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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它來了(下)

  • 鑒詭
  • 葉莫
  • 13850字
  • 2024-07-26 14:14:01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章衡專心地開車,簡婕則是沉默地看著窗外,左手下意識地握著右手手腕。

不是章衡不想問簡婕,只是以他對她的了解,等她想開口的時候自然就開口了。否則,你就是問上幾百遍也是白搭。

而且這件案子,會讓她陷入沉默的,應該不只是案情本身。

一回到工作室(同時也是家里),簡婕就直接沖進了資料室。雖然早就是網絡時代,網上資源多得是,但是錯漏粗糙也不少。有些以訛傳訛,傳到最后親媽都不認識。

這些海量資源光是整理就要花老鼻子勁兒。還有一些絕版、甚至孤版的典籍,都是她花錢又費力地淘回來的,這些網上可沒有。所以她自己整理了一個資料室,里面包含了古今中外的各種神仙鬼怪、以及民俗傳統的報道、研究、圖畫等等,含金量肯定比網上高多了。

章衡一個人泡了壺茶,拿了碟小點心,就坐在客廳里一邊慢慢地喝茶吃點心,一邊靜靜地等待。

等到窗外的光線由明亮轉為昏黃,再轉為暗淡,客廳里的燈亮起來,簡婕終于從資料室出來了:“不是麻姑子,是馬虎子。”

章衡便又泡一壺茶,給簡婕也倒了一杯:“馬虎子?”

簡婕坐到章衡對面端起杯子就一口喝光了:“你沒聽過?”肚子好像也有點兒餓,把剩下的一塊點心也一口就揣進了嘴里。

章衡還真沒聽過。

簡婕一皺眉頭:“你不是本地人嗎?”

章衡笑道:“我真沒聽過。是本地流傳的什么妖怪嗎?”

簡婕撇了撇嘴角:“算了。像你這種從小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學霸,確實用不著知道馬虎子。”

章衡:“……謝謝夸獎。”

簡婕:“馬虎子,不光是本地,浙江、江蘇、山東……在很多省市的民間故事里都有流傳,是一種專吃小孩子的妖怪,只是讀音上略有差異。本地小孩不聽話,都會被老人嚇唬說,再不聽話,馬虎子就來了。”

“一般的民間故事里,都把它描述成豺狼虎豹之類的猛獸成精,其實都是望文生義。”

章衡敏銳地道:“即是說,現在大眾所知道的馬虎子的形象其實是以訛傳訛,并不是它原來的形象。難不成,它是有原型的?”

簡婕瞄著他:“可以哦,一針見血。”

章衡笑道:“也不算一針見血。只不過,咱們中國人所謂的神靈崇拜,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真的神靈崇拜,而是祖先崇拜。對于那些有偉大功績的先賢先圣,就將他們奉為神靈。反過來,一些為非作歹的奸人惡人,就演化為妖魔鬼怪。馬虎子有原型并不稀奇。”

簡婕算是遇上了能說話的:“對。很多神靈在歷史上都是真有其人,比如奔月的嫦娥,其實是堯帝重臣后羿的妻子。”

“后羿本身也是華夏民族的重要神靈,傳說中射落了九個太陽。但其實,所謂的天空出現十個太陽是大旱的曲折反映,射落九個太陽則是治理大旱成功的暗喻。”

“神話背后所要記錄的,是他幫助堯帝治理當時的大旱有功。老百姓為了紀念他,就將他的事跡神化了。”

“另外如武圣關二爺,活財神沈萬三,五道(盜)將軍杜平、李思等……”

“這些都是老百姓信奉的本土神靈,有時甚至可以得到不同宗教的認可。”

“反過來也一樣。上古四大兇獸,混沌、窮奇、梼杌、饕餮,不過是當時不服舜帝統治的四個部落的首領,它們的形象原來是這四個部落的圖騰,后來逐漸演化成后世所流傳的模樣。”

“馬虎子也一樣。”

簡婕:“馬虎子,也有的地方叫麻猴子,麻虎子,麻胡子,摸胡子。”

“麻胡的說法,唐朝就有了。”

“唐代李濟翁編撰的《資暇集》里就已經提到,民間常用麻胡來了的說法,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子。”

“再往前推,麻胡其實是麻祜的訛傳。”

“而麻祜,歷史上真有其人,是隋煬帝的大臣,曾經負責開鑿大運河。橫征暴斂,殘虐百姓,是個名副其實的酷吏。”

“所以有民間傳說,就把他說成是一個隨意殺害百姓,還要吃人肉,尤其喜歡吃小孩的大惡人。漸漸地,就變成了專門吃小孩的妖怪。”

章衡點點頭:“長知識了。”

“那么,王婷婷說見到了馬虎子,是馬虎子用吃掉孩子來威脅她殺死父母,實際上是因為她從小受到了這種民間傳說的影響。”

簡婕:“對。不過,精神病的可能還是很高的。離婚,搬家,和父母在各種問題上,尤其是育兒問題上的摩擦……王婷婷本來就積累了不少壓力。失眠,幻覺,記憶斷裂,情緒失控,這些也都是精神疾病的表現。”

“當然,我并不是精神、心理方面的專家。即使是那些專家,也很難確診到底是精神分裂,還是被害妄想……她的情況本身就是比較復雜的,多種疾病混合也不是不可能。”

章衡:“所以你還是認為她是精神病。她以為自己受到了詭異力量的影響,但那種力量在她的案子里其實并不存在。”

簡婕卻又抿起了嘴。

章衡:“不是?”

