七日,里畔還是得老老實實向東籬討要解藥。東籬是否愿意施舍解藥,全看里畔在陰司里的業績。
自打東籬來了以后,里畔已經許久沒有約陰司里的小鬼和陰差打牌喝酒了,整個陰司呈現欣欣向榮的好氣象,人們都道是新任閻君教導有方,就連萬年吃閑飯的里畔大人,都仿佛改頭換面換了一個人般。
這日里畔照例來尋東籬討要解藥,卻意外地在閻君殿見到十殿法王齊聚,按理說,這是極其罕見的情形,唯有陰司發生大事,諸王才會這樣趕巧一道前來拜見閻君。
“里畔,過來。”東籬的視線向殿外探頭探腦的里畔掃來,隨即朝她招了招手。
既然被東籬看見了,里畔只好老老實實入殿,規規矩矩地向東籬行了禮,“不日便是長生大帝壽辰,陰司亦在受邀之列,方才本君正與各位法王商議,陰司該上呈何禮,才不失我陰司十殿的顏面。”
東籬的手中果然正執著一方帖子,帖子乃彩云所織,金絲為字,很是別致。
這事原也不關里畔的事,但東籬這么問她,想必是料準里畔這般見錢眼開的人,怕是比各殿法王,都要更了解陰司寶庫中都有哪些能上得了臺面的東西。
“敢問長生大帝是何方神圣,往年陰司怎從未收到帖子,倒是東籬大人來了后,才有了這張帖子。”
“長生大帝乃現今天底下,資歷最古老的神仙,是昔日祖神座下大弟子,位居東方,下轄南斗六宮,主福祿壽。便是當今天帝,亦得喚他一聲師兄。”
頓了頓,東籬嘴角微揚,笑道:“也非本君來了后,才得這帖子。長生大帝壽與天地齊,若年年賀壽,豈不旁的事也不必做了?況且他老人家一貫不喜鋪張,不過萬年,才有一次壽宴群仙罷了?!?
“這……”里畔為難了,這般尊貴的神仙,怕是什么都見過了,還有什么壽禮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本君也知此事為難,否則也不必問你了?!睎|籬一手支頭,一副憂愁的模樣,“據本君所知,陰司實在是太窮困潦倒,寶庫空虛啊……”
“呃……”里畔頭皮發麻,不敢搭東籬的腔。
“倒是方才偶然耳聞,你這有一樣稀罕物,喚作如意骰,乃是骰子得了靈性,可助你逢賭必贏?!睎|籬神色和藹地望著里畔,溫言款款道,“此物雖不貴重,著實有趣,禮輕情意重,里畔,你可愿為陰司分憂?”
里畔的面色已然發生變化,她就知道……就知道東籬這廝是不會放過任何剝削下屬的機會的。
“十殿法王在此,皆知里畔是個明事理的人兒……”
“能為東籬大人分憂,實屬里畔的榮幸!”里畔低頭行禮,強顏歡笑著,誰人可知她心中的苦澀?
再說了……這算哪門子的禮輕情意重?哪門子的上得了臺面?!
“甚好!”東籬朗聲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去收拾收拾,同本君一道赴宴吧。”
“是……”里畔垂頭喪氣地應付著,忽然驚覺東籬要帶著自己赴宴,不禁抬起頭來,滿臉錯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議道,“我?”
“怎么,不愿意?”東籬悠悠然瞥了眼里畔,一本正經解釋道:“如意骰畢竟是你的一片孝心,況且若是長生大帝問起,也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演示如意骰的精妙之處?!?
“愿意,愿意!”里畔哪敢不愿意!
里畔不情不愿地收拾了一番,上繳了自己的寶貝,便被東籬揪著領子拎上了騰云。
長生大帝隱居東極仙山,此次壽宴,三界九州,但凡叫得上名號的神仙,皆紛紛前往賀壽,便是沒有收到帖子的,也會想方設法擠破了頭混進去。
畢竟是一萬年才有那么一回的盛事,上至九天神仙,下至仙山名門,皆有身居尊位者親自赴宴賀壽。
“長生大帝的人緣這般好?”
也不怕東籬笑話,陰司清苦,往日便是有這樣的盛會,老陸也大多會推脫了,省得赴一次宴,便讓陰司上下喝上好幾年的西北風。畢竟老陸可不會像東籬這樣厚顏無恥,自己半點血也不出,光抽可憐的下屬那點血……
更何況誰家會在辦喜事的時候,邀請陰森森的幽冥中人出席?
這一路上遇到的仙家,里畔幾乎一個也不識得,只覺得氣派得很,各個仙氣逼人,眼高于頂的。
“倒不是因為長生大帝的人緣好,他老人家一貫不喜熱鬧,能與他打上交道的,十個手指頭也數得清。”
大約是剝削了里畔,東籬的心情好,慷慨解答道:“瞧見那遠處的仙山沒?”
里畔順著東籬的話放眼望去,只見那仙山云霧繚繞,一眼向上,竟望不到頂,仿佛與天接壤,不不不,似乎比天還高……
“那是天柱?!睎|籬笑道,“昔太空未成,九州未生,祖神凝神結胎,混沌既拆,乃有天地。祖神身歸混沌后,便化為山川河脈,融入眾生,唯獨神脊,仍立于天地間,化為天柱。”
“那就是天柱?!”里畔為此嘆為觀止,“難不成大家都是趁此機會,觀賞天柱的?”
