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苑,精進樓。
經過一夜的吐納與煉化,奚月明的浩然真氣恢復完畢,狀態又達到頂峰。
而白天則用來獨自練習“侵略如火”和“不動如山”。
目前在《風林火山》劍訣中,他已經將“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完全融匯貫通,不過處于缺少實戰的狀態,而最后的“不動如山”,剛剛初入門檻。
既修武苑劍技,又修文苑內功者,古往今來,屈指可數,但無一不是頂尖強者,倘若將浩然真氣運用到劍技之中,威力將會發生質變。
奚月明靜靜想,如果是帶上青璃劍,催動浩然真氣,進入全力姿態的自己,能不能在武苑第一人何不問手上走過一炷香時間?
按道理來講,得文武雙神柱認可之人,文武都能修,但沒說能兼修。
同時修習兩門功法,極其考驗修行者的心性。文苑功法修的是持盈守成,武苑功法修的是殺伐無忌。一靜一動,很難不沖突。
是進是退,無法取舍,那便要走火入魔。
除了崔離,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只不過連崔離都想不到的是,養浩然氣乃是日積月累的過程,絕非旦夕之間偶然成就,以紫、青、藍、白四色浩然氣依次遞進,白色浩然氣最強。
白色浩然氣即是最高水平,目前只有祭酒秦稻與大夫子孟希圣能夠做到。
浩然之氣難養,可奚月明修煉《君子九思》,卻是一日千里,勢如破竹,直接達到青色浩然氣的層次,與入門已經十年的東方瓶酒進度一致。
而奚月明對于自己的這些進境,沒具體的知覺,只知道正在往前走而已。
勤能補拙,在修行界往往是個悖論。
最殘酷的現實是,如果沒有這份天資,連修行的門檻都無法觸摸。
泥沙堆積的再多,也無法成為堅石,道理很簡單,但往往也最是顛撲不破。
心念微動,調動起全身的武道體魄,浩然之氣從劍柄往下流動,蒙起一層青色輝光。
內心進入“空明”狀態,周遭一切事物變得通透,只需心無旁騖,一劍一劍往前遞出。
“呼呼”地聲音響起,長劍上燃起了火焰。
而有著浩然真氣加持的劍火,緩緩從赤紅燒成了青色,似乎有著更強的吞噬之力。
自此,“侵略如火”的劍訣要義,在他手上有了變化,不再是單純的侵略殺伐,而是不怒自威,蓄勢待發。
奚月明心中一喜,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劍法!這便是他這幾天沉迷于修煉的部分原因。
門外響起腳步聲,項一鳴大喊道:“奚師弟,在閉關么?我有好東西送你。”
奚月明收了劍,氣勢驟然斂沒,放在兵器架上,開門見人。“師兄,給我什么東西?”
項一鳴咧嘴,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看了奚月明一眼:“好師弟,是裴姑娘給你的信。”
奚月明腦袋一震,心臟狂跳,伸手過去就急著拿。
但只見項一鳴醉酒未醒,像一條田里泥鰍,滑不溜秋地到處閃躲,奚月明抓不到信,杵在地上,只能干瞪眼。
“哈哈哈,急了急了,你和那位裴姑娘指定有鬼。”項一鳴捧腹大笑,神情極其促狹,把信遞了過去。
“師兄,在想什么呢?我看你才有鬼。”奚月明接過信,沒好氣道。
項一鳴走后,奚月明帶上門,回到樓內,坐上臺階上仔仔細細地拆開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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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君,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昨夜京城星辰漫天,極為美好,公子是否得見?
