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聞喜城南熙熙攘攘……

衛籍看著城中百姓陸續離開，下令將城門緊閉。

衛固快步來到衛籍面前：

“仲道，幸不辱命！”

雖說聞喜城有十余萬百姓，可在漢代，尋常百姓大多居住在城外，城中住的皆是當地士族豪強。

其實，早在楊奉攻城之時，城外的百姓就已經四散而逃，有去處的自然是投奔親友，而沒有去處的為逃避戰火只能四處流竄。

這也是為什么戰亂年代總有數不清的流民。

至于那些能在城中居住的，大多是當地士族鄉紳，其實并沒有多少人，想要轉移他們倒也不是難事。

衛固看著沉思的衛籍，猶豫道：“仲道，你為何要如此大費周折的將聞喜城中的百姓全部轉移？”

衛固也是熟讀百家經史，他從未聽說過大戰前將城中百姓轉移的先例，在他看來這種舉動殊為不智。

衛固說的這些衛籍又何嘗不知，只是情況不同，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早在大破楊奉之際，衛籍就做好了棄城的打算。

而之所以拖到現在還未離開，就是為了把城中的這些百姓轉移走，因為如果把百姓留在城里，一旦他棄城而走，那么這些人勢必會被白波裹挾，成為白波附庸。

此消彼長之間，再想戰勝郭太可就難了。

如今他堅壁清野，即便是棄城而走，也只會留下一座空城，對于郭太而言反而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衛籍笑了笑，對兄長說道：“兄長應該知道，我等遲早要撤離，但是我軍此退并非敗退，而是戰略轉移，只有將此地變成一座空城，郭太即便占領聞喜也不會影響局勢。”

衛固聽完若有所思，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而他卻并沒有聽懂衛籍的話。

衛籍見兄長似懂非懂，也不多做解釋，轉身回到城中。

府衙內。

正中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輿圖，河東山川地理盡在其中。

衛籍剛走入府衙，徐晃便急忙跑來：

“司馬，郭太已在城下十里外安營。”

衛籍聽完眉頭一皺，繼而長嘆一聲。

“還是晚了呀。”

他本想著待百姓撤離后便立刻出城，可沒想到郭太來的這么快。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自己在城中也可盡量拖延一些時間，這樣那些百姓便能多一分安全。

這是衛籍能為此間百姓做的最大限度的事了，他收拾心情，沉聲道：“知道了，傳令三軍準備迎敵！”

就在衛籍剛說完，一名斥候便跑了進來：

“報……”

“司馬，城西發現敵情，韓暹所部已在稷山亭附近安營！”

“報！”

又一名斥候匆忙而來，來到門口跪倒：

“城東三十里出現匈奴騎兵，按其行軍速度，現如今已至城外十里處！”

三面合圍！

唯一沒有敵兵就是聞喜身后的涑水河，但是，此刻這條繞城而過的河水已然成為衛籍大軍的天塹！

這可不是楊奉的兩萬人，而是整整八萬大軍，面對十倍于己的敵兵，一時間滿座皆驚，尚能保持冷靜的恐怕也就只有衛籍了。

衛籍快步來到輿圖邊上，沉聲問道：“諸位軍候，隨我上城樓備戰！”

……

城外，白波軍輔兵正在安營，郭太引大軍浩浩蕩蕩的向城墻而來，在城下一箭之地停下。

“城中守軍聽著，我乃白波大渠帥郭太也，如今某帳下大軍十萬，頃刻間便能踏平此城，奉勸爾等早早投降！”

衛籍冷哼一聲：“廢話少說，有膽便來攻城！”

郭太登時大怒，喝道：“既如此，別怪某不客氣！”

隨即，郭太大手一揮，開始攻城。

郭太大軍不同于楊奉，楊奉所率先鋒乃是輕裝簡從，意在兵貴神速，為后續大軍開路，而郭太所率大軍乃是主力，不僅人多勢眾，更攜帶大量的攻城器械。

隨著郭太一聲令下，他身后大軍如蝗蟲般向城墻涌來，漫天巨石自敵陣中飛來，砸在城墻上。

也幸虧聞喜乃是河東重鎮，否則就以這樣的架勢，要不了多久這城就會被攻破。

即便如此，隨著敵軍一波一波的進攻，城上的守軍逐漸有些招架不住。

……

攻城戰整整打了一天，好在郭太大軍連日行軍，未及休整，終于在黃昏時分退去。

戰爭就是這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計謀都會失效。

府衙內，衛籍站在輿圖前，眉頭緊鎖。

“唉……太輕敵了啊。”