簡婕:“就算前一句是對的,但后一句不一定。邏輯上來講,有精神病不代表她沒有受到詭異力量的影響,更不代表那種力量不存在。”

章衡眉毛微微一挑,無聲地哦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也許她產生這些精神疾病,本身就是受到影響的結果。”

簡婕:“嗯。或者她本來就精神狀態不佳,畢竟有沒有什么詭異力量,她受到的那些挫折和壓力都是真實存在的,然后因為受到影響又更加惡化了。”

“分不清現實和幻覺,有可能是把幻覺當成了現實,但也有可能是把現實當成了幻覺。”

章衡點點頭,隨即又閃過一個念頭:“有沒有可能是裝的呢?”

簡婕:“這些全都是她編的?撒謊?”

章衡聳聳肩膀:“精神病可是逃脫法律制裁的一大法寶啊!國內外的例子都不勝枚舉。”

簡婕笑了笑:“那她裝得可真夠成功的。五次鑒定,雖然確診的疾病都不一樣,但的確都是精神病。”

“就是你那位朋友的非正式鑒定,也認為她只是還不到精神病的程度。”

“就我跟她會談了兩個多小時來說,除了馬虎子是個傳說里的妖怪,很不合理,她其它的敘述都邏輯清楚,甚至連情緒反應都是正常的。”

“所以,我個人更加贊同你那位朋友的看法:她只是有某種程度上的精神緊張。平時還是正常的,只是在談到案情,特別是涉及馬虎子的部分,才會顯得鬼話連篇。”

章衡:“也就是說,大家之所以覺得她在鬼話連篇、精神有問題,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都先入為主地認為世界上不可能有馬虎子這種妖怪。一個正常人怎么可能看到妖怪?”

“但假如她看到的真的是……”

簡婕敲了一下桌子:“此詭值得一鑒。”

才早上八點多,門鈴就響個不停。

朱奶奶正要去開門,朱霞連忙從房間里走出來:“我來。”

朱奶奶便又坐了回去,和老朱繼續一邊看《早間新聞》一邊慢慢地吃早飯。

朱霞一打開門,只見門外站著全然陌生的一男一女。

男人主動友好地和她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章衡,”又指了一下同伴,“這是簡婕。”

朱奶奶和老朱把電視關掉了,朱霞則倒了兩杯茶給客人。

章衡:“我們昨天剛和王婷婷談過。之前,她已經做過五次精神鑒定,但結果都不一樣。”

朱奶奶撫著胳膊上的保護套,心有余悸:“她就是個瘋子,還用得著做鑒定?”

章衡一笑帶過:“我們跟她會談后,感覺也不太一樣,所以過來想找她周圍的人多做一些了解。”

老朱理所當然地道:“你們是心理醫生?”

章衡避重就輕:“差不多,我們主要是起輔助作用,看能不能幫醫生們得出正確的結果。”

老朱便哦了一聲。顯然是直接四舍五入,就把他們當成心理醫生了。

簡婕悄悄地瞥了章衡一眼,似笑非笑地撇了一下嘴角。這家伙要的就是這效果:反正我也沒騙你,是你們自己那么理解的。

雖然調查工作會方便很多,但有時,簡婕也難免有那么一絲絲的小疑慮:會不會自己也有被這人忽悠到,卻不自知的時候?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腹誹,章衡忽然轉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笑得那個春暖花開。

簡婕頭又昏了一下:算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她抖擻起精神,開始進入正題:“你們都是他家的老鄰居了吧?”

老朱:“嗯,我跟老王原來就是一個廠的。這里本來就是廠里的老宿舍。嗐,廠子好幾年前倒閉了,房子倒還在。”指了指女兒朱霞,“她跟王婷婷從小就一塊兒玩。王婷婷結婚,還是她做的伴娘……”

還沒說完就被朱奶奶搗了一胳膊:“你說那么多沒用的干什么?也不嫌晦氣。”

老朱便垮著臉不出聲了。

簡婕笑道:“沒事兒,隨便聊聊,多了解一些他們家的情況挺好的。就我們的了解,王婷婷以前并沒有精神病史,她的家族里也沒有。你們跟他家相處了這么多年,你們覺得呢?”

老朱又嗐地嘆了長長一口氣:“這怎么說呢?”一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們也挺納悶的啊!都挺好的啊!老王那是沒話說,頂熱心的一個人,從來不跟人計較。他老婆做人也爽快,說話直了點,但處得久了你就知道她也沒有壞心的。就是王婷婷……王婷婷也挺乖的啊!”

聽到這里,朱奶奶摸著胳膊上的保護套也低低地開了口:“這倒是。她小時候是挺乖的,也不說話。我們家朱霞還會頂嘴,從來也沒見她跟她爸媽頂過一句嘴……唉,都是離婚鬧的。”

“可是那也不能拿把錘頭就把她爸活活錘死啊!”想起了那天的恐怖經歷,朱奶奶臉色變了,人也有些激動,“要不是我老公、女兒來得快,我們的命都要沒了。”

“你不知道,她那眼睛都發直了,渾身都是血。”

“我們把她關在門外,她還拿錘子不停地砸門。她媽的腦袋都給她砸得變了形,凹進去了,血直流……我這胳膊上都挨了好幾下!”

