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爹的刀。”

劉珣雖年幼，但從小看著父親在院中練刀，對其隨身佩刀自是熟悉莫名。

當初父親身死，雖然尸身靠著羅文浩的維護，不至于失陷于海口水下。

但隨身佩刀的丟失，亦是劉家不小的遺憾。

這半多月以來，劉珣像是個小大人一般，在一邊幫著母親操持家事，主持替父下葬以外，還在抽空跟著趙拓習武。

于此同時，每夜燭火通明之時，趙拓就算隔著院子，也能聽到對方的誦書之聲。

就算是如趙拓這般的人，都時不時的會感嘆對方的心智成熟與骨子里的性格堅毅。

若是旁人，或許此刻都忘了，他其實還只是一個孩子。

但如今，新喪之父的生前佩刀，就這樣突兀的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讓其原本壓抑著的悲傷。

在一瞬間，找到了一絲破綻。

少年人憋了數(shù)十日的苦痛酸楚，終是在這一刻，化作嚎啕哭聲，破壁而出。

“哭吧，哭吧……”

“至少能這樣哭上一場，也不是什么人生壞事。”

緩身站起，拍了拍已經(jīng)哭的跪在地上的劉珣的肩膀。

趙拓很識趣的走出了屋子，并順手關(guān)上了房門。

看著天空飄過的白云。

他此時的腦子里，想起的是，此時不知身處何方的父母和妹妹。

“也不知除了他們……”

“在那個世界，還會有幾個人會為我哭嚎為我憂。”

聽著身后隱隱傳來的抽泣之聲，雖然同樣淚眼蹣跚。

但趙拓卻也只能在伸手抹除之余，暗暗嘆息了幾聲。

“誰能想到，世言百般男兒好。”

“卻少有人能理解，大部分男兒，有時就連求一場暢快痛哭，都需要時機借口才行……”

蹲坐在屋外的門沿上，趙拓只覺得，自己連日來遇鬼殺盜之時，都不曾亂的心。

卻在眼下，被身后的哭聲攪的有些煩躁。

“媽的，好想來根煙啊。”

就在煩躁的揪了第三根柳葉在嘴里亂嚼的時候，身后的屋門再次咯吱咯吱的被推了開來。

扭頭看去，只見劉珣捧著那裝著刀的匣子走了出來，然后默默的向前一伸，似是要遞給趙拓。

“嗯？”

看著劉珣臉上雖然還掛著淚，但眼神之中卻有著一股透徹的堅毅。

趙拓立刻頗為不解的問了出來。

“你這是什么意思？”

聽到詢問，劉珣先是沉默著搖了搖頭，然后帶著幾分哭腔說道：“趙大哥。”

“我想過了，這柄刀，我不能要。”

“至少是現(xiàn)在……我不能要。”

……

“為何？”

雖然心里隱隱有了猜測，但趙拓還是后退了幾步，平視著眼前的劉珣問道。

“家父不喜我習武，更是希望我好好讀書，未來以求功名。”

“我此時雖然也學武，但根本還是希望能保護自己，保護母親。”

“但我若是真的……真的拿起這把刀。”

“便是棄父親的遺愿而行，是為不孝。”

劉珣低頭看了一眼放在匣子里的刀，然后抬頭繼續(xù)說道：“我自然是很希望能把這把刀，留在劉家。”

“但我怕，只要這把刀擺在廳堂之上，我的心里就永遠有著持刀復仇的念頭。”

“不是說復仇不對，而是我不應(yīng)該拿著這把刀去復仇。”

“逞一時匹夫之勇，只會禍衍母親，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就算是復仇，也應(yīng)該是在金殿高中之后，身穿青袍，腰纏玉帶，身后帶著百千精兵的去討債索命！”

看著似乎想了很久，才能一口氣把這么幾句說出來的劉珣，趙拓的眼里滿是震驚。

“我了個乖乖。”

“小家伙，原來你的殺氣比我大多了啊！”

被趙拓這么一夸，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劉珣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不是殺氣，而是夫子教育我的道理。”

“也正是因為我此刻心中已有道理……”

“所以我……我覺得我心里，也不能把這柄刀拿起來……”

“至少是現(xiàn)在，不需要拿。”

看著劉珣雖然猶豫，但還是把心里所想的說出來，趙拓便頗有鼓勵意味的點頭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想把這把刀暫時托付給趙大哥你。”

“若是有朝一日，我發(fā)現(xiàn)心里的道理說服不了自己，也說服不了他人的時候。”

“我就會來找趙大哥你，討回這把刀的。”

或許此刻只是少年意氣，趙拓甚至覺得，劉珣此刻所說的話里，或許有一大半道理，是他此刻未必真的能理解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但對方既然將這番話說出了口，他也不想破壞此刻如此好的氛圍。

只見趙拓抬手拖住刀匣，下一秒，尚需劉珣雙手托舉的刀匣，就消失在了兩人眼前。

“那這柄刀，我就暫時收下了。”

“日后，你若是真的需要來找這柄刀，我定為你配一套更好的刀法。”

看著剛剛捧在手上的刀匣不見了，劉珣倒也沒露出什么詫異的表情。

趙拓早把枯木手環(huán)當做魔術(shù)道具，在他面前演過好幾次戲法了。

只是此刻真的看著父親的刀消失在了眼前，劉珣先是不免有些惆悵恍惚之情。

但隨即，一股更為堅定的心意，卻在他內(nèi)心逐漸萌芽，使他在恍惚間，猶有一種卸下千斤重擔般的解脫之感。

“趙大哥，我就不打擾了，我覺得我得去寫幾張大字，平復一下心情。”

說完，劉珣也不啰嗦，徑直越過小院，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看著少年的背影，趙拓內(nèi)心也不免有些感慨。

「所謂天才，真故當如是之？」

說實話，劉珣的選擇多少有些超出他的預(yù)料。

這柄虎鍔刀在兩人手里轉(zhuǎn)了半天，結(jié)果還是回到了自己這邊。

“算了，反正我也缺一柄好刀，日后就算拿出來用，旁人也不會覺得奇怪。”

“倒是等會劉嬸回來，我得跟他們討論一下，就在這幾日搬出城去的計劃。”

雖然麻煩依舊還不少，但畢竟也算是了結(jié)了一樁心事。

趙拓在伸著懶腰的同時，也感到幾分疲倦困乏重新爬上了身……

“咕嚕咕嚕……”

但餓了一宿的腸胃可不管這里，就在他打算揮舞睡覺的時候，幾聲肚鳴立刻打消他的這個念頭。

“既然出了屋，干脆出門轉(zhuǎn)轉(zhuǎn)吧。”

“雖然沒煙可抽，但這眼瞅著都快辰時了。”

“餛飩，撈面，胡餅，酸辣湯總得有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