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肅然點頭。

饒是高高在上的王九公子，此時也忍不住熱淚盈眶，看向林昊就仿佛看到至親一般，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兩個多月苦了公子。在寶福大人眼皮底下，安某實在無法抽身來找公子，幸好今日寶福大人去會客，安某方才得以脫身。”

在林昊敘述中，王九漸漸知道了前因后果，原來那日他被黑龍伏擊后，墜落海底，寶福佯裝不見，至于那條黑龍和信仰神符的下落，至今是謎。

“那黑龍定是寶福的手下……哼，說不定是他那個侄兒。”

王九咬牙切齒道。

林昊一聽不好，他和風(fēng)虎如今正打得火熱，豈能讓他背這個黑鍋，遂連連搖頭：“他那個侄兒一直和我在一起，應(yīng)該不是他。”

“不管怎么說，安道友的救命之恩王九銘記在心，此生不敢相忘。”

王九鄭重說道。

“公子待我若上賓，安某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林昊笑了笑道：“我離開的時間夠長了，公子既然已醒，那趕快回轉(zhuǎn)吧，安某告辭。”

說著，林昊緩緩轉(zhuǎn)過身。

“安道友請留步。”

王九叫道。

林昊面露笑意，心知好戲來了，回身看向王九：“公子還有何事？”

“寶福其人心狠手辣，卑鄙無恥，安道友真愿意一直留在他身邊？”王九低聲問道。

“公子誤會了。”林昊搖了搖手：“我本逍遙散仙，來海外百國不過是陪我那好友，估計再過個兩三天，我便會離開犬頭國。”

說完，林昊看向王九，只見他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還在猶豫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招攬我嗎。

林昊暗暗催促著。

終于，王九公子不再踟躇，他朝向林昊畢恭畢敬一拜：“實不相瞞，那日見到安道友，我一見如故，便生出招攬之意，想請道友做我國師府的家臣。可安道友對我有救命之恩，張某如今實在說不出口。”

盡管說好了。

林昊皺了皺眉，心道這王九怎么變得這么婆媽。

“王九想請道友做我國師府客卿，不知道友可愿意？”王九抬頭道。

“客卿？”林昊低聲咀嚼。

眼見林昊并沒一下子開口拒絕，王九心中大喜，急忙解釋道：“客卿的地位僅次于我父親和幾位長者，能調(diào)用國師府的家臣以及丹藥法寶等資源。”

“這個……”林昊面露猶豫。

“安道友放心，做我國師府的客卿無需長留府中，道友可以繼續(xù)在海外修煉，但凡有要事，我會通知道友。”

眼見林昊仍舊躊躇不定，王九蠱惑道：“做我國師府的客卿，可以隨意調(diào)用丹藥，而且等到渡劫時，國師府會竭盡所能住你渡過雷劫。”

林昊終于動容：“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哈哈哈，好，好，從今以后我們便是一家人了。”

王九大為滿意，這趟海外之行他雖然輸?shù)煤軕K，卻也并非全無收獲。

從腰間寶袋中取出一塊銀白色的道牌，王九遞向林昊：“這是客卿腰牌，安道友日后可以憑借此牌出入我國師府。”

林昊接過腰牌興致勃勃的賞玩了一會，隨后看了看天色：“公子請回吧，我也得回去和寶福大人告辭，日后再見。”

“請。”

看著林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大海盡頭，王九目光漸漸變得陰冷。

他請林昊做客卿最重要的看中了他的天賦和潛力，然則六重天的客卿在國師府還從未有過，王九用他僅有的客卿腰牌去招攬林昊，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林昊海外散仙的身份。

“今次之恥來日必報。”

低聲發(fā)著誓言，王九搖搖晃晃的進入肉身，從寶袋中掏出一大把丹藥塞入口中，修復(fù)著肉身。

“這個安道友倒是個老實人，竟然用我給他的續(xù)魂丹救我，還真舍得。不過，這樣的人才好控制。”

玩味一笑，王九不再滯留，一個瞬移消失不見。

大海無際，林昊踏浪而行，將客卿腰牌收入珠鏈，又取出琉璃瓶。

“告你個好消息，我當(dāng)上張國師的客卿。”

少時，歐陽茜的回信到了。

“你終于把人放了，玄冥這邊已經(jīng)亂成一團。”