朱奶奶想想都疼,捧著胳膊直抽氣。

最后她還是那個結論:“王婷婷真瘋了,她就是個瘋子。”

一不小心談話就進了死胡同。簡婕正想著要怎么問下去,朱霞出聲了。

“王婷婷沒瘋。”朱霞低著頭,沒有疾言厲色,但說得比她的母親更加篤定,“她不是瘋子。”

朱霞把簡婕帶進了自己房里。老朱夫妻還由章衡陪著,一起留在客廳里。

朱霞的房間不大。這種有年頭的老房子,就算是兩室一廳也不會很大,在當年是人人稱羨的大房子,擱到今天,還不如好一點的單身公寓寬敞。

這一間臥室不到二十平方米,但是整理得井井有條。

一進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很大很新的展示櫥柜,玻璃擦得明晃晃的,就像沒有玻璃一樣。里面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手辦、模型,但下面基本還是空的。回頭再看其它擺設都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工作臺,工作臺上還有做到一半的手工卡通模型,角落里還有一架簡易衣柜。

簡婕站在展示櫥柜前有點兒驚奇:“這些都是你做的?”

朱霞不太想多講:“嗯。”

簡婕:“你是手工狂人啊!有這手藝,都可以自己開店了。”

朱霞笑了,小聲地道:“是開了個網店。”

簡婕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就是你的興趣,也是你的工作。”

朱霞抬頭看了她一眼:“嗯。”

簡婕馬上跟朱霞要了她的網店地址,鄭重其事地存起來。

朱霞笑了笑:“不過很多人都覺得我沒工作,在家啃老。”

簡婕便也笑了笑:“時代在進步,可總有人跟不上。”想了想,又問,“這些人里是不是也包括王婷婷家?”

朱霞吸了一口氣:“王婷婷沒有。”

簡婕點了點頭,那就是老王夫妻有了。但她并不點破,只是道:“其實只要你父母是支持你的,別人說什么也不重要。”

朱霞笑了笑:“也沒那么容易。本來我父母只要看到我做這些是能賺到錢的,他們也就算了。但是架不住人家老是在你面前左一個沒工作,右一個不結婚的,好像你家里養了個吃白飯的老姑娘,心理都有問題似的。王婷婷回來以后,他們更是變本加厲……唉,搞得我們家也是雞飛狗跳。”

簡婕有意借力使力:“看來王婷婷離婚對他們家影響是挺大的。你爸媽也說,以前他們一家人還是挺好的。”

朱霞隨即呵地一笑。

簡婕便微露詫異地望著她,靜等下文。

朱霞:“你看看他們,對我都這么看不慣,王婷婷天天在他們眼前,日子能好過嗎?”

簡婕又是明退暗進:“總不至于……虐待她吧?”

朱霞沒有正面回答:“你知道嗎?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王婷婷默寫拼音默了98分,就哭著不敢回家。她說不是100分,她爸會拿皮帶抽她。”

“我傻傻地問她,你告訴你媽媽呀。她說,她媽都在旁邊看著,說打得好。”

簡婕:“……”

朱霞:“我說我怎么沒聽到你哭啊!她說她爸媽不讓哭,越哭打得越兇。她媽媽還會拿尺子抽她的腳心。皮帶抽了頂多身上疼,尺子抽了走一步疼一步。”

“從小到大,他們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上什么學校,找什么工作,那個好老公也是他們叫人介紹的。”

“王婷婷給他們管得大氣都不敢出。”

“那叫乖?”

“他們才覺得那叫乖。”

簡婕:“這么說,他們家其實積怨已久了,王婷婷實在受不了才爆發的,并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病?”

朱霞冷笑一聲:“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這句話本來是魯迅先生寫在那個列強環伺,人民倍受壓迫的痛苦時代,現在居然被用到了此處,也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簡婕:“可是王婷婷自己咬定,她看到了馬虎子。”

朱霞愕然:“馬虎子?是我們小時候聽過的那個馬虎子?”

簡婕:“嗯。王婷婷說,是馬虎子逼她殺了父母,如果她不殺,就要吃了她的孩子,反正她的孩子也快要被她父母害死了。”

朱霞不覺一挑眉:“她說她的孩子快要被她父母害死了?她之前在我家也說過。”

簡婕也有些意外:“是嗎?怎么回事?”

朱霞很快回想起來:“是那天……”

那是王婷婷帶著孩子回到娘家的第二個星期。

朱霞記得太清楚了。

那個星期她剛好要交一個VIP客戶提前一個月訂下的貨。她廢寢忘食好多天,光是粘人偶王冠和裙子上的水晶碎鉆,就差點兒累瞎了。好不容易及時趕上交貨期限,總算喘上這口氣回魂了。她把手辦小心翼翼地放進透明包裝盒,就等著下午快遞小哥上門收貨打包了。

中午飯也好了,朱奶奶在客廳里喊她出來吃飯。

朱霞告訴他們這一單錢到手,下個月都可以躺平了,到時可以出去撮一頓。

最近受疫情影響,實體業萎縮,以前來來回回跑公司、單位上班的人朝不保夕,反而她這個在別人眼里沒工作的人,繼續坐在家里掙錢,想想也算幸運,其它的就算有些不如意,也不要計較太多了吧。

可事實證明,就算她不想計較,不如意的事還是一樣說來就來。

一家三口吃飯正吃得挺高興的,就聽對門又鬧起來。照例還是孩子的嚎啕大哭,老朱夫妻的吵吵嚷嚷,王婷婷……王婷婷的聲音聽不見。

朱霞皺著眉頭聽了一會兒,無非還是那些陳詞濫調,也不想聽了,端起碗來只顧繼續吃飯。可朱奶奶聽不下去了。

“媽,你不要管!”朱霞一看朱奶奶要丟下碗筷,連忙搶著道,“這一遍一遍的,你還沒管夠?”