里畔這話說得大聲了些,引得周遭途徑的仙家頻頻側目,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智障一般。
東籬輕嘆了口氣,修長的食指立于唇中,低聲道:“噓,莫教人笑話?!?
里畔郁結于心,有氣不能發。
東籬身心愉悅地笑了,這才不緊不慢悠悠道:“天柱尚存祖神之力,若有緣得之,可一步登天。唯有長生大帝壽辰這一日,得他老人家青睞者,可有機緣一試。”
“原來賀壽是假,沖著那天柱去才是真。”里畔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似是知道里畔在想些什么,東籬抬手,毫不客氣地朝她的腦門敲了下去,意味深長道:“你還是別想了,據我所知,迄今為止,尚未有人有能耐靠近天柱三丈之內?!?
正說話間,東籬忽然一揮手,名帖自袖中甩出,懸浮在空中,沒入眼前的仙霧。那霧氣大約是仙法所設的仙障,驗過了名帖,那霧氣方才散開,眼前赫然出現天階盤旋,環山而上。
東籬帶著里畔落腳在階梯上,吩咐道:“走吧,上山。”
身后散開放行的霧氣在他們落腳后,便又慢慢閉合,眼見著有人趁著這空檔溜了進來,里畔看見了,正要說些什么,東籬忽然一手捂住她的眼,隨即將她的腦袋給扳了過來,懶洋洋道:“由他們去吧,能靠近這里的,大多是有仙氣護體,不過是沒了名帖,卻也想盡一盡孝心的人罷了?!?
“什么盡一盡孝心……還不是沖著天柱來的。”里畔嘴里嘟囔著,便也懶得再管,抬頭望向那沒有盡頭的天階,又見這天階之上多得是仙人一步步往上攀登,她頓時變了臉色,垂頭喪氣道,“該不會要走上去吧?”
“平日少吃些,多動些,眼下你便不會叫苦連天了。”東籬敲了敲里畔的腦袋,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頭,一派輕松悠閑地催促道,“跟上!”
登上東極仙山,入眼便是彩云環繞,美得動人心魄,蜿蜒細流隨行,那流水聲清幽,十分沁人心脾,花葉隨波而下,再往上,才知那涓涓細流從何而來。
綠蔭遮天,七彩碎光自花葉間落下,天池波光粼粼,倒映著流光溢彩的碎光,在微風中蕩起波紋。
壽宴在籌備中,仙童忙忙碌碌,這座席安排得極有意思,看不出份位,看不出尊卑,東一片,西一片,看著隨意,卻錯落有致,宴席是環著這天池所設的。
再看另一片,空地極大,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大人,壽宴未開,我家主人聽聞大人來了,特命小的來請您一敘?!毕赏ЧЬ淳吹貋淼綎|籬面前,看這架勢,他口中的“主人”,想必便是那位長生大帝了。
里畔納悶地抬頭看向東籬,也不知陰司何時有這樣大的排場了,長生大帝旁人不見,竟然先要見閻君。
“大約是咱們陰司頭回有人赴宴的緣故吧?!睎|籬低頭與里畔對視,一本正經地解釋。
“是嗎?”里畔點了點頭,但神情看起來若有所思,顯然絲毫不信。
那仙童見東籬竟然還有個隨從,便禮數周到地邀請里畔道:“小的已為仙使安排了歇腳的住處,還請這位仙使隨小的來?!?
這言下之意,里畔是不能隨意走動了。
“去吧,安分些。”東籬大約是放心不下,特意囑咐了里畔一句,“切記,此地不比陰司,由不得你胡鬧,若是沖撞了哪位脾氣不好的仙君,有你苦頭吃。若無本君準許,寸步不可離開廂房?!?
“是。”里畔在外,一向是給東籬面子的。
見她難得如此乖巧,東籬的語氣稍緩,安撫道:“待壽宴開始,本君自會命人請你,吃喝少不了你。出門在外,便不必拘著口腹之欲,畢竟也是隨了份子的?!?
“是……”
里畔由得仙童將她領去了廂房,左右廂房也早有來使入住。里畔閉門一坐,外頭的事便也一概不知了。
她便是這樣一個人,在自家窩里橫,能將陰司攪翻天去了。但在外頭卻老實本分得很,再好奇,也不敢私自闖蕩此地,說來說去,也是因為惜命的緣故。
虛長近萬歲的年紀,修為卻不見漲,實屬資質有限,久而久之,里畔便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怪了……”此刻里畔抱著手坐在那,姿勢一動不動,起先的新鮮勁兒早被放到了一邊,愁眉緊鎖,百思不得及其解。
這事也怪不得里畔多疑,起先他以為東籬真是因為賀禮的事,才將她領來,順帶讓她開一開眼界的。
可長生大帝若真是那樣位高權重的尊貴大神,為何獨獨會關注東籬一人何時來,來不來?東籬也是沖著那天柱的祖神之力來的嗎?帶她來,真的只是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