王九前往海外之事在玄冥是個秘密，也只有三公主等寥寥幾人知道，三公主知道，歐陽茜自然也知道。王九兩個多月不見蹤影，韓月也重傷昏迷，只剩葵朝那位公子不甘寂寞，距離真仙玄仙們回返還有大半年，三朝卻陷入混亂。

“你越來越壞了。”

歐陽茜的傳信又到，林昊笑了笑沒再回信，騰身飛向虛空甬道。

回到無憂閣時，滿山楓葉已紅。

洞天福地也有四季，卻不知為何，春秋長，冬夏短。

在林昊離開的這兩個多月里，所有人都焦慮不安，日夜巴望，佳奇雷東飛更是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劉半仙、卓不凡等人雖是修行之人，卻也無法救治。好在林昊帶著柳震即使回來，看到兒子安然無恙，雷東飛仿佛吃了十全大補藥，日漸康復(fù)，可他的身體本就不好，一場大病令他形銷骨毀，再看不出從前那個溫文君子的模樣。

“現(xiàn)在修行也不算晚，大不了我?guī)湍阆此瑁倩顐€四五十年也不成問題。”

竹樓上，林昊背對著的雷東飛，淡淡說道。

“凡大哥無需再費心，我的命運早已注定，不出今年，就算神仙也難救。”

雷東飛勉強一笑道。

柳震在床榻邊抹著眼淚，他雖有些神經(jīng)大條，卻也沒有沒心沒肺到這等地步。

“賢兒，你先出去。”摸了摸柳震的頭，雷東飛道。

“我……”

柳震滿臉的不情愿，他抬頭看向林昊，見到林昊朝他點了點頭，他這才走出房間。

“賢兒很尊重凡大哥。”雷東飛笑了起來，剛才的情形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頭：“賢兒已將海外之事都告訴了我，讓凡大哥費心了。”

“故人之后，理當(dāng)如此。”林昊平靜的說道。

聞言，雷東飛苦笑：“凡大哥還是不愿意輔佐賢兒？莫非對賢兒不滿意？”

“大勢已去，非人力所能挽回。”林昊道。

“在凡大哥心里真的是這么想的？”

雷東飛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林昊，慘白如紙的臉上激出一絲紅暈，就仿佛綻開在冬日的梅花，蕭瑟卻又堅執(zhí)。

林昊默然。

他何嘗不想力挽狂瀾，匡復(fù)東界，當(dāng)年他給匡旗釋義匡復(fù)，便已透露出他的心跡。可人活得越長久，考慮得就越多，林昊親身體會到了真仙之威，一個真仙尚如此恐怖，真仙之上還有玄仙，誰也不知道玄仙之上還有什么怪物。就算林昊有朝一日能突破到玄仙境，可對面的三朝，這無邊無際的天地間又有多少玄仙，林昊也說不準。

想要匡復(fù)東界，不單單僅靠林昊一人，或者幾個人便能完成。

林昊有時很好奇，雷東飛一介凡人，就算是君王，也是塵世的落難君王，他究竟從哪得到如此強大的信念，比自己還要強，僅僅是因為他自己摸索出來的推衍占卜之術(shù)？

“我能理解凡大哥。”

雷東飛臉上病態(tài)的紅暈漸漸消淡，迎向林昊質(zhì)詢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道：“畢竟那件事還遠得很，也不知會等到何年何月，也許是百年之后，也許是千年之后，我也無法算出。我只知道，等那一天即將到來時，凡大哥就算想置身事外，也弗有可能。”

“或許吧。”

林昊低聲說道，眼見雷東飛喘息急促，林昊也不再多言，輕拂衣袖讓雷東飛陷入沉睡。

雷東飛人至中年，卻已是風(fēng)燭殘年之態(tài)，林昊能救他，可雷東飛自己卻未必樂意。

林昊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無非是想用他一死來博取林昊的同情，也就是塵世中常說的托孤。

“一介凡人君王，心卻比我還大。”

搖了搖頭，林昊心中道。

從百八十年的睡夢中醒來，林昊一直迷茫著，誠然，他是做了許多布置。比如營救維果故人，比如到海外結(jié)交眾神祇，可與其說是布置，不如說是他的習(xí)慣使然。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少年修士，知道何為大勢，知道何為勢不可逆，就好比眼下的局面。