老朱也緊皺著眉頭,用筷子敲了敲碗。

朱奶奶見狀,只好坐回去。

一家人沒吃上幾口飯,就聽對門哐的一聲巨響,然后又是嘩啦啦碎成一片。全家都嚇了一跳。

朱奶奶徹底坐不住了,跑去一開門,正見王婷婷領著兒子哭著跑出家門,正好跑到她家里。母子倆還沒站穩,老王夫妻也跟著趕了過來。

老王眼睛都紅了,好像喝了點兒酒,捋起袖子攥著兩只拳頭還要追著女兒打。慌得老朱連忙跑過來,半抱半架住他。

老王掙不脫,依舊揮舞著兩只拳頭:“有種你別回家,你敢再靠近我老王家半步,老子就把你的腿打斷!”

朱奶奶皺著眉頭對王奶奶道:“你勸兩句啊!一家人能有什么事啊!”

王奶奶也是一臉怒容:“勸什么勸!她就是欠揍!”

朱奶奶也沒辦法,只好沖著女兒朱霞喊道:“快把她們帶到你房里去!”

朱霞猶豫了一下。老實說,她不太愿意。只是王婷婷一個人還好說,可是再加上她那個混世魔王的兒子就太危險了。她那一屋子的手辦,哪一回不是雁過拔毛?

但老王借著酒勁兒,越鬧越兇,眼看著老朱就要攔不住他了。

旁邊還有個王奶奶跟著敲鑼打鼓,急得朱奶奶直跺腳:“你倒是快啊!”

再看王婷婷攬著兒子哭得眼淚鼻涕一把……

朱霞只好嘆口氣,趕緊擁著母子倆躲進了自己房里。

朱霞抽幾張面巾紙給王婷婷擦眼淚。她兒子本來還有點兒蔫蔫的,一見一櫥柜的手辦頓時滿血復活,掙開王婷婷的懷抱就跑了過去。

朱霞連忙道:“只能看,不能碰啊!”

那小孩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兩只手就扒在玻璃窗上看來看去。

朱霞只好皺著眉頭,默默地盯著他。

就聽王婷婷忽然啞著嗓子斥道:“阿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

小孩嚇了一跳。不過與其說是怕他媽媽,不如說是吃了一驚。朱霞也是。從小到大都習慣悶不吭聲的人,印象里好像是第一次聽她這么大聲。

小孩愣愣的,一只手還貼在玻璃窗上。

王婷婷又是一聲吼:“叫你不要碰!”

小孩頓時又是一驚,趕緊縮回了手,仿佛被燙到了一樣。

王婷婷看自己兒子那個樣子,又大哭起來,搞得朱霞也是一半尷尬一半難受。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王婷婷似是要向她解釋,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他以前真的很乖。可是自從回來,我要多說一句,都被我爸媽罵。”

朱霞也不是沒見識過,只好道:“很多爺爺奶奶慣起孫子來,都慣得沒譜兒。”

王婷婷:“可這樣下去,只會害了孩子。”

王婷婷捂著臉哭,朱霞也沒辦法。

客廳里老王夫妻還在罵罵咧咧,老朱夫妻勸得道三不著兩。

大人的喧囂里,唯一不受影響的就是孩子。誰也沒注意到他又發現了新的好東西。

朱霞剛剛完成的那個VIP預訂手辦。為了美觀,她只收在透明的包裝盒里,就放在工作臺上。小孩兩眼放光地跳到工作臺前。他才五六歲,只比工作臺高了一個頭,踮起腳伸直兩只胖乎乎的胳膊,也只能勉強夠到。他倒是有耐心,搖來晃去地夠了半天,竟然真給他一點一點地撥到工作臺邊上了。

朱霞無意間抬頭看個正著,登時嚇得站起來:“哎!不能動!”

那小孩也是一驚,猛地一縮手,反而把手辦帶翻了。

啪!

朱霞心口都震了一下,連忙沖了過去。王婷婷也急忙跟上。

透明包裝盒里的手辦已經摔壞了。朱霞用的是軟陶泥,模型完成后要進烤箱烘烤定型。這種軟陶手辦的優點是顏色鮮艷,硬度高不易變形,但缺點就是不經摔。

不過話說回來,手辦也不是為了沒事兒摔著玩的啊!

朱霞看著那四分五裂的手辦,說不生氣不心疼是假的。

那小孩竟然還說:“不是我打碎的,是你嚇我一跳!都怪你!”

朱霞真是氣得沒話說了。

王婷婷這個當媽的當然也是顏面無光,二話不說拖過兒子就在屁股上揍了好幾下。

小孩登時鬼哭狼嚎起來,滿嘴地亂嚷:“爺爺奶奶救命啊!”

