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只感覺自己依舊被束縛著，每一點移動都會受到巨大的阻力。

我能嗅到濕潤泥土的氣味，但其中沒有花草的芬芳。

張開眼，面前則是漆黑一片。

我在哪？人間或是地獄？

我是誰？亞托克斯？還是別的什么人？

我握了握拳，感受到了銘牌的存在。

并且我能依稀聽到頭頂傳來的雨聲，我想我應該還活著。

而回想起昏迷前的記憶，我想我是在——地下？！

用力將手向上伸，得益于使土壤變得蓬松的雨水，我成功讓手破土而出。

屮，先不論我是怎么活下來的，這地下能呼吸又是因為什么？

搞不懂這個世界，總之我先從地下出來再說吧。

我開始用手清理掉周身的土壤，我的狀態也意外的好，甚至力量比起那天早晨起床時還大一些。

終于，我見到了光亮，而我的頭發居然已經長到需要用手撥開才能看見東西的地步了，更奇怪的是上面也沒有沾染什么泥土。

這里的景象與記憶中大相徑庭，首先學院已經消失了，只有零星的斷壁還能讓人知道它曾存在過。

其次能看到的樹木已經完全枯死了，我的周圍甚至有小片沙地，原先充滿生機的森林現在給人的感覺只有死寂和陰森。

陰暗的天空和薄霧則使這一感覺更加強烈了。

我看向手中的銘牌，上面的油早就沒了，如今滿是銹跡，但還能勉強看清上面的‘亞托克斯’。

已經過去多久了？我無法據此判斷，但至少也有數月了吧。

鑒于這里已經荒廢，我害怕遇到魔物，也不敢懈怠了，抓緊時間開始脫身。

終于，在挖到胸口處后，我用盡全力將自己從土里“拔”了出來。

再次站到地上，我能明顯感覺到視角變高了，同時此刻也基本是暴露的狀態，我本就殘破的衣服更是在剛才的過程中被扯碎了。

所幸除了鞋子都還算能掛在身上的程度，束身的腰帶重新綁好還是能用的，至少比裸奔要強多了。

不過可能是由于剛剛的活動，饑餓感已經找上我了，我也懶得再用什么邏輯去思考其中的緣故了，總之先去找點食物和水；然后這個遮擋視線的劉海也要想辦法裁掉；還得整理下儀容吧，要不這個樣子出去恐怕會被當成野人。

那么路線——一種是向北走，那里基本能保證有人居住，一種是向南方的森林走，可以回到以前的小鎮看看，路也更熟悉些。

考慮到我現在的樣子，我決定先去小鎮看看，至少先確定一下。

但是在靠近城鎮的途中，我的希望便越來越小了，森林一片死寂，只有部分植被尚有生機，同時也沒有人活動的痕跡。

希望更深處的變化能小一些……

途中我見到了些許可食用的蘑菇和灌木果實，勉強能夠果腹，中途也見到了一些生物，但礙于薄霧，我無法辨認是什么，只能確定那肯定不是人類，而它們則似乎在有意地遠離我。

到城鎮后，果然只剩下殘垣斷壁了，路邊還有些滲人的白骨。

想必那場災厄過后便無人居住了吧，我就近搜索了幾間屋子，找到了一身能穿的衣服，得以換掉身上潮濕又不合身的衣物，同時也得到了一把短刀，它的刀柄已經被腐蝕了，但刀身還能使用，我用這把刀割短了遮擋視線的頭發。

水則可以在水渠旁收集一些。

不盡人意的是，我沒有找到鞋子，更沒找到食物，天色也更暗了一些，因為陰雨的緣故，我無法判斷是否要進入黑夜了，我也需要找到一處能落腳的地點。

沿著街道走下去，我發現了一具地精尸體，還比較新鮮，傷口僅有一處，從肩膀直接斜劈至胯部，又直又深，大概是被巨劍巨斧一類所傷。

也許是冒險者，如果碰到的話可以尋求一下幫助吧，不過我也不抱期望，可能人家早就完成委托離開了。

邊想邊走，我就來到了我家的門前，雖然變化很大，但我還是能憑借形狀和特征認出它，可能是當時無人在里面躲避的緣故，它的外表損壞并不大，只是有些地方漏風。

里面同其他房子一樣，落滿了灰塵，客廳里的餐具已經不見了，可能是被后來的人拿去賣錢了。

我和莉兒的房間里則更過分，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了。

可以說很是奇怪，在其他幾間里可沒見到，連床板柜子都被搬走的情況。

所幸地窖里的東西還在：一些鐵匠工具，干的不能再干的腌肉存糧，我廢棄的兩把‘長劍’——現在看起來很短，而且握起來很別扭了。

我將銘牌打磨了一下，至少讓它看上去不那么磕磣，可惜這里并沒有放燃料，要不就能做一些可口的食物了，不過畢竟沒人想在地窖生火吧。

從地窖里上來，剛準備出去收集水的我突然卻聽到了微弱的腳步聲，似乎在向我這里走來，還念了什么奇怪的話。

我立刻放下腌肉并拿起了‘長劍’。

對方應該是察覺到了我，突然從門外加快腳步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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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視角】