救出故琉百姓，因他出生于斯，不想留下遺憾。

在海外百國的兩個多月里，林昊和眾神祇打得火熱，也知道他們大多都牽系背后的神界仙界，林昊大可以通過他們的關(guān)系進入神界，見一見佐助等人。

林昊并沒有這么做。

見到他們又能如何，都是離鄉(xiāng)背井的逃亡之人，差別只在他們逃得遠點，林昊逃得近點，林昊不知道見到他們以后該說些什么好。

相敘舊情？都是生死中闖出的兄弟戰(zhàn)友，即便離得再遠感情也不會變淡。

道出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除了讓他們吃驚一下，佩服一下，再感激一下外，還能有什么好處。更何況佐助早就看出，以他從前的性子定然憋不住。

重建匡旗，共創(chuàng)大業(yè)？這更是笑話了，就憑他們幾個人，以及那些遠未成長起來的無底洞修士，又能做得了什么。沒有地盤，沒有實力，沒有法寶、丹藥，一切都是空話。

甚至連一絲渺茫的希望都看不見。

神界是個好地方，他們留在那也能平平安安。

至于林昊自己的期許……隱居洞天福地也好，至少能夠老老實實的修行，這么多年過去，林昊似乎還沒有全心全意的修行過。

嘴角牽扯出一抹笑意，林昊推門而出。

竹樓外，王小發(fā)、卓不凡以及璃珠等人都在。

見到林昊，所有人都沒說話，可包括璃珠在內(nèi)，眼中都流露出期盼之色。

“劍神，你回來時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王小發(fā)怪笑著，打破沉默道。別人對林昊或多或少都充滿敬畏，唯獨他依舊像一百多年前那樣，習(xí)慣了和林昊嬉皮笑臉……準確說是死皮賴臉。

也幸好還有個不把林昊當(dāng)仙人看的王小發(fā)，林昊才不那么寂寞。

“當(dāng)然。”林昊點頭，隨后掃視眾人：“你們可都愿意？”

在場的除了暗國“高層”，茍藍后人李飛雪，二十來個少年外，還有劉半仙師徒。

林昊目光瞟向劉半仙，就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分外尷尬。

原來劉半仙師徒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見得所有人都聚在鐵皮外等林昊，遂也屁顛屁顛的來湊熱鬧，當(dāng)聽說林昊的打算后，他后悔不迭，正準備離開，就遇到林昊從鐵皮走出。

“劉老哥，我們立我們的宗，你只需觀禮即可。”

林昊笑著道。

劉半仙長舒口氣，紅著臉討好道：“要不我請幾名相熟的宗主來觀禮，也好熱鬧熱鬧。”

“哼，和你一樣的下下品宗主？免了吧。”

王小發(fā)冷哼道。

他拉虎皮扯大旗，即便只有神師境的修為，劉半仙也不敢拿他怎么著，大多時候還得賠上笑臉。一旁的大白則睜大眼睛看向威風(fēng)八面的王小發(fā)，欽佩之情一如既往。

“多謝好意，不必了。我們的宗門是隱宗，就不用讓別的宗門知道了。”

林昊說道。

他話音剛落，一臉興奮的王小發(fā)便急忙躬身拜道：“參見宗主。”

眾人互視一眼，正準備參拜，卻被林昊伸手制止。

“這個宗主，我不做。”

聞言，眾人皆愕。

璃珠是所有人里最想修行的，雖然突破下一個境界的希望無比渺茫，可她還是想努力一番。聽得林昊這么說，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面紗后微露怒容，心中暗罵，這又不是禪讓登基，用得著連推三次嗎。

殊不知，林昊聽從王小發(fā)建議建立宗門，是想加深一下修行氛圍，也為了讓暗國一脈長久延續(xù)下去。反正擱在這荒山野嶺，與其無所事事，倒不如大伙一起修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管他未來如何，先一起修煉，多培養(yǎng)幾個仙人再說。

之所以不想當(dāng)宗主，是林昊怕累又怕煩。

好不容易從那些個復(fù)雜局勢中脫離出來，林昊豈愿又背上負擔(dān)。

目光落向王小發(fā)，林昊飽含深情，笑而不語。

一時間，秋冷山靜，所有人都緩緩轉(zhuǎn)過頭，復(fù)雜的看向張大嘴巴的王小發(fā)人，腦中同時生出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