這下可不得了,臥室門咚的一下就被撞開了,老王帶頭就往里沖,王奶奶先前還在他后頭,一眨眼就擠到他前面去了。老朱夫妻一個也拉不住。

王奶奶一把奪過孩子,惡狠狠地瞪著女兒罵:“你怎么當媽的,說打孩子就打孩子!”

王婷婷還沒來得及開口,老王劈頭就是一個拳頭砸在她頭上。幸好老朱夫妻趕到了,攔的攔,擋的擋。

王婷婷一面躲,一面喊道:“他把人家的東西都弄壞了,你們看不到嗎!”

她不說還好,她一說王奶奶更來氣:“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不就是個玩具嗎?”

朱奶奶也跟著和稀泥:“對對對,沒關系!”

朱霞快氣死了:“什么沒關系!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月!下午你叫我拿什么交貨?”

朱奶奶覺得被女兒下了面子:“那你再做一個嘛,跟人家好好說一下不就行了。”

王奶奶:“那我們賠好了!就當是照顧你那個店的生意了。”轉頭就喊老王,“你還愣著干什么,快賠人家錢啊!”

老朱也覺得怪沒意思的,連忙讓著:“哎呀哎呀,真不用。”

老王還是從身上掏出一把錢來。現在人現金用得少。一把錢里也沒一張大團結,全是幾塊幾塊的。老王就將那一把散錢遞給朱霞。朱霞怎么可能接。他又把錢往老朱身上塞。

王婷婷快要丟臉死了。

二十個平方都不到的小小房間擠得人滿為患,吵的,哭的,沒完沒了地拉拉扯扯。

突然之間,砰的一聲巨響!

一整個櫥柜轟然倒地。里面還夾雜著無數玻璃、手辦碎裂的聲音,清脆得讓人頭皮發麻。

所有人都驚呆了。

只有那個小孩全無驚詫,理直氣壯地道:“這次也不是我!”指了指他的奶奶,又指了指他的爺爺,“是你們撞到我了。”

老王夫妻一臉尷尬。

王奶奶一把抓住孫子的手,嘟囔道:“別胡說。”

王婷婷忍無可忍,沖著她的父母厲聲地吼道:“就是你們!”她的聲音都吼破了,“我好好的一個孩子,都快被你們害死了!”

簡婕撫了撫額頭,光是聽就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混亂。

怪不得展示櫥柜是新的,里面的手辦也只擺了一小半,原來都是王家一家人的功勞。

朱霞:“我說呢,她都忍了幾十年了,怎么突然就不忍了?現在想起來了,原來是為了孩子。”搖搖頭,“聽說孩子現在回到他爸爸那邊了。就他爸那德性,能教他什么?”

“王婷婷也真是……”朱霞嘆了一口氣。

簡婕:“那你也不相信她是看到了馬虎子?”

朱霞皺了皺眉頭:“是夢到了馬虎子吧?那段時間她本來就壓力挺大的。”呵地一笑,“她家那種情況換誰壓力不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簡婕點了點頭:“確實。”

“不過……”朱霞又嘆一口氣,“其實我也有點兒希望她真是腦子有病了。”

簡婕:“為什么?你不是覺得她沒精神病嗎?”

朱霞咬了咬嘴唇,還是說了:“精神病就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了吧?不然的話,她殺了自己的父母,肯定是要死刑的啊!”

簡婕:“……”

完全可以理解。其實她也有點兒同情王婷婷。

離開了朱家,章衡和簡婕又看了一眼對門的王家。

這件案子作為案件本身,其實已沒有什么意義。王婷婷錘殺親生父母,還傷到了前來救人的鄰居,這都是鐵板釘釘、人證物證俱在的事實。警察對現場的勘察也早已結束,封鎖也解除了,但大門依舊緊緊地關著。

王婷婷是獨生女,她父母在本地也沒有什么親戚了。現在兒子跟了她前夫那邊,本來離婚就鬧得灰頭土臉,想必以后更不會再提起這邊一個字。孩子還不到六歲,以后大了說不定都忘得干干凈凈。

就剩下這套房子,不知道要關到哪一年了。

章衡:“朱家提供的情況,也跟王婷婷自己說的相互印證了。王婷婷跟她父母的矛盾是典型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離婚后搬回娘家住,只不過激化了原有的矛盾。”

簡婕:“嗯,特別是育兒的問題上,更是刺激到了王婷婷的痛處。”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覺得自己也是被父母害的,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越來越不像樣,她深深地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也許是為了救孩子,也許……也是為了發泄自己的怨氣。”

簡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總之,人都是需要理由的。尤其是要做一些平時不會做、不敢做的事,更需要理由。或者你說借口也行。”

“說是看到了惡魔、鬼怪,所以才被逼殺人,她也不是第一個吧?”

章衡:“你改變主意了?什么看到馬虎子,都是她編的,精神有問題也是裝的?”

簡婕:“不矛盾。她可能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馬虎子,其實也是她想逃避弒父弒母的負罪感。人類自我暗示的力量可以超乎想象的強大。”

章衡點頭而嘆。

簡婕望著章衡:“你好像特別有感觸?”

章衡笑了笑:“父母害了女兒,女兒殺了父母。這家人的悲劇,讓我想起一句話:我們的上半生被我們的父母毀了,我們的下半生被我們的孩子毀了。”

簡婕淡淡一笑,這句話她也知道:“雄辯大師ClarenceDarrow的名言。”

章衡:“但愿人間不要再有相同的悲劇。”

簡婕:“那可難說。”迎上章衡驚詫的眼神,她望著朱家同樣緊緊關上的大門撇了撇嘴,“你覺得這家人的關系健康嗎?”