自城外一別,小女子常記公子恩情,常盼公子音信,今日得以書寄情,愿君知我之心。
后日黃昏,霽雪橋頭,敬邀共賞寒梅,有話說與君聽。”
信的落款,用涓涓細流般清秀的字寫上“裴盈”。
奚月明裝好信,塞到腰間,淡淡地笑了。
世間美好事,正莫過于此。
現在他有住的地方,有一同生活的師兄,有屬于自己的寶劍,有…………
有一位小白花般的姑娘。
趁一切都是最好的樣子,趁煩惱憂愁沒來敲門,要大步踏出,什么都別想。
奚月明從地上拔出長劍,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
他現在要抑制住仰天長笑的沖動。
但一個沒忍住,“嘻嘻”笑了出來。
少年消停了,沉了一口氣,面無表情。他將劍舉在眉前,緊緊注視著劍身上的映影。
他準備“不動如山”。
舉劍而立,便是“不動如山”。
劍訣要義這樣寫道:任何兵器對陣,都可以見招拆招,世間所有動作,都有破綻可尋。
奚月明是這樣理解的:
如果沒有動作,那么破綻一定是最少的;甚至有些情況下,是不存在破綻的。
他有些不喜歡這個招式,因為這不像武苑的風格。
他心目中的武苑,不講退路,萬事萬物“一劍斬之”。
沉思反省了一會,他終于明白,無敵的境界只是少數人的,就像家財萬貫無憂無慮的人生也只是少數人的。
因此武苑學生需要一個護身招式,方能無顧忌的進攻。
奚月明舉著劍,穩穩地扎在地上,像一座太岳雄山。
氣海中的“丘壘”墜了下來,空空如也。
但這些真氣都溢出到體外,形成環繞全身的青色屏障。
這道屏障的防御力可謂同境界內刀劍不入,但相應的代價也不小。
不動如山,同境無敵。
長劍由豎轉橫,招式變化,青色屏障被收回體內,隨之一道火龍從劍上噴發,向窗外飛了出去。
……………………………………
第三天下午,奚月明提前幾天出關,離了精進樓,往飛鳥居走去。
不知余歌余歡兄妹怎么樣了。
眾多居所中,最外圍的那間小屋是他的。
遠遠看見余歌在屋外曬著太陽。
春秋學宮地勢極高,隱隱壓過禁城一頭,因此他站在飛鳥居,能看到遠處的東城門。
東城門已經解除了封禁,意味著皇室不再警惕。
幾位武苑學生走上前去,與他攀談著。
“這位兄臺,不知是誰把你帶進學宮的?飛鳥居可是武苑重地。”
“這……是奚兄帶我來的,我們在此休養幾天便走,不會叨擾到諸位。”
“月明?……”
奚月明見狀,趕忙上去,向眾人賠笑道:“余兄是我的好友,我已經向袁師請示過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眾人散去后,奚月明跟著余歌進了小屋,屋內干干凈凈,一張床,一張案幾,一把竹躺椅,墻上掛著一把劍。
奚月明的起居從小便是如此干凈整潔。
也可以說是窮。
余歡將額發扎了起來,嘟著嘴,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兩條小腿晃來晃去。
她臉色紅潤,明顯的恢復如初。
見二人進屋,余歡下床說道:“小女余歡,見過奚公子,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奚月明瞧了余歌一眼,隨即問道:“余姑娘,你身體好些了嗎?”
余歡答道:“好了呀!勞您掛念。”
奚月明開心的笑了,一旁的余歌拱手道:“奚兄,這幾天多謝照顧了,我妹妹既然已經好了,明天一早就準備離開帝都。”
“嗯!好。我現在去告知師長,明日在此地等我,我陪你們一起出城去。”
余歌、余歡沒說話,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方面,懸空舟需要有人駕回,另一方面,舟上需要他這個真學生出面。
“對了,此后二位打算往何處去?”奚月明洗沐過后,出了門去,又回頭問。
“我們不回建寧了,打算去江南,下余杭,改頭換面,做一個鏢師也行。”
“好!明天見。”
奚月明站在溫暖的陽光下,高興地揮手告別,蹦著走遠了。
二人在冰涼的小屋中,微笑看著他,余歡說道:
“這位公子仙師,心地真好,等我們安好了家,我天天為他祈福,祝愿他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余歌捏了捏她的臉蛋,說道:“先祝愿我們明天安全離開才對啊,我們兩個都變成鬼了,還怎么祈福呢,笨蛋!”
奚月明來到道場,出了學宮大門。
今日的集賢路上,空曠無人,連前來求學拜師的少年人也不見蹤影。
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可能危機四伏。
視線越過玄蛟池,往東城門看去,與往常無異。
他心中有個不好的猜測。
皇室這么早打開了城門,要么是對余氏兄妹的下落一無所知,要么是已經確定位置。
天下四方龍脈,余氏掌握其中四分之一,即西方龍脈,皇室不會小瞧,勢必死磕到底。
可問題是,懸空舟要離京,再有祭酒大人與學士路風馬盯著,皇室里的強者能怎么樣?
