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總有人說，原老師真有氣質(zhì)，一看就是書香世家出來的。

其實恰好相反，原野的父親原有財是個名副其實的暴發(fā)戶，只有小學學歷，九十年代在陜北開礦發(fā)家致富，帶著女兒遷居到西安城里。

原野的母親難產(chǎn)過世，原有財自認粗鄙，尋思女兒不能讓自己給教歪了，聽聞西安城里聞家是出了名的書香世家，老夫人寫得一手好書法，于是想送原野去拜師。

聞老夫人林芹從不收徒，只專心栽培自己的獨孫，原有財有錢也買不來這機會，可他有一股憨勁兒，硬是以三顧茅廬的誠意感動了林芹，同意讓原野每個周末到聞家，和自己孫子一起學書法。

原有財歡天喜地地把女兒送過去，沒想到原野極力反抗，賴在聞家門口不肯進屋，整個樓道都回蕩著她的號叫。

林芹抱手站在門口，皺著眉看著這個孩子，臉上頗為不滿，原有財急得滿臉汗，覺得這事兒要被原野攪黃。

這時候，林芹身后走出個人。

一個齊林芹肩高的小男孩，長得粉雕玉琢，穿著件高領(lǐng)白毛衣，手上拿著根艷紅的糖葫蘆。

他把糖葫蘆遞給原野，笑出一口小白牙：“妹妹別哭了，給你吃。”

原野吸溜著鼻涕，沒出息地接過糖葫蘆，然后在原有財?shù)膽牙飹暝焓郑骸案绺绫В　?

原有財不會照顧孩子，六歲的原野瘦得像猴，外表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男孩很輕易就抱起了她。

兩個大人都愣住了，看著男孩抱著小丫頭往屋里走。

林芹回頭對原有財說：“這就是我孫子，聞書邇。”

原有財搓著手憨笑，“久仰大名啊！年僅九歲的書法天才！”

原野就這樣被一串冰糖葫蘆騙進了聞家，她對書法十幾年的恨也從那天開始了。

聞家是普通的居民房，不算太大，卻有個堪稱豪華的書房，書柜上擺滿了史書典籍，還有一張巨大的書桌，林芹會坐在那里畫工筆畫，聞書邇和原野就在另一頭練字。

第一次練字時原野連握筆都不會，好不容易五根手指擺對了位置，卻又不會舔墨，全是聞書邇好脾氣地一點點教她。

練字先練筆劃，每個筆劃練好了才能寫出完整的字，于是第一個周練橫，第二個周練豎。

過程枯燥又恐怖。

原野往往要練幾個小時，林芹就會拿著根細竹條一直站在她身后，觀察她的起筆運筆。

寫橫時要逆鋒起筆，她總是忘記，于是挨了此生的第一次打。

細竹條抽手心是鉆心的疼，原野當場就哭了，聞書邇在她旁邊看著不忍心，想出聲求情，話還沒出口，林芹眼風就掃過去：“閉嘴，寫你的”，然后她又看向原野，“你也是。”

原野捂著手抽抽噎噎，“你只打我不打他，他是你孫子，你偏心！”

林芹聽了也沒生氣，語氣淡淡道：“你錯了所以打你，他錯了自然也會打他，與他是不是我孫子無關(guān)。”

原野聽了更委屈了，因為聞書邇根本不會出錯啊！

她只好抽泣著撿起筆繼續(xù)寫。

懸針豎收得不利落挨打，垂露豎洇出個墨點又打一下。

原野在書法上毫無天賦可言，握著毛筆時像握著一截樹枝，所以在聞家被打手心成了家常便飯，后來林芹甚至立下規(guī)矩，原野每寫完一幅字，要她自己報數(shù)寫錯了幾個，錯幾個打幾下，如果撒謊就翻倍，以至于后來她覺得自己手心都被打成了鐵砂掌。

剛開始原野每次回家都手心紅腫，原有財看到只嘆口氣，然后給她擦藥，絕口不提別的，原野說爸爸我好疼，不去了好不好，原有財親親她的掌心，說：“乖娃娃。”

原野想當爸爸的乖娃娃，于是每次去聞家她就流一路的眼淚，然后站在聞家門口擦干臉，敲開門說：“奶奶，我來上課了。”

有時候?qū)懙煤茫智蹠试S原野下樓休息一下。

聞家住在廟后街，這一片都是四通八達的巷子。聞書邇帶著原野下樓，看著她在巷子里呼朋引伴，然后一起穿梭瘋跑。

他就在旁邊看著，偶爾拉拉架，或者抬頭柔聲說句，慢點，注意安全。

原野邀請他一起玩，他搖搖頭。

她不滿道：“你天天只知道寫字有什么用呢？以后當書法家嗎？”

聞書邇沒反駁，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剝開了喂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