章衡微微一驚:“……”

《新聞聯播》里播著全國進入燒烤模式,多地溫度已經高達四十度,呼吁老百姓要注意防曬解暑,尤其是老年人不要舍不得開冷氣,年輕人也不要貪涼開得太冷。

朱霞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一句。

然而她的家里依然沒有開冷氣。老朱光著上身穿著褲頭搖著一把蒲扇,朱奶奶也是短袖襯衫加短褲,對著一臺小小的、不能搖頭的微型風扇。

“舍得出來了?”朱奶奶望女兒。

朱霞沒出聲。早上送走那兩個人之后,她就忙著趕貨,忙到現在忙了快十個小時,中午飯都沒吃。她不是在玩,她是在干活,但父母就是不這樣覺得,再重復第N+1遍爭吵也沒意思。

晚飯就是一人一碗綠豆粥,一碟子涼拌黃瓜,一碟子醬菜嫩姜絲。

三口子就在飯桌上坐了,看電視的看電視,喝粥的喝粥。

什么叫燒烤模式?燒烤模式就是你紋絲不動,汗都會往下淌,吃口粥就更是汗如雨下。

朱霞吃不上幾口,就跟她的父母一樣,身上的睡衣都被汗水濕透了。

“開空調吧,”她忍不住道,“今天都四十度了。”

朱奶奶:“開什么空調,這得多少電費?”

朱霞忍耐地道:“家里總共就這么大,只要客廳的空調開了,到處都能涼到。頂多就開這最熱的一個月,能有多少錢?當然是人舒服點兒重要。”

老朱什么也沒說,聽到這句,哼出一聲冷笑。

朱奶奶:“你當然說得輕松,你不當家怎么知道柴米貴?你要是有個正經工作,我們從早開到晚。”

又來了。她是不想重復,可生活不是她不想重復就能不重復。

朱霞:“家里的自動滾筒洗衣機是我買的,空調也是我買的,你們現在看的多媒體電視也是我買的……出去吃飯哪一次不是我花錢?我不說多了,就跟普通的工作比一比,我的收入也不丟人吧?”

朱奶奶:“你心疼錢了?你就是給我們花錢,也是應該的。”

朱霞:“不是你們心疼錢了嗎?”

朱奶奶:“我們心疼錢還不是為你好。沒工作就算了,一把歲數了還沒人要,孩子也沒有,以后一輩子都沒個照應。”

朱霞:“……”

還是這樣。她跟你說東,你回了,她又給你說西。不管是東南西北,還是上天入地,什么話她總能繞到沒人要上。

朱奶奶說得氣起來,用手指戳著朱霞的太陽穴:“你以為你還能靠我們一輩子?”

朱霞一把撥開:“我要搬出去住,是你們硬把我攔住的好嗎?”

老朱也氣了,猛地拍下筷子:“那是你媽心疼你,怕你一個人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怎么,你還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朱霞咬著嘴唇:“……”

朱奶奶還在念:“你現在是頭腦發昏,女人不結婚怎么行?哪怕你沒有工作,有個家,有個男人養你,再生個孩子,就一輩子不用愁。”

朱霞忍不住了,冷笑地反問:“像王婷婷嗎?”

氣氛瞬間就崩裂了。

老朱夫妻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

下一秒,就見老朱一把抓起碗狠狠地砸碎在地上。沒喝完的綠豆粥和殘破的瓷片濺的濺,蹦的蹦,地板一下子就開了花。

“怎么的?”老朱兩只眼睛瞪得銅鈴大,就跟曾經的老王一模一樣,“你還想學王婷婷?”

朱奶奶也給他嚇一跳,連忙去拉:“你瞎說什么啊!”

怎奈老朱上頭了,老婆越拉他越來勁兒:“去啊,去廚房拿把菜刀,”用手掌比劃著自己的脖子,“往這兒砍!”

朱霞握緊了拳頭:“……”

老朱叫嚷著:“來啊,老子在這兒等著!”

朱奶奶死命拉著他,沖朱霞吼:“你還愣著干嘛?想氣死你爸和我啊!”

朱霞霍然起立,頭也不回地沖到房里,砰地甩上門。

對面樓的燈一盞一盞地熄了,十二點都過了。兩扇窗戶連同里面的一層紗窗都打開了,可還是又熱又悶,叫人喘不上氣。

朱霞抓過手機一看實時溫度,還有三十六度。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胸口疼得睡不著,渾身都是汗,連身下的涼席隨手一抹都是又濕又滑。

朱霞難受得又翻了一個身,努力地閉著眼睛。

其實她現在不是不困。眼睛又干又澀,人也特別累,腦子里也熱得成了醬糊,她很困。可是偏偏神經又是興奮的,好像跟窗外樓下的蟬鳴附和個不停。蟬聲像波浪似的,一陣陣地起伏,她全身的神經也跟著一陣陣地起伏。

拼命忍耐的結果只是讓腦袋熱得要爆炸,胸口也更疼了。

她捂著胸口,覺得自己真的快不行。

她沒辦法再過這種日子了。

去啊,去廚房拿把菜刀。腦子里不禁又響起那魔鬼一樣的聲音。往這兒砍!

