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晚風依舊。麗景酒店門口，一輛亮粉色的汽車緩緩駛來。門口三三兩兩聚著談笑的男男女女，聽到引擎聲，目光齊刷刷轉向這抹難以忽視的色彩。車子并未在門口停留，徑直開進了旁邊的停車場，眾人只來得及瞥見一抹張揚的粉色，無從窺見車中人樣貌。

車子熟稔地滑入停車位。白客拔下鑰匙，解開安全帶，率先開門下車。

瞥見副駕上還在神游的陸十一，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到副駕窗前，屈指敲了敲玻璃。

“嘿，別發呆了老哥！該吃飯了！再磨蹭下去，別說肉，怕是連湯都撈不著了！”陸十一如夢初醒，開門下車，與白客并肩走向酒店。

“琢磨啥呢，這么入神？想哪個姑娘了？”白客邊走邊用手肘撞了撞身邊人。

“想多了你，我剛徜徉在知識的海洋里，回味《母豬的產后護理》呢！”陸十一摩挲著光滑的下巴，反唇相譏。

“倒是你，猴急成這樣，該不會還對當年那位念念不忘吧？”

“得了吧！早翻篇了！”白客手一揮。

“我現在段位比她高一大截！過去我以普通人身份對她，換來的是疏遠？現在嘛，”他揚起下巴，帶著點夸張的得意。

“富二代，不裝了！我攤牌了！”

兩人穿過一小段人行道，來到酒店門口。酒店不算特別華麗，五層的樓體，標著“麗景酒店”四個大字的匾額是唯一的裝飾——這反倒在一眾掛滿紅燈籠、纏滿彩燈飄帶的“張揚”同行中顯出了幾分內斂。二三層經營餐飲，四五層專供住宿。

門口那幾人還在，見來人是白客，幾個熱情的已經圍上來打招呼，還有一人熟稔地搭上他肩膀。

“班長！可算來了！想死你了！”

“好久不見啊大伙兒！都挺好的吧？”白客也笑著應和，帶著社交場合慣有的熱絡。

白客當年是初三三班的班長。這差事他本不樂意干，奈何他社牛、話多、成績好，老師美其名曰“考驗”：管住自己，也管住大家。兩年干下來，事實證明這考驗——他扛住了。

這時，另一只胳膊也搭上了白客的肩。來人身材勻稱，嗓門亮堂，一口豪爽的東北腔，帶著點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

長相算不上漂亮，但性格潑辣討喜，跟誰都能打成一片，正是當年的副班長兼同桌張靈，倆活寶湊一起，課上課下插科打諢，屬于臭味相投的典范。

巧的是，張靈也極其不情愿當這個“副”班長，為此兩人沒少“同仇敵愾”，工作時互稱“植物”成了他們獨有的默契。

“狗白！跟咱裝什么文明人呢！當年咱倆可是班里最野的！”張靈用力搖晃著白客的肩膀，勁兒大得讓他覺得腦漿都要被晃勻乎了。

“今晚高低不醉不歸！聽見沒？”她笑罵著。

“好久不見，白客。”

白客被晃得頭昏眼花，剛要開口，就聽見張靈身后傳來一句溫柔的問候。

眾人目光隨之移去——只見一位身著白裙的女生正站在幾步開外。她氣質溫婉，舉止大方，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與張靈的潑辣熱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間，白客像被按了暫停鍵。

他的呼吸驟然一滯。

晚風吹過，竟帶著一絲遲滯的涼意，周圍老同學的笑語、張靈的咋呼，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隔膜擋住，瞬間變得遙遠而模糊，視線牢牢釘在那襲白裙身影上，身體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是她……那個身影，那個聲音，曾經填滿過他整個懵懂青春的人。原以為時間早已沖淡了一切，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翻篇，甚至在幾分鐘前還在陸十一面前大放厥詞，可就在這聲平淡的問候里，那些被深藏、被強行摁下的情緒，如同蟄伏的種子遇上了驟雨，猛地沖破了所有偽裝和自我安慰的硬殼，瘋狂滋長。分開，不代表能遺忘。

他從未真正走出來。心底那個被強行筑起的堤壩，轟然垮塌。

一片寂靜中，唯獨陸十一看得真切。他望著僵立如石的白客，又瞥一眼那抹溫婉的白影，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就知道……”

太熟悉了。那些“不在乎”的豪言壯語，那些走馬燈般更換的“紅顏知己”——陸十一何嘗不懂？那不過是哥們兒在自欺欺人，用喧鬧的陪伴塞滿空檔，用新歡的眉眼覆蓋舊影，企圖用“時間”這劑萬能藥去麻痹、去沖淡刻在心上的名字，手段粗劣，卻幾乎是白客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

可藥是假的。

“時間？”陸十一的目光掃過白客的背影，掠過那襲注定讓今夜不平靜的白裙，心底卻涌起一股更深的無奈，“沖淡的或許是他的痛感，能結束的卻只是他自己的表演。”

那她們呢？

那些曾帶著期許和溫柔靠近他，最終卻發現自己是“止痛藥”、是“時間刻度”、是試圖淹沒往事的一片喧囂浪花的姑娘們？

她們拿什么來結束這場被當作工具的獨角戲？

她們的真心和時間，又去向誰討還？

一聲輕咳劃破了粘滯的空氣。

“大家都別傻站著了啊！”陸十一的聲音刻意拔高了些，帶著一種努力打破尷尬的生硬爽朗，他用手肘用力抵了一下身邊如石雕般的白客，那一下力道不輕，幾乎帶著點“快醒醒”的催促意味。

“老班這不都到了？趕緊的，餓死我了！再站下去，菜都涼透心兒了！”

這突如其來的招呼像扔進平靜水面的一塊石頭，白客被那一肘子頂得一個激靈，瞬間從石化狀態掙脫出來。他猛地眨了眨眼，似乎要把眼前的幻象眨掉，臉上勉強擠出一個訓練有素卻僵硬無比的笑容。

“啊…對，對！人齊了？走吧，都…都進去吧！”他應和著陸十一，聲音卻有些發緊，眼神不自覺地想往那個白裙身影處飄，又被硬生生拽回來。

張靈完全沒注意到這微妙的暗涌，順著話頭就咋呼開了

“就是就是！餓癟了都！狗白你還磨嘰啥？走走走！”她大剌剌地伸手就要推白客。

剛才被張靈無視氛圍的搭話和陸十一略顯笨拙的圓場所攪亂的氣氛，此刻終于松動起來，圍著的老同學們也紛紛笑著應和，注意力從僵持瞬間轉移到了“吃飯”這個更迫切的共同目標上。

人群開始挪動，向酒店大門走去。

陸十一暗自松了口氣。

他瞥了一眼身邊努力“正常”的白客，對方那強裝的鎮定下，緊握的手指泄露了內心的風暴，夜色已經完全籠下，酒店門口的燈帶“啪”地亮起，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人群簇擁著向酒店大門涌去。陸十一跟在白客身邊，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和時不時偷瞄那抹白色的目光，心里只嘆：這頓飯，怕是吃得要消化不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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