在衛籍看來，自己的部署已經算是天衣無縫，可僅僅一天，郭太的進攻便讓他認清了現實。

“司馬，趁敵軍立足未穩，末將今夜帶騎兵出城劫營如何？”

衛籍搖了搖頭，皺眉道：“不可，姑且不說我軍就是以這種方式戰勝楊奉，如今故技重施，郭太必定有所防備，況且如今郭太大軍綿延不盡，遠不是楊奉可比，此刻劫營恐適得其反！”

“唉……”

徐晃也知道，劫營乃是下策，只能長嘆一聲。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門外傳來一聲大喊：

“報！”

斥候大喊一聲，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

“司馬，不好了！匈奴騎兵突然轉變方向，已繞至我軍身后！”

戰場瞬息萬變，于夫羅這支騎兵如同一把尖刀，直插衛籍身后，徹底切斷了衛籍與安邑的聯系。

一時間，滿座嘩然！

徐晃臉色大變，急道：“司馬，如今聞喜徹底變成一座孤城了，這可如何是好！”

此刻衛籍終于變了臉色，他深吸一口氣：

“別急，讓我想想！”

衛籍之前做了通盤推演，他甚至就連三面圍城的局面都預想過，可他卻疏忽了這支游離在外的騎兵！

于夫羅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切斷他南歸之路，使他腹背受敵！

……

夜深人靜。

府衙內燈火通明，衛籍在輿圖前來回踱步……

身后的衛固見他一言不發，十分著急，上前道：

“仲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趁現在城東敵軍防守薄弱，快下令從東門突圍吧，先想辦法回安邑再做計較！”

“不可！”

衛籍凝神說道：“豈不聞兵法有云，圍三而闕一，東門的確兵力空虛，可這必定是郭太的陷阱。”

頓了頓，衛籍再次開口：

“況且即便我們能夠突出重圍，可東面臨近涑水下游，于夫羅隨時可以繞過涑水追擊我等，屆時曠野之中我等勢必萬劫不復！”

“那怎么辦，難道真的要困在城中？”

衛籍搖了搖頭，他十分清楚從今天郭太的攻勢來看，用不了幾天聞喜必被攻破，他斟酌道：

“撤是一定要撤的，只不過一定不能從東撤！”

衛籍拿起輿圖下的木棍，在聞喜西面指了指：“以某看來，當從此地撤退！”

稷山亭！

徐晃瞇了瞇眼，上前說道：“可是我軍若從此地撤離，如何回師安邑？”

聞喜縣西面的地形十分復雜，往北過稷山亭后便是介山，往南則是涑水，渡過涑水便可進入安邑地界。

衛籍搖了搖頭：“無妨，我原本也沒打算立即回師安邑？”

衛固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不回安邑？那安邑將如何自守？”

衛籍搖了搖頭：“正因我等不引兵回防，安邑才有可能保全！”

在衛籍看來，此刻回安邑根本無濟于事，他的兵馬加上安邑守軍，總共也就不到兩萬，回去就能守住安邑？

衛籍解釋道：“若是我軍回師安邑，郭太勢必故技重施，再次合圍安邑，屆時安邑必定和聞喜一樣變成一座孤城。”

事實上，在冷兵器時代，越過敵軍有生力量而孤軍深入乃是大忌，古往今來敢如此行事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眼下，郭太若是繞過衛籍的兵馬，固然能夠直抵安邑城下，可從安邑到白波谷這條漫長的補給線，隨時都有可能遭到衛籍的襲擊。

一旦糧道被斷，安邑城中的守軍再與衛籍里應外合，屆時白波必定大敗。

衛籍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有此決斷，他對二人說道：

“我軍自西而出，進入介山，一來可以躲避郭太大軍追擊，二來可與安邑遙相輝映，彼此牽制郭太。”

徐晃似乎明白了衛籍的計策，頓時目露微光:

“依司馬之意，我軍在西側擾敵，白波不堪其擾，勢必要先殲滅我軍，才能安心進攻安邑？”

徐晃只覺腦子嗡了一下，渾身汗毛直豎，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與此同時，衛固也是恍然大悟，他終于明白了衛籍為什么非要將城中的百姓轉移，原來衛籍早就算到了這一步。

