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那匆匆忙忙的鸚鵡。

眾人又對桌上的羊皮卷干瞪眼起來。

灰黃的卷軸上，被人用彩筆細細刻畫成千上百個標準，但在絕大部分標準的后面，都會再用蠅頭小字寫上【作廢】二字。

這密密麻麻的紙張，實際上信息魚龍混雜，需要林桔他們細細挑選。

問題是，這卷軸還有神異，就算是修士，看久了這色彩斑斕的線條，還是會如凡人久視般頭暈目眩。

林桔揉揉干澀的眼睛，看著努力瞪大了眼睛的朗生，他問道：“要不咱們讓朗生隨便挑個喜歡的位置，咱們再按照朗生的選擇反著選？”

驀然被點名的朗生很委屈。

要是單說運氣，大哥你不也可以這么用嗎？

你才是被認定的災星來著、

但是朗生本來就是怯懦的性格，生怕被說上兩句，不敢說話。

對林桔的插科打諢，道子眼神幽怨。

雖然他和符箓真人同出一門，但他們擅長的明顯不是一個道術。

道子，或者說歷代的靈符宗道子，所學甚多，但多大體上專精于符箓。

對于門內其他大道，如堪輿之類的風水活，多半真的局限于粗通皮毛的地步。

到了道子這一代，更是術法凋零，青黃不接。

他從小到大，對堪輿一脈的了解可能就只有和師傅在山下坑蒙拐騙的時候，偶爾拿出法器算上一算了.

所以現在，道子也只能靠著這位師祖的那自相矛盾，又極其繁多的批注來看到底要去哪里。

不只是他，在場的這么多人，

修士，古修，和一個天外人，恐怕是都一頭霧水。

因為。

這密密麻麻的標注上，都有許多相互矛盾的地方，就比如他們之前去的推類樓，就被老道人以極小的小篆寫下【死地】，但又很快補上【可行】二字。

最后還加了一句筆跡嶄新的【作廢】二字。

道子想了想，點起一個被畫上嶄新紅圈的地方，“其上說的是可能存在天庭碎片，不如我們去這里看看。”

林桔斜了一眼，對著那一言不發的囡囡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囡囡聽到林桔的發問，她點頭：“我都行。”

“那好”

林桔表情古怪，指著邊角處同樣勾畫著圓圈的地方：“那我們就去這里。”

“為何？”

道子面帶懷疑：“既然是勾畫圓圈，那就是存有天庭碎片，為何不選擇更新的？”

林桔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不覺得奇怪嗎？前輩給我們的地圖，標注得未免也太過詳細了些。”

道子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你是說，這地圖有問題？

又或者是，被替換了一份新的？”

“不是有問題，而是太詳細了，詳細到看起來有些自相矛盾，但實際上卻毫無問題。”林桔指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標注，“

你看王充所在的推類樓，一尊仙人坐鎮，想從他手里拿出天庭碎片，確實是死路一條。

但我們先是解了龜龍樓樓主的心節，順勢拿到了《九勢》，然后王充就將手中的天庭碎片拱手送上。

也就是可行！”

道子眉頭緊鎖，發現地圖上確實如林桔所說，標注得過于詳細了。

不僅如此，他還發現了一些更加奇怪的地方。

比如林桔所點的位置，不單被寫上可能、死地等字眼，還額外加上了四句顛倒【死地】。

道子沉吟片刻。

“四死為生？”

“不。”

林桔白了他一眼：“笨啊，死字顛倒過來不就是生的意思嗎？”

道子恍然大悟，看向林桔的眼神頓時變了。

這不是就是一件《說文》逸事嗎？

傳聞漢人許慎編撰《說文》，六書編排天地文字，是為字圣。

但圣人行事，也難免有疏漏。

死，澌也。人所離也。在更古老的年代，被寫作：垂首跪拜之人面對枯骨。

后上古文字漸漸失傳，到許慎時期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這才有將“死”字誤筆，變成水流匯聚之意。自然就是生地！

這等儒家考究，不是林桔偶然提起，道子都要忘記了。

是因為那位夫子的饋贈，讓林桔對文字自然親近的緣故嗎？

道子面帶喜色。

果然。

那么濃厚的儒家氣運，還是能壓住這位災星的霉運的！

看著道子贊賞的目光，林桔一陣惡寒，天地良心，他只是最為粗淺的將死的意思反過來看，根本不知道靈符道子在心里腦補了些什么！

朗生弱弱的開口：“既然是那位茶水老人送來的地圖，我們為何直接去問問他？總好過我們在這里瞎猜好吧。”

朗生這話一說，眾人都有些沉默。

道子使勁點頭：“難得師弟有此高論，按理來說，本應是向那位老前輩好好問上一問，可惜時不待我。

我今日去拜訪老前輩時，卻發現那茶水小攤已經人去樓空了。”

其實道子還是說謊了，什么人去樓空，其實是老人在心愿已了，又送出寄身之物后難以支撐，在昨夜緩緩消散了。

他昨夜本想帶走朗生去見老人最后一面，可每次靠近茶攤，都被執拗的老人一擊送回。

無奈之下，道子只好領著朗生，在邊緣處遙遙送別老人。

但朗生對此渾然不知，只以為昨夜兩人是消食去了。

道子輕輕摩挲這張地圖，不由得將老人臨終的那句遺言輕輕念出：“若是天地有情，修士可無情……”

“嗯？”

靠的近的囡囡和林桔都聽到了道子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囡囡做了一個抬手指天的手勢。

林桔神秘兮兮道：“咋了，你不會也突然頓悟了？！

想要去天上當那沒有感情的天上仙人吧？”

朗生聽到此言，一臉羨慕：“師兄要登天為仙了？那我日后不是可以靠著師兄的尊號學習起天法來？

真是皆大歡喜！”

道子不滿的瞪了他一眼，這小子，怎么就不念著師兄點好呢。

但很快，他將手上按在朗生的頭上，眼神溫柔：“若是可以，你以后就不要當仙人了。”

天地有情……

老人的意思是

一旦天地有情，那它就不再是無情無私，養育眾多的生靈的世界。

而是被異化的天孽。

那修士出手，自然就不需要留有情面，只管酣暢出手就好。

道子神色肅穆：“道法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