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谷縣雖不甚繁華,卻也有二十多萬人口,車船店腳,醫卜僧道,牙行紅樓,只要能掙錢的行當,便有人去營生。
百行各業,總有陰私,為了錢財名利,明爭暗斗不過家常便飯,后來便滋生了東谷縣的三大幫派。
其一為靠著水上營生,碼頭卸貨,河上捕魚,商船運輸的大河幫。
其二是收聚了一批采藥好手,尋山搜藥,或低收高賣的山藥幫。
而最后一個卻是最令人咬牙的金玉堂,敲詐勒索,偷盜扒竊,坑蒙拐騙,幾乎無惡不作。
大河幫人最多,為了一口吃食,干得都是苦哈哈的辛苦活計;山藥幫好手最眾,畢竟攀山越嶺,沒幾分本事,可活不下來。
可真要論起來,這兩個幫派最不想惹的還是金玉堂,因為堂主陳百城后臺最硬,背后的主子乃是季元令。
季元令倒也沒什么,只不過他爹是東谷縣的主簿。
李玄陽抱著懷中的竹簍,也不去看那十來個眼冒精光,隸屬金玉堂的少年人。
大家打了多次交道,彼此雖稱不上多熟悉,但也不陌生。只要不和他們沾上,就能少許多麻煩。
李玄陽隨著人流進城,耳中便傳來了各種叫賣聲,酒招茶牌,布莊攬客,還有金銀鋪中的阿諛奉承。
雖然剛過辰時,酒樓食肆里卻也不乏客人,香辛肉味混著醇厚的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不禁讓人口舌生津。
李玄陽吸了吸鼻子,雖然吃飽未久,卻是又感到了幾分饑餓。
他站在一家酒樓門前,朝里看了看,目光掃到樓內雕花石墻上掛著的招牌時,便不由轉過了眼。
那物價實在讓他有些心疼。
許是他站的久了,廣聚酒樓的守門小二便殷勤的迎了出來,李玄陽卻趕忙轉身走了。
“好你個窮酸,擋著生意不說,還讓你賺了味兒了!”
小二愣在原地,一甩肩上搭著的汗巾,一臉嫌棄的看著李玄陽離去的背影,不禁小聲挖苦了幾句。
李玄陽聞言頓了片刻,終究是沒有生事,只是自嘲的笑了笑,便放過了此事。
他抬頭逡巡了一圈,辨認了方向,朝著水門街走去。
這縣城中做藥鋪生意的,他大多去過,就泰方藥鋪的價格最為公道,背后的主家人稱王員外,乃是東谷縣盛傳的王大善人。
李玄陽不管人家是真善人還是假善人,只要不坑他的銀錢,便是好人。
走到泰方藥鋪的大門前,他掃了眼門上的收藥告示,放下了心。
“伙計,賣藥!”
李玄陽將竹簍往長長的柜臺上一放,向正在忙活揀藥的幾個伙計招呼道。
柜臺后離著最近的年輕人抬起頭,見是個熟面孔,便點點頭道:“稍等,我去喚下掌柜的。”
泰方藥鋪李玄陽來了許多次,鋪中的幾個伙計都認識他,也沒有怠慢。
年輕伙計將手中的一把藥材分到幾張宣紙里,拍了拍手后去往后堂,李玄陽也便百無聊賴的等著。
“咚咚~”
柜臺忽被敲響,卻是一個頭戴竹笠,身背長刀,穿著灰黑色勁服的男人跨進了鋪門,抬手輕扣柜臺。
“掌柜的,買藥?!?
男人的聲音頗為冷峻,竹笠的前沿低低的壓著,看不清面容,只能見一雙略薄的嘴唇,泛著幾分蒼白。正微微抿著,似在忍耐疼痛一般。
“掌柜的不在,客官要什么,我給客官抓?!?
鋪中還有兩個伙計,其中一個機靈點的喚作小九,趕忙堆起笑容迎了上來。
李玄陽只是有些好奇的看了眼這個男人,便忽覺一股凌厲的氣勢撲面而來,卻又與自己的拳意有些似是而非。
疑似刀客的男人只是偏了偏頭,便轉回了身,朝著小九報出了藥名。
“熟地五錢、血參五錢、五味子八分、山藥五錢、山萸三錢、黃精三錢、熊膽二錢、澤瀉二錢,來八貼。”
小九麻利的抽柜取藥,一時間只聞一陣“哐哐~”的開闔藥柜的聲響。
而這時,之前的年輕伙計也領著掌柜從后堂出來了。
掌柜姓林,年至花甲,年輕時候做過郎中,后來被王員外請來做了這家藥鋪的掌柜,已有十多年。
李玄陽將竹簍放倒,一株一株的往外拿出藥材。
其中便有刀客方才報過名的山萸、黃精,還有幾株賣相不大好的零散草藥,是被山中野獸糟蹋過的,最后是一株巖葉蓮和綁成一團的白線黑尾腹。
林掌柜拂了拂長須,捋起錦衣的袖子,將藥材一一過手后,吩咐伙計拿來算盤。
“咳......你這白線黑尾腹能賣我嗎?”