朱霞捏緊了拳頭。

你不是想學王婷婷嗎?

朱霞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王婷婷……那天的王婷婷也不期然地從她的腦海里跳出來。

她滿臉都是血,眼皮上、頭發上也變得粘乎乎的,一身白裙變成了紅裙,手上捧著一只血糊糊的羊角錘,還在滴滴嗒嗒、掉著一坨坨說不上來是肉還是皮的半流體。

朱霞,你是不是也想要這把錘子?

王婷婷沖著她笑起來,臉上肌肉的運動也帶動了眼皮上一小塊粘稠的血糊緩慢地滑落下來。

朱霞驚得呆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來,仿佛要獻上一束美麗的鮮花似的,很殷切地伸直了胳膊,將羊角錘送向她。

朱霞顫抖起來,她用力地瞪著那把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羊角錘。

耳旁忽然響起一道野獸一樣的聲音:拿著呀!

朱霞頭皮一麻,渾身都僵硬了。

那個聲音繼續道:不敢?我幫你。

一只漆黑的利爪像人手又像獸爪,無聲地從她身后伸過來,像母親手把手教小孩子拿東西一樣,抓著她的手向羊角錘伸去。

朱霞猛地驚坐起身,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她恐懼地睜大了眼睛,汗水從額頭、從脖頸像溪流一樣淌下來。她全身都浸在汗水里。屋子里悶熱得像個蒸籠,仿佛理智也跟著汗水一起蒸發了,喘了半天的氣,才勉強抓回一絲理智。

夢,只是夢。

膽小鬼。

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朱霞猛然轉頭,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瞪大了眼睛。

那個東西竟然已經站在她的床前,周身蒙著一層鬼火一般的靈光。一頭一臉漆黑而濃密的長毛,閃著瑩瑩綠光的眼睛,高大健壯的身軀像是某種猛獸剛學會了人類的直立行走,微弓著脊背,伸出兩只爪子。

是它!

朱霞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張著嘴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它朝她一笑,嘴里的血就從尖利的獠牙上滴下來。

看你,什么都不敢做。它說。王婷婷比你強多了。

活著也沒用,還不如讓我吃了。

說完,它哈地張大嘴,里面滿滿的獠牙登時刷的一聲,像菊花一樣綻放開來。

朱霞終于驚叫出聲,連滾帶爬地躲到床角。

它并沒有立即追過來,依然半弓著身體,朝她原先的位置張口吞下。

朱霞緊緊地抱著自己,拼命地往里縮,一直縮到不能再縮。整個脊背緊緊地抵上墻壁,兩只腳也緊緊地抵著床鋪,因為太用力,把涼席都蹬破了。

但是它依然沒有追過來。

朱霞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她看著它周身的靈光,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她抓起枕頭就向它砸去,不出預料枕頭順利地穿過了它。但在穿過它的那一瞬間,它的身體也跟著變幻了一下,仿佛有一部分也映在了枕頭上。當枕頭完全穿過去,它便又恢復了原樣。

這下朱霞便肯定了。

她惱火地咬了咬牙,一骨碌爬起來,自己也穿過它的身體,跳下床。

她順著它背后的靈光找到工作臺前,在工作臺下一陣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一個金屬小盒子,一把扯下來。

小盒子應該是用雙面膠粘上去的,抓在手里還粘粘的。

朱霞定睛一看,更是惱火無比,狠狠地摔在地上,還踩了一腳。

啪嚓,連著響了兩聲。小盒子碎成了渣。

“嘖。”

身后響起一個女人幽怨的聲音。

朱霞慌忙轉頭,就見一個齊耳短發的女人正抱著胳膊可惜那一地碎渣:“這個微型3D全息投影儀,可花了我好幾千塊呢!”

朱霞陡然睜大了眼睛:“簡婕?”

朱霞緊張地問:“你是怎么進來的?”

簡婕沖著大開的窗戶努了一下嘴:“這種老式樓房真的太不安全了。只要沿著水管很容易就能爬上來。你不裝個安全窗就算了,還把窗戶開這么大。到今天都沒出事,運氣也太好了。”

朱霞抿了抿嘴唇:“你大半夜的爬到我家干什么?這可是私闖民宅!”

簡婕笑了笑:“不如你先解釋解釋,怎么這么快就反應過來是全息投影儀?”

朱霞:“……什么投影儀,我聽不懂。”

簡婕掠了掠微卷的齊耳短發:“別裝了。我是按照你買的同一款在同一家店下的單。服務態度特別好,早上下的單,下午就送到了。”

“你竟然用開店的大號直接去購買了投影儀。我找到的時候,真不敢相信這么容易。”

“還有,你購買投影儀的時間,正好和王婷婷開始見到馬虎子的時間相吻合。”

“都要干壞事了,你也起碼換個小號,提前十天半個月的買啊。”

說到這里,簡婕冷下臉:“還是你實在忍受不了王家了?一天都不想等。”

朱霞:“……”

簡婕走到那架展示櫥柜前,一手放在櫥柜上:“是因為那天,你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月的VIP預訂款,就那么輕易地被砸得四分五裂?”