不同于二人面露恍然，衛籍卻依舊面色暗沉：“為今之難，在于如何突出重圍！”

衛籍只能定下整體的戰略方針，對于如何突圍，他也只能依靠這位‘漢末周亞夫’了。

徐晃見衛籍投來詢問目光，他陷入沉思。

……

在徐晃看來，局勢簡單明了，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他了，誰來都沒用！

徐晃沉思片刻，面色決然，深吸一口氣道：

“為今之計，唯有死戰！”

衛籍聞言愣了愣，繼而點了點頭，嘆道：“是啊，此役我已無計可施，唯死戰耳！”

……

拂曉時分。

衛籍披掛整齊，翻身上馬，接過親兵遞來的馬槊，目光堅毅。

由于他對局勢的誤判，導致原本可以從涑水沿江而上的計劃徹底落空，此刻只能背水一戰。

“公明，某錯判局勢，此刻只能靠你了！”

徐晃落后衛籍半個身位，拱手道：“司馬嚴重了，司馬之計謀世所罕見，請司馬放心，末將定帶著司馬沖出去！”

衛籍點了點頭，看向身后騎兵，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平舉長槊：

“將士們，存亡之際，與某——同力殺賊！”

“殺！”

守軍生死關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兇狠，喊殺聲充斥天地！

“開城門！”

衛籍大喊一聲，待城門打開，隨著徐晃并肩殺出！

城外白波大營中，白波軍此刻正在交替吃飯，防備略微有些松懈，這也是衛籍為何要在拂曉進攻的緣由。

衛籍此刻面色潮紅，手心冒汗，十分緊張。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細算下來，這才是衛籍首次真正意義上的陣前廝殺，前幾次要么是在城墻上，要么就是借著夜色，都是占據優勢。

由于要突圍，衛籍命令士卒輕裝上陣，只帶三日口糧，其余輜重全部焚燒，是故漢軍奔襲速度遠超平時。

戰車開路，騎兵在側，后面是浩浩蕩蕩的步兵。

待白波軍做出反應，漢軍以殺至一箭之地。

徐晃此刻名將風采顯露無疑，只見他臨危不懼，一路縱馬疾馳，口中喊道：“弓箭手，放箭！”

頓時，箭雨漫天而來。

西線韓暹也不是等閑之輩，見衛籍引兵殺來，連續下了三道命令。

“放箭！”

“拒馬！”

“舉盾！”

驟然之間，悲愴的號角聲傳遍天地，纛旗在風中獵獵招展，白波軍兩翼騎兵率先出動，中軍士卒則是舉起盾牌，緊接著丈余長矛便從盾牌縫隙中伸出，軍陣后方的弓弩手張弓搭箭。

一時間，兩軍前方箭矢紛飛，雙方皆有傷亡。

好在此刻兩軍相隔不遠，加上徐晃率軍悍不畏死的沖鋒，騎兵很快就沖進了白波軍陣。

“殺！”

隨著騎兵沖開缺口，漢軍步卒不多時便沖了進去，兩軍相交，頃刻間喊殺聲響徹天地。

“公明，擒賊先擒王！”

徐晃愣了愣，繼而大喝一聲：“是！”

只見徐晃目光凜然，眺望遠處纛旗下的韓暹，緊接著，一馬當先的向韓暹沖了過去！

“賊子，吃我一斧！”

貫石斧當空劈下，韓暹將長刀橫在身前，堪堪擋住這勢大力沉的一斧！

徐晃得勢不饒，將手中大斧揮舞的密不透風，幾招下來韓暹虎口發麻，疲于招架。

不遠處的衛籍見狀，當即舞動槊桿，將面前些許雜兵挑飛，繼而猛夾馬腹，朝韓暹殺來！

韓暹應對徐晃尚不自暇，根本沒發現殺至身后的衛籍。

衛籍也不說話，借著馬力，對著韓暹捅了上去！

“啊！”

韓暹身后傳來劇痛，大叫一聲，剛要回頭，便看到徐晃將大斧舉過頭頂，朝自己劈來！

下意識的，韓暹喊了一句：

“我命休矣！”

話音剛落，跌落馬下！

衛籍目光如電，臨陣急智，頓時大喊：“賊將已死！”

身邊漢軍聞言，軍心振奮，不約而同的叫道：

“賊將已死！”

“賊將已死！”

……

白波軍頓時軍心大亂，衛籍率軍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