而其他人,懸空舟飛那么高,實在想不出他們如何能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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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內,深宮中。
佝僂老人撐著干癟的頭,為數不多的幾根枯白頭發垂落著。
南君故躺在地上,勾著腿,悠悠說道:“師叔,現在已經確定了,那人就躲在學宮里頭。”
老人沒說話,眼神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采。
“不管他以什么方式得學宮庇護,總得要出去,師叔不能露面,但誰能想到我會在?哈哈哈哈,屆時我去城外,要把他們抓來,簡直易如反掌。”南君故又說道,語氣盡是輕蔑嘲弄的意味。
“別讓人死了,帶回來見我。學宮的人也不能動!總之休再鬧出人命!”佝僂老人喝罵道。
“還有,我先是太上皇帝,然后才是你的師叔,分清主次!”
劍宗宗主嘿了一聲,沒再說話。
奚月明走了很長的路,心情極好,又有些忐忑不安。
春季將至,天氣還是那么冷。
穿過眾多街坊,人流一直稀少不堪,那位姑娘現在何處?在做什么?
心里暗暗想著,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寒梅園,現在是帝都賞梅的最后幾天。
寒梅園同樣冷清,幾乎遇不到人影。
黃昏之下,他穿過幾道拱券門,在園中遍尋,終于找到一條數丈寬的河流。
溯河往上,石拱橋出現了。
那橋名霽雪,一位身著淡黃印花裙,發長及腰的少女背對著他。
那少女身姿輕盈又婀娜,柔美得令人心醉。
奚月明走到橋下,叫了她一聲“裴姑娘”。
裴盈微驚,側頭過來,怔怔地望著他,有些喜悅,又有些羞澀。
白衣少年走上臺階,與少女并肩而立,他有些緊張,一時不好說些什么。
裴盈不再看他,寒風中如一朵蕭瑟的黃花,輕輕說道:“見到你很開心。”
奚月明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也是。”
裴盈伏在橋上,看著滿目的梅花,說道:“你看今年的梅花,開的多好。”
遠處曲折蜿蜒的枝條上,鈴鐺小花密密點綴,寒梅的清香隨著少女的言語彌漫了過來,沁人心脾。
奚月明松了口氣,緊張感慢慢消失,轉而變為純粹的欣喜。
他道:“嗯!花確實很美。”
裴盈撅了噘嘴,看起來有些機靈,笑道:“我回去翻找螢火蟲的典故,書上很多故事都說那是伏尸的精氣所化,很少有提到腐草為螢的。那天你要是告訴我了,我會嚇死的。”
奚月明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挑些好的告訴你。”
裴盈往旁邊走了下去,又問道:“我給你的繡結呢?”
“看起來有些值錢,去賣掉換了好些錢。”奚月明笑著一邊說,一邊要掏出那枚繡結。
裴盈正要嗔怒,氣鼓鼓,忽又看見他手中持了那枚繡結,怒氣頓消,喜上眉梢:“原來你還會開玩笑呀!”
奚月明跟了下去,將繡結還給她。
裴盈左手抓右手,不去拿。
她正色說道:“奚公子,我……”
少女結結巴巴了好久,終于沒有把話說出口。
“姑娘請說。”
“我……過些天,我要去宮中學習禮儀,很久不能出來,因此想來見你一面,畢竟回京之后,都沒有登門拜訪過。”
“進宮么……”
“對呀,大概是幾個月。”
“要這么久?”
“是的,所以往后,我想請舍弟給公子捎信,如果公子有話對我說,可以去裴府找他。公子意下如何?”裴盈說這句話,有些含蓄。
“裴姑娘的意思是,要與我通信?”
“正是,公子不愿么?”
“當然沒有,姑娘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在下很樂意聽。”奚月明笑了,心中暗喜。
“嗯!那最好啦,我現在就回府了,就此別過。”兩人走了百來步,裴盈轉身對奚月明說道。
她指了指遠處的馬車,緩緩行禮,溫婉而又莊重。
奚月明回禮,目送著她離開了。