廢墟中，披著被淋濕的褐色斗篷，有著藍色長發的少女用她纖細的手臂揮下與其身形完全不匹配的銀色巨劍。

巨劍散發著淡藍色的微光，讓人不寒而栗，少女亦是如此。

大劍下是一具地精的尸體，鮮血濺射，卻沒有沾染上劍身分毫。

現在的人們將這把劍稱為圣器，這是圣女才有的武器，而少女便是“圣女”。

但是這是個她厭惡的頭銜，她厭惡所謂的“圣女”。

她叫汐入玖玖里，是被人為逼迫而成的圣女。不過既然是宗教認可的圣女，她的身體自然是純凈的。

玖玖里抬起巨劍，碾碎了地精的頭顱，隨后讓巨劍‘消失’（這是契約物的靈體化，認知中的‘圣器’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轉身從小巷里離開。

她來此處是尋找東西的，為她自己，同時也代表她背離了教會。

她本來應該直接順著街道走的，這些地精則讓她覺得很礙眼，于是她在達成心愿之前先處理了這些家伙。

現在她終于看到了那間屋子，然而又有股不詳的氣息出現了，就在屋子內。

玖玖里咂了下嘴，再次召喚出巨劍，她先是放輕了腳步靠近，到達門前時又揚起劍加速沖了進去。

在巨劍的加護下，她直接用肩膀創開門，準備一劍劈碎那個掃興的東西，然而面前的卻是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人類，一名看上去比她稍大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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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劍刃離我的額頭只有不到兩指的距離，我想不會有比這個更‘驚喜’的打招呼方式了。

“你是什么？為什么出現在這里？”面前的藍發少女冰冷地發問，因為那把大的夸張的劍，我跟她的距離并不足以讓我做出什么有自信的反擊。

畢竟這把劍看著就重，而對方展現的速度又十分驚人，我的身后又是墻壁。

“我是在這兒的居民，這是我家，所以我在這。”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回答了，畢竟我現在怎么看都不像是冒險者——玩具一樣的‘長劍’，光著腳，打扮的還很邋遢。

“居住在此處的只有魔物，”少女眉頭微皺，“如果你不是什么新品種的魔物，那么我只能認為，你是個居住在森林里的原住民，因為尋找新住所來到這里，然后又有過人的運氣能夠手無寸鐵地來到這里而不受到魔物的襲擊。”

“額……至少，后半段是對的。”

“轟”少女將劍一甩，我身后的墻壁就留下了一道大約三指寬的劍痕，磚石從房頂掉在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你覺得我像小孩子一樣好糊弄嗎？”她威嚴滿滿的樣子，像是有什么怨氣。

面前的少女，大概十四、五的樣子。

“所以……姑娘你多大？”剛說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哪有現在問這個的，萬一是什么幾百年的老怪物怎么辦？

“……”少女嚴肅的表情漸漸放松，而后又突然換成一副認真的樣子。

“十八”

“不太像”

“…十七…”她稍微吸了口氣，依舊是認真的神情。

“最多十四。”我則松了口氣，是小孩子裝大人啊。

“十五！”她手上的大劍消散，別過頭，有些生氣的樣子。

果然是小孩子啊……

看她似乎沒什么防備的站在那里，我卻不敢輕舉妄動，現在這個情況，在確定立場前，還是別冒險對抗的好。

而奇怪的是，她偷偷地瞥了我兩眼，而后才轉過頭，嘆了口氣，有些憂郁的樣子。

“好吧，如果是的話，就這樣吧。”說著，她伸出右手，露出友好的微笑，左手則放在斗篷之中。“我叫玖玖里，汐入玖玖里。”

“那么，”一方面，我同樣友好地伸出右手回應，而另一方面，我則將注意力放在了她藏在斗篷下的左手中。

我并沒有因為對方突然展露出好意就將信任交給她。

“我是亞托…”說話間，我們的右手將要握到一起。

但突然，她的左手從斗篷下探出，手上握著一塊藍色透明晶片向我刺來。

而我則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手腕，向后用力一拉，讓她失去了平衡，同時用左手捏住了她的左手。