刀客壓下咳嗽聲,掃了眼藥鋪大門上張貼著的告示,再次說道:“我出十兩銀子?!?
李玄陽雙眼一亮,有些遲疑的看向林掌柜。
“掌柜的,您看這......”
他很有些意動,多出這二兩銀子,便能為娘親多抓幾幅養身的藥材,家中也能多幾日吃食。
可東西都擺在了人家藥柜的臺面上,再貨于他人便有些不地道。
“小郎君不必顧慮,我泰方藥鋪還未支付銀錢,這些藥材便還是你的?!?
林掌柜雖然只是平淡的應了一句,不見什么笑顏,卻無疑很是通情達理。
“多謝林掌柜。”
李玄陽朝著老人鞠了一躬,掌柜的卻只是輕描淡寫的擺擺手,拿起算盤撥弄著算珠。
刀客也未二話,從懷中爽利的掏出一張十兩的銀票,拍在柜臺上,探手取走了白線黑尾腹。
未多久,林掌柜算好了余下藥材的錢,遞過來五兩碎銀。
李玄陽伸手接過,又分出一兩半錢,讓伙計抓些娘親需要的養身藥材,將剩余的銀兩放入隨身的錢袋里。
“誠惠十八兩?!?
小九用麻繩將刀客的六幅藥打包好,放在柜臺上。
刀客抿著嘴,取了二十兩的銀票,結算了余錢后便走了。
路過李玄陽身旁時,他低聲說了句謝謝,很快消失在水門街的人流中。
“血腥味兒......還有藥味兒.......”
李玄陽看著刀客離去的背影,鼻翼微翕。
雖然對方清洗的極為干凈,但他還是聞出了一縷極淡的味道。
那可不是獸血,而是人血。
只是不知道是刀客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李玄陽沒再多想,接過了小九手中包好的六貼藥后,也便離開了藥鋪。
站在水門街頭,他摸了摸懷中的銀兩。
“今日多掙了二兩銀子,給娘買件首飾吧,再扯塊布給明都那憨貨做身新衣裳,天天玩鬧,沒見一件完好的?!?
李玄陽抬頭看了看天時,先去食肆買了只燒雞,給李云治送去。
為了省些銀錢花度,拉扯兩個孩子,還要給謝余君養病,上工時,他一年到頭都吃的面餅,不見什么葷腥。
自兩年前李玄陽每次來城里售賣藥材,便會買些肉食送到碼頭去。
在李云治的嘮叨聲中,李玄陽很快又回到了城里,為謝余君買了一件發簪,路過點心鋪子時買了一盒紅豆酥,再去扯了一匹粗布。
等他到了米店,已近未時。
“掌柜的,來十斗粳米?!?
“誒,來了,粳米八十文一斗,誠惠八百文?!?
留著兩撇短須的矮胖掌柜從柜臺后迎了出來,頰間的肥肉微顫,兩袍袖子撐起,活像跳起來的肉球。
李玄陽數出八錢碎銀,放到對方短肥的掌中。
掌柜收起銀錢,兩頰堆笑,揮手讓兩個伙計稱量好后抬了出來。
李玄陽將布匹換到左手夾著,右手抓著麻袋一提,便扛起了百二十斤的粳米,踏出了米店。
“這小子,不知道吃什么長大的,力氣這么大?!?
矮胖掌柜摩挲兩撇短須,回身見兩個伙計也在看著李玄陽的背影發愣,不禁把臉一板道:“看什么吶?不用干活了嗎!去去去~”
他揮手趕了趕,又走去柜臺算起帳來。
李玄陽扛著米袋,很快便到了城門口,只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不僅那些金玉堂的小賊盯著他,還有三個穿著勁裝長衣,胸口繡著“金玉”二字的男人朝他望來。
李玄陽皺了皺眉,緊了緊肩上的米袋,徑直出城。
城外的官道上行人寥寥,出了城后,那群半大小子倒是沒有跟來,倒是那三個男人一直遠遠綴著。
走出二里多地,已是踏上了山路。
快要初夏的時節,郁郁蔥蔥的林木灑下陰影,遮蔽了日光,但走的久了還是不免有些燥熱。
山道上,李玄陽回頭看了一眼,見金玉堂的三人還是跟著,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往時雖和那些小賊頭有些摩擦,但也只是小麻煩,未曾真個尋上門來,卻不知道今日是個什么情況。
“難不成知道我今日賺的銀錢多?”
這個世道,十幾兩銀子足夠平常人家一年半載的吃用,為此謀財害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他想了想后腳下加了幾分氣力,拐了個道,不再往李家村的方向去。
“他娘的,這小子屬驢的嗎?扛著那么重一袋米,還能腳下這么滑溜!”
走在前頭的高大漢子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一張刀疤臉抽了抽,氣息有些急促,不禁破口大罵。
“王二、李有才,你們倆追到他前頭去,趕緊給我堵了,老子還得省把力氣晚上在春嬌姑娘身上使呢。”
為首的漢子停住腳步,對著身后的兩人吩咐了一聲。
“是,大哥?!?
王二和李有才面色發苦的各自應了一聲,越過了大漢朝著前頭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