朱霞抿緊了嘴唇:“……”

簡婕:“然后王家人還繼續鬼鬧,把你整整一櫥窗的手辦都摔爛了。”

朱霞的嘴唇越抿越緊。

簡婕:“不過最氣人的是,他們不僅毀了你的心血、你的寶貝,還大言不慚地掏個幾十塊錢出來,就說要賠給你,照顧你的生意。”

“什么玩意兒,當你是要飯的呢!”

朱霞哼地冷笑出聲。

她終于又開口了:“那些手辦是我從小到大的收集。”

“小的時候把零花錢一塊一塊地摳下來,買的都是最普通的幾塊錢的塑料手辦。到了上美專的時候,勤工儉學,可以買到好一點幾百塊的,偶爾咬咬牙,千把塊錢的也能買下。再后來自己也入了這一行,賺到了錢,爆款,限量款……以前只能看看的,終于可以買了。”

“但是不管是以前幾塊錢的破塑料,還是現在十幾萬的限量版,都是我的寶。”

“不過,他們是不會明白的。”

“不管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老女人,還是結不了婚心理有問題,還是連個工作都沒有,只會在家啃老的廢物……都無所謂。嘴長在你們身上嘛。反正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毀了我的收集就不行。”

“玩具,生意,破塑料……他們不僅毀掉了我的收集,還貶低它們。”

朱霞再次哼出一聲冷笑:“他們以為掏個幾十塊錢就是照顧我了,好像我還得給他們找零。”

“我所有的心血都在這里,這是我一輩子的事業。貶低它們,就是否定我人生的價值。”

“既然這樣,我也覺得他們是毫無價值的。”

簡婕:“所以你利用了王婷婷的精神不穩定。你們兩家本來就是對門的鄰居,你們倆又從小玩到大。找個機會上王家,在她的臥室里偷偷藏好微型投影儀,對你來說本來就不是難事。”

“這款投影儀可以用手機控制,每當她家又發生劇烈的爭吵,當天晚上你就會啟動投影儀,讓王婷婷以為看到了馬虎子。”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她的精神狀態進一步惡化,直到她真向父母舉起了羊角錘。”

朱霞:“其實這些都是王婷婷自己真實的想法。我只不過幫她釋放出來。”

簡婕:“而你的真實想法就是,你想讓王婷婷把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那時候你引用這句名言,我以為你說的是王婷婷。”

“其實你在說你自己。”

朱霞笑了笑,并不否認。

“你是怎么懷疑到我身上的?”朱霞很疑惑,“白天你在我家的時候,我們也沒談什么啊?”

簡婕:“我們的談話里,你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朱霞:“那是因為什么?”

簡婕:“因為馬虎子。”

“馬虎子的原型是隋朝的一個酷吏,后來以訛傳訛,變成了民間用來嚇唬小孩的妖怪,說它是豺狼虎豹一類的猛獸成精,專吃小孩。”

“可是王婷婷看到的馬虎子形象,明顯不同于民間流行的形象。”

“她雖然沒有辦法在全貌上進行仔細地描述,但有兩個細節很明確。”

“一,它頭上臉上長滿了黑色的長毛,然而身上卻沒有。這其實不是猛獸的形象,相反更接近于人的形象,只有人才會頭上臉上長毛,那是頭發和胡子。”

“二,它不只是長了幾根獠牙,而是嘴巴里面,實際上是口腔里都長滿了獠牙,密集得像綻開的菊花。”

“就我收集的各種典籍、研究里,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形象的馬虎子。”

“真的很特別。”

“特別的東西,才是最好找的。”

“于是我找到了這張設計圖。”

簡婕把自己的手機給朱霞看,朱霞眉毛一跳。屏幕上顯示的一個妖怪的形象,和她剛剛通過投影儀看到的馬虎子有八九成相似。

簡婕:“這是你美專剛畢業那年,給一家游戲公司設計的一個角色。當時這家公司想要推出一款以民間奇譚為主題的卡牌游戲,你馬上就想起了家鄉從小就聽過的馬虎子。”

“你參考了很多資料,改了很多遍稿子,最后才敲定了這一稿。這是你的獨特設計。公司看了以后,也很滿意。可惜,后來因為資金的問題,這個游戲實際上胎死腹中。這個設計,你也拿不回來了。”

“所以這個馬虎子也沒能進入到大眾的視野。”

“換言之,知道的沒幾個人。”

“而設計這個馬虎子形象的人就正好住在王婷婷的對門,換你是我,你會怎么想?”

朱霞:“這都被你挖出來了。”笑著嘆了一口氣,“原來從上我家門開始,你就是在有的放矢。”

簡婕:“你去自首吧。”

朱霞:“憑什么?就憑我設計過一個妖怪,買過投影儀?”

“哦,順便告訴你,那投影儀質量不行,很快就壞了,所以我也早就扔了。”

簡婕一點兒也不意外。其實就算她還留著也沒用。怎么證明她放到王家過?怎么證明她用那個投影儀放過馬虎子給本來就有幻覺的王婷婷看?不然也用不著大半夜的搞這一出,直接把她扔給警察了。

她只想問她:“王婷婷怎么辦?”

朱霞:“……就憑她比較可憐嗎?”

簡婕輕輕一笑:“人生就是修羅場,人來到世間就是接受試煉的,誰不可憐。”

朱霞:“那憑什么?”

簡婕:“就憑別人都覺得你沒人要、沒工作,是個吃白飯、玩破塑料的廢物,王婷婷沒有。”

朱霞心口驀然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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