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中，慕思朝和謝意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世界的人。謝意總是低著頭捧著書，不茍言笑，端得是生人勿近的模樣，只有在面對慕思朝的時候才會流露出這個年級該有的活力。

而慕思朝天生就是人群中的發(fā)光體，個子高長得好，桃花眼天然帶著三分笑意，讓人心生親近。偶爾在微博上發(fā)張自拍，都能收到星探的私信。一看就是個搞藝術的好苗子。謝意想不明白，慕思朝的歷史和地理成績非常優(yōu)秀，明明可以選擇去文科班，可為什么非得跟著自己報了理科。

“因為沒什么挑戰(zhàn)性嘛。”慕思朝趴在謝意對面桌上，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明天跨年，跨年夜不能一起過么，聽說江頂山有煙花秀誒，拍照肯定很好看。”

謝意沉迷刷題，頭也不抬：“太晚了，晚上我還得補課呢。”

“那元旦那天早上呢？拍日出背影一定很好看。”

謝意翻過一頁習題：“元旦那天我一大早得去敬老院參加實踐活動呢。”

慕思朝頓時委屈：“跨年也不行，元旦也不行，之前都說好每次跨年都要一起拍照的。”

謝意覺得慕思朝這個人總有一些奇怪的儀式感，比如每年跨年都要一起度過，比如每逢節(jié)日也要一起度過，比如特殊的紀念日還是要一起過。掐指一算，她已經(jīng)和慕思朝過了五個元旦了。

慕思朝在那頭撒潑打滾嚶嚶賣萌：“就不能抽出一點點時間嗎？少一次就沒有意義了嘛。”

言而無信的人確實是自己，謝意生出一絲歉意，她停下手中的筆，猶豫開口：“要不……你找其他人？我看好多人想和你一起拍照來的。”

話落下的剎那，慕思朝臉上的笑意收斂得干凈。他坐直身子，定定地看著謝意，一字一字清晰地反問：“你讓我找別人？”

慕思朝表情凝重。謝意后知后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她試圖補救，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辭，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是紀念節(jié)日的話，應該可以找其他人幫忙當模特吧，都是背影也看不出來……”她越解釋，慕思朝的臉就越黑，最終沒忍住情緒，把筆往桌上一拍。不小的動靜鬧得圖書館里的人紛紛側目。

“你以為我就是攝影師是嗎？謝意，我不是什么人都拍的。”

謝意從來沒見過慕思朝這幅模樣。這是認識慕思朝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發(fā)火。謝意瑟縮了一下，不明白慕思朝為什么這么生氣，也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么。她束手無策，好像遇到江蘇卷數(shù)學最后一道大題，怎么也找不著頭緒，驀然生出無力感。

她看著慕思朝頭也不回地離開，內心莫名生出空落落的感覺。

高二的學生已經(jīng)進入備戰(zhàn)高考的階段，謝意又是火箭班的學生。她成績不是拔尖的那一批，每次都要花很大的勁兒才能堪堪守住火箭班后幾名的位置，不至于被別人擠掉。

本該一心一意地上課，可慕思朝生氣的樣子就像根刺扎在謝意腦海里，時不時就跳出來觸動敏感的神經(jīng)。

她想去找慕思朝，可又擔心慕思朝不肯見自己。一整天下來，謝意心神不寧，無意識地在本子上寫滿了慕思朝的名字。

火箭班的晚自習時間要比普通班級晚一節(jié)課。等到下課的時候，墻上的始終已經(jīng)指向了十點四十五。

謝意魂不守舍，總覺得外面有什么在等著自己。她背著包一口氣跑到樓下，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冥冥之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督促著她。

四下靜悄悄，依稀能聽見班上同學從樓上下來的動靜。謝意環(huán)顧四周，夜色已深，只有孤零零一兩盞昏黃的路燈照出一小片亮堂，夜色和學校里的樹影混成一團，壓根看不清有沒有人。

她說不出是什么感覺，驀然而生的古怪希冀如同一個不切實際的泡沫，被空蕩的夜風輕輕一撞就支離破碎。

“你總算下課了。”仿佛被施了哈利波特里的復原咒一般，破裂的泡沫迅速愈合如初，隨著慕思朝的出現(xiàn)，一顆心晃晃悠悠上了天，壓抑不住雀躍地映著光。“你們班下課可真晚，再多等一會兒我就回家了。”慕思朝說。

“還好你出現(xiàn)了。”他說。

借著路燈，謝意發(fā)現(xiàn)慕思朝的臉被凍得通紅。她摸出已經(jīng)不那么暖和的暖寶寶，猶豫了一下遞給慕思朝：“給。”

鐵粉遇到氧氣后氧化發(fā)熱，時間久了，氫氧化鐵生成，溫度也隨之下降，混著女生的體溫，在掌心微微發(fā)熱。溫度不高，卻把慕思朝燙得臉紅。

他輕咳一聲，指尖用力攏著暖寶寶。他說：“我來找你跨年。”

“現(xiàn)在？”謝意微微皺起眉頭，“現(xiàn)在去江頂山來不及了吧，太晚了。”

“不去江頂山，我?guī)闳€好地方。”他帶著謝意避開學校的監(jiān)控，也不知道從哪里翻出鑰匙，打開實驗樓樓頂?shù)蔫F門。這是學校最高的地方，實驗樓本身就建在山上，站在這里能把大半個市區(qū)收進眼中。也能望見遠處燦爛的焰火升天。

“在這里也一樣能看到。”慕思朝說。他爬到樓頂?shù)乃希焓謱⒅x意拉上來。

這是謝意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場焰火，不知道是因為好學生做了違反校規(guī)的事，還是單純因為身邊的人。

她望著遠方，看著金燦的焰光在天幕炸出無數(shù)碎小的流星墜落。突然心頭一動，這一刻她很想看見慕思朝。她回頭偷瞄，卻被慕思朝抓個正著，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偷看卻被發(fā)現(xiàn)，謝意有些心虛，她故作鎮(zhèn)定地問道：“你想好要怎么拍了嗎？”

“拍好了。”慕思朝說。他上前兩步，站在謝意身邊。男生比她高不少，隱約的壓迫感幾乎是剎那襲來。謝意沒來由有些緊張。

“謝意。”謝意側過頭，遠處的焰光跨越數(shù)萬米，慕思朝的臉在焰光下明亮起來。仿佛莫奈的畫，穿越了時光深深印刻在腦海里。“你聽說過北歐那邊的神話嗎？”

“聽說只要兩個人一起度過十個新舊交替的跨年夜，他們的愿望一定會實現(xiàn)。”

“雖然再過二十分鐘我們就要被趕出學校，跨年是沒法跨的。但是我提前預支了時間。”慕思朝沖謝意晃了晃手機。上面的時間顯示是新的一年1月1日。“這樣就算我們又一起度過了第六個跨年了。”

天空恰好綻放出一朵巨大的錦鯉型焰火，慕思朝趕緊戳了戳謝意示意趕緊許愿。

謝意本身是不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但架不住慕思朝興致高昂，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在謝意閉上眼睛的時候，慕思朝悄悄睜開眼看著謝意。他伸手比了個相機的姿勢，想把這一刻的畫面永久地貯藏下來。他長久地看著，發(fā)現(xiàn)謝意有睜眼的趨向時，慌忙收回手，裝作誠心許愿的模樣。下一刻換上一貫笑嘻嘻的面容，問她：“你剛才許了什么？”

“你呢？”謝意反問。

慕思朝狡黠：“我才不說，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