我發現她的力量比我想象的小得多，甚至可以說是柔弱，我僅僅是向上用力一提，她手中的晶片便脫落了。

晶片掉到地上，我立刻用腳踩住，棱角碰的我有些疼。

而那晶片則立刻發出猩紅的強光，讓人下意識認為這是什么不好的東西。

“唔”玖玖里有些不滿，但是我并沒有感受到什么反抗的力量傳來。

此時我才發覺我們現在是左肩對右肩的姿勢，臉也挨得很近，我想應該是這個姿勢令她感到不適了。

“放開我……”她的聲音這時反而輕柔了許多，不過沒有什么起伏，并不是害羞，而看到她的臉色，我想這可能更接近于虛弱？

“我要怎么確定你不會對我有威脅呢？”我反問到，不過手上的力量也減弱了幾分。

“我會解釋的，不過，這個樣子不行。”此刻她有些呼吸急促，沒有直視我。

見她沒什么掙扎的意思，我放開了她的手，接著撿起了地上的晶片——它仍舊冒著猩紅的光。

玖玖里立刻向側方靠在墻邊，輕揉著自己的手腕，似乎被捏的有些痛了。

“現在，解釋一下吧，你知道的，還有你的目的。”我一手舉著晶片，一手握在“長劍”上。

“唔”她深吸了口氣，“在這之前，可以先告訴我另一件事嗎？”

“什么？”我一邊問，一邊做好了應對突襲的準備。

“你的名字，剛剛沒能說完吧。”

“亞托克斯。”我頗有些無語。

“好。”她微微點頭，似乎憂郁的心情有些好轉“那東西是我的守護石，當遇到不潔之物時，就會發出紅光，而從它的反應來看，你臭的就像臭水溝里裹著白喪布的排遺物。”

總覺得她在罵我…

“意思是，我的氣息和魔物相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又為什么放下戒備？”

“那也得是魔物頭子”她先吐槽了一句，接著開始解釋。

“首先從它要接觸到你才發光來看，你身上的氣息并不強烈，可能只是接觸過不潔之物留下的痕跡；其次，那是我的守護石，如果你對我抱有惡意，它一定會狠狠刺痛你的。”

“比如？”我有些不解，它不過是塊石頭罷了，充其量就是個會發光的石頭，要怎么檢測到人內心的惡意呢？

玖玖里眨了眨眼，應該是在思考怎么解釋。

“看好了。”她面向我站好，將斗篷脫下，露出里面淡藍色和白色相間的連衣裙（兩層，內白外藍），有白色的長袖，但露出了肩膀。

接著將兩手交錯在胸前，像是在做法或是禱告，隨后……

她干凈利落地撥開了連衣裙的吊帶，束腰上方的部分迅速滑落，露出了下方白皙的皮膚。

……

這是想讓我因此起邪念的意思嗎？但是，真的，好平！

片刻后，手中晶片居然燙的如烙鐵一般，我下意識將其扔了出去，但是只是痛覺，并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玖玖里抬手接住晶片，并沒有感到疼痛的跡象，而紅光也迅速散去了。

“就是這樣，”她背過身，整理好了衣服“現在就把那一幕忘掉吧。”

“額，其實……”我總不能說我剛才只想著吐槽了吧，因為莉兒的緣故，我對這種類型沒什么感覺，不過只看外表的話，面前的少女確實算個小美人吧。

“意外的下流啊~，那你就得負起責任來了——如果你不是人渣的話。”她背著身，略帶得意。

“如果我就是人渣呢？”我則有些尷尬。

“那樣的話，（）”玖玖里小聲嘟囔了什么，接著銀色巨劍就憑空出現在她手上。

“嘭”她轉過身，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便將我按在了墻上，巨劍就在我的腦邊，劍身一半嵌入到了墻體之中。

“它會幫你忘記的。”她的目光變得銳利，顯然有一些生氣了。

同時我也感覺到她的力量增強了許多，是那把劍的緣故嗎？

“那個，汐入小姐？”以剛剛的情況來看，或許直接問她也沒事。

“……”她愣了一下，隨后才反應過來，松開了按著我的手，但巨劍則橫在了我們中間“別用姓氏稱呼我。”

僅僅是片刻她就冷靜了許多，但還是對這個稱呼很不滿。

“玖玖里？”

“唔，”她顫了一下，又嘟起嘴，剛剛的氣勢減了幾分“說吧。”

“你那把劍…”

“嗯？你聽到了？”她一下慌了手腳，差點連劍都沒握穩。

“聽到什么？”我的話剛說一半又被噎住了，感覺她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啊。

“……這把劍是圣劍的事，”她左手成拳狀，擋著自己的嘴“我是‘圣女’，但是——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普通人。”說著，她收起了武器，請求似地說到。

“我答應你”雖然她的表現不太像圣女，但是如果這是她的痛處的話，我還是會尊重的。

“那，負責的事？”

“也可以答應你，不過等你長大些再說吧。”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給交代的話又過不去。

“唔”她低頭看了看，似乎誤會了什么，面無表情地回復“下流”

“別誤會，我指的是年齡。”我連忙解釋，不過沒什么說服力。

“咕~”少女的肚子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音。

“亞……阿托，你有吃的嗎？”

“咕~”我的肚子應和到。

看來兩人處境差不多。

“嘛，其實我這里還有些面包。”玖玖里從束腰上取下了一個巴掌大的布袋，遞給了我。

打開后，我看到了里面的黑面包塊。

“一人一半吧”她提議，隨后又補充到“抱歉，原本不打算停留太久的，只有這些。”

“謝謝”雖然這東西又苦又硬，但我還是感到了一陣溫暖。

“所以，阿托，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那個名字太長了。”玖玖里蹲在墻角，邊吃邊問。

“可以。”雖然這個名字有些意義不明，不過還是能反應過來是叫我的。“等我一下，我去把肉拿來。”

“肉？”她皺了皺眉，不太理解的樣子“這里的肉嗎……”

“是以前的腌肉，也許還能吃。”我用那東西敲了敲墻壁，發出“咚咚”的聲響。“不過得用水洗一下。”

“唔”她伸出手，示意交給她“如果你是人類的話，我不建議你用外面的水。”

不再那么提防，我把肉干給了她，接著看到在微弱的藍光下，她的面前產生了清潔的水。

“魔法，很方便吧？”看見有些驚訝的我，她微笑著解釋到。

我則想到了莉兒，不知道她怎么樣了，也許同為玖玖里的圣女會知道？

“你不吃嗎？”玖玖里舉著肉在我面前晃著，她只咬了一小塊。

“你知道從這里走出去的圣女的消息嗎？她叫亞絲莉兒。”我沒有接她的話。

“唔”見我不回答，她賭氣似得咬了一大口肉，不過并不是很好嚼。

“在這片區域的圣女，只有一個，而且人盡皆知，她叫亞絲莉爾。”

玖玖里望向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凈無比，而夕陽則將它染的更加美麗，但不到幾分鐘后，這幅美景就會消失吧。

“她曾居住在這里，為了家人努力修習，可森林魔女奪走了她的一切，之后她用六年時間掌握了圣器，了結了恩怨，成為這片大陸上第一個獨自消滅魔女的人，并且立誓要除盡天下之魔。”

“那，她現在怎么樣？”我坐在地上，激動地湊近了一些。

“不清楚了，之前有消息說她一直在等哥哥，不過三年前討伐完魔女之后，她似乎打消了這個念頭了。”說著，玖玖里把肉遞給了我，然后喝了口水，“后來，有說法是和一個皇子走的很近，由教主和皇帝應允了婚約，如果她的哥哥要去找她的話，應該會去首都吧。”

“也就是說，她現在過得很好吧？”

“當然，無論哪種說法，她都是教會的核心人物了，無親無故且閃耀著光輝的她正好能完美向外界代表教會。”一邊說著，她一邊觀察著我的反應，“不過，她的哥哥，阿托先生，要不要去找她呢？”

“不……我的妹妹是亞絲莉兒。”如果我的出現會對她有不好的影響的話，那么還是沒有哥哥的好。

【小子，你想當累贅嗎？】當時崔斯特的話在我腦海中重播，我清楚自己會對莉兒造成的干擾。

“如果你能騙過自己的話……”玖玖里一針見血地指出，“不過真的連見一面都不想嗎？”

“你說的對，至少我要親眼確認一下。”即便如此，她仍是我的至親——只要我不是她的至親就可以了。

“希望你是個守信的人，不會違背你說的話。”玖玖里看著窗外的落日，別有意味地說到。

‘可我就是個騙子吧，騙了我的妹妹。’我不禁自嘲到。

從現在開始，對外界來說，我就不是“亞托克斯”了，我是“索托斯”，與亞